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和意外，我們都賭不起

凌晨四點的急診室走廊，白熾燈的光慘白得晃眼。我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長椅上，看著醫護人員腳步匆匆地穿梭，消毒水的味道嗆得人鼻腔發酸。就在半小時前，我接到了醫院的電話，說外婆突發腦溢血，正在搶救。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甚至來不及哭，抓起外套就往樓下沖，連鞋都穿錯了一只。坐在出租車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路燈，我才后知后覺地想起，昨天下午，我還和外婆通了電話。

她在電話里絮絮叨叨地說，院子里的石榴樹結了好多果子，等我周末回家，給我留最大的那個。她說，最近天氣轉涼，讓我記得添衣服，別像小時候一樣，總愛露著腳踝。她說，隔壁王奶奶的孫子考上了重點大學，讓我也要好好工作，別太累了。

我當時忙著趕一份報表，嗯嗯啊啊地敷衍著，說外婆我知道了，等忙完這陣就回家看你。掛電話的時候，我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我愛你”。

我以為，這樣的嘮叨，會持續很久很久。我以為，那個總愛站在院門口等我回家的老人，會一直都在。我以為，明天和后天，還有無數個周末，我可以慢慢陪她曬太陽，聽她講過去的故事。

可急診室的紅燈亮了又滅，醫生出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歉意