我叫吳玉鳳,今年五十八了。和老伴崔建國都是農村人。婚后剛好趕上改革開放的春風,我和建國瞅準了建材這行,從一輛板車、幾袋水泥做起,三十年風里雨里,硬是在縣城盤下兩個門面,攢下了點家底。
我們就一個兒子,崔建。這名字是我起的,盼他將來有建樹。這孩子爭氣,從小學習就好,考上了成都的大學,畢業后留在那兒工作。我和老伴心里那叫一個美——兒子出息了,我們這輩子的苦沒白吃。
兒子工作第三年,帶回來個姑娘,叫李婷,是他同事,河南人。姑娘白白凈凈,說話輕聲細語,我和老伴看了都喜歡。兩家見了面,婚事就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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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國慶,倆孩子在成都辦了婚禮。我和老伴把攢了幾十年的積蓄都拿了出來,給他們買了套三室兩廳,讓他們在成都有了家。
2021年秋天,一個普通的周二下午,我正在整理貨單,手機響了,是兒子。
“媽,”兒子的聲音里透著喜氣,“婷婷懷上了,剛查出來的。”
我手里的筆“啪嗒”掉在地上。“真的?幾個月了?”
“才六周,還早呢。”兒子頓了頓,“婷婷說先不急著過來,等快生的時候再說。”
掛了電話,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建國從倉庫出來,看我呆站著,問怎么了。我說:“咱要有孫子了。”
建國一聽,臉上笑開了花。
那天晚上,我和建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我們商量著,孫子出生后總得有人帶。親家夫妻還在上班,離得又遠,肯定指望不上。最后我們決定——把店轉了,專心去成都帶孩子。
“苦了一輩子,也該享享兒孫福了。”建國說。
我點點頭,心里卻有些發慌。去成都,意味著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離開熟悉的老街坊,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可為了兒子,為了還沒出生的孫子,這些都不算事兒。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們開始慢慢轉手生意。干了三十年的營生,真要放手,心里空落落的。可一想到軟糯糯的小孫子,那點不舍也就煙消云散了。
兒媳懷孕八個多月時,兒子來電話說可以過去了。我和建國收拾了幾天,大包小包裝了滿滿一車,都是給兒子一家帶的。
到了兒子家,兒媳很是高興我們的到來,安排我們住進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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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兒媳生了,是個七斤二兩的大胖小子。孩子抱出來的那一刻,我眼淚“嘩”就下來了——小小的,紅紅的,閉著眼睛,像極了他爸剛出生的樣子。
我和建國商量,給兒媳封了兩萬紅包,給孫子封了一萬。這是我們老兩口的心意。
親家夫妻從河南趕來了,住了三天就匆匆回去上班。親家母拉著我的手說:“老姐姐,辛苦你們了,我們離得遠,幫不上忙。”
“沒事,有我們呢。”我說。
兒媳出了月子,沒多久就回去上班了。家里就剩下我們老兩口和小孫子。
孫子小名叫柚子,是兒媳起的,說孕期最愛吃柚子。小家伙一天一個樣,會笑了,會翻身了,會坐了。我和建國圍著孩子轉,雖然累,可心里是甜的。
只是這甜里,總摻著點說不出的苦。
現在帶孩子,講究太多了。兒媳打印了一張大大的表格貼在冰箱上——幾點喂奶,什么時候加輔食,喝多少水,睡多久覺,清清楚楚。衣服要單獨手洗,餐具每次都要消毒,玩具每天要擦一遍。
我和建國活了快六十年,哪里見過這陣仗。我們那會兒帶孩子,地里忙了往田埂上一放,哭了喂口奶,哪有什么時間表。可兒媳說了,這叫“科學喂養”,得照做。
我們認真的學,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有時候會忘記了。兒媳發現后,雖然嘴里沒說什么,可那眼神,比說了還讓人難受。
有一次,我給柚子喂餃子,太燙了,孩子著急,我放嘴邊吹了吹。正好被下班的兒媳撞見,她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媽!這樣不衛生!”她的聲音又尖又急,“有細菌的!會傳染給孩子的!”
我愣住了,手里的餃子是吹也不是,放也不是。
建國趕緊打圓場:“你媽也是好心,太燙了,我們以前......”
“那是你們那會兒!”兒媳打斷他,“現在不一樣了!”
那天晚上,兒媳沒怎么說話。我和建國在廚房洗碗,水龍頭嘩嘩地響,可怎么也沖不散心里的憋屈。
“咱們出錢出力,還得看臉色。”建國小聲說。
我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少說兩句吧,為了兒子。”
從那以后,我們更加小心翼翼。可越是小心,越容易出錯。忘了給玩具消毒,兒媳默默拿去重新洗;柚子衣服上沾了點米糊,兒媳會指著說“這里沒洗干凈”;帶孩子下樓玩回來,必須馬上洗手換衣服。
有時候夜里睡不著,我會想,我們來成都到底圖什么?老家的小院多寬敞,街坊鄰居多熱鬧。可天一亮,看見柚子搖搖晃晃撲過來叫“奶奶”,心又軟成了一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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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千多個日夜。柚子從襁褓里的小肉團,長成了滿屋跑的小皮猴。他會說完整的句子了,會自己吃飯了,會抱著我的腿說“奶奶我最愛你”。
這三年,我和建國沒伸手向兒子要過一分錢。買菜做飯都是我們貼。有時候柚子生病去醫院,也是我們掏錢。兒子給過幾次,我們推了回去:“你們年輕人壓力大,還是自己攢著。”
不是不累,不是不委屈。可看著柚子一天天長大,那些苦啊累啊,好像也值了。
今年六月,柚子快三歲了。兒媳突然在飯桌上說,她媽退休了,想來住段時間看看外孫。
我和建國對視一眼,心里明鏡似的——家里就三間房,我們住了客房,一間是嬰兒房,兒子兒媳住主臥。親家母來了住哪?總不能讓人家住酒店吧。
“好啊,親家母來住多久?”我笑著問,筷子在碗里扒拉著米飯。
“說是一個月吧。”兒媳說,“我媽好久沒見柚子了。”
“是該來看看。”建國說,“那我們......”
“爸媽,你們也三年沒回老家了,正好回去歇歇。”兒子接過話頭。
我點點頭,嘴里的米飯突然沒了味道。
那天晚上,我和建國收拾行李。可收拾著收拾著,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哭啥?”建國悶聲說,“正好回去清靜清靜。”
“我就是......舍不得柚子。”我抹了把臉,“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
建國說,以后想柚子了,咱們來看看就是。
親家母來的那天,我們一大早就開車走了。三年沒回老家,老家還是老樣子。住在自己家里還是自在。
早上不用六點起床做早飯,不用趕著去菜市場買最新鮮的菜,不用盯著時間給孫子喂水喂飯。我和建國去公園遛彎,去老街吃早點,下午在陽臺上曬太陽。
還沒清閑幾天,第五天下午,我正在陽臺上澆花,手機響了。是兒媳。
“媽,”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你們什么時候回來?”
我愣住了:“不是說親家母要住一個月嗎?這才五天……”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我媽......有點事,得回去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大事。”兒媳的聲音更低了,“就是......就是我媽說住不慣,想家了。”
掛了電話,我和建國面面相覷。
“那咱們......回去?”建國問。
我點點頭:“回去。”
剛進兒子家,只見兒媳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親家母坐在沙發上,臉色也不好看。
“媽,你們回來了。”兒媳勉強笑了笑,“還沒吃飯吧?我這就去做。”
“別忙了,我們路上吃了。”我放下行李,“親家,怎么不多住幾天?”
親家母站起來,拉著我的手:“老姐姐,你可算回來了。這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原來,兒媳要求多,親家母一個人忙得團團轉,還要被女兒挑三揀四。昨天因為給孩子多喂了半碗飯,母女倆大吵一架。
“她說我老觀念,不懂科學喂養。”親家母越說越激動,“我說我養你這么大,也沒見你缺胳膊少腿!她就說我說話難聽,不懂與時俱進!”
兒媳站在廚房門口,低著頭不說話。
“老姐姐,不是我說你,”親家母壓低了聲音,“你這幾年,怎么受得了的?要是我,早撂挑子不干了!”
我苦笑:“為了孩子唄。”
那天晚上,親家母執意要走,兒子怎么攔都攔不住。臨走前,她拉著兒媳的手說:“婷婷,媽說句不好聽的,你別不愛聽。你公婆對你,那是掏心掏肺。出錢出力,還得看你們臉色。做人要懂得感恩,別把父母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
親家母走后,家里的氣氛有些微妙。兒媳明顯話少了,做事也有些小心翼翼的。
周六早上,我和建國照例六點起床,準備做早飯。剛到廚房,就看見兒媳已經在忙活了。
“媽,爸,你們多睡會兒吧。”她系著圍裙,鍋里煎著雞蛋,“今天我來做。”
我和建國愣住了。三年了,這是兒媳第一次主動早起做飯。
吃飯時,兒媳給建國盛了粥,又給我夾了菜。“爸媽,這幾年辛苦你們了。”她突然說,“我以前......不太懂事。”
我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說啥呢,都是一家人。”
從那天起,兒媳變了。下班回來會主動陪柚子玩,周末會讓我們休息,她和兒子帶著柚子出去玩。
如今,我們還在成都,還在兒子家。日子還是那些日子,買菜做飯帶孩子。可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兒媳會在我做飯時進來幫忙,會在母親節給我買禮物。兒子也不再理所當然地享受我們的付出,會主動給我們錢,會說“爸媽,別太累了”。
昨天下午,我推著柚子去小區花園玩。幾個帶孩子的老人湊在一起聊天。
“還是你福氣好,兒子兒媳孝順。”一個老太太說。
我笑了笑,沒說話。心里卻想起親家母那句話——做人要懂得感恩,別把父母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
是啊,我們做父母的,愿意為孩子付出一切。出錢出力,吃苦受累,都不在話下。我們心甘情愿用自己攢下的積蓄給孩子買房,無怨無悔地離鄉背井去帶孩子,不是因為我們有,更不是因為欠了誰的,而是因為愛。這份愛不求回報,卻渴望被“看見”,被理解。
做父母的,能幫孩子,幫一把是應該的,可子女也應該懂得感恩,不要把父母的付出,當成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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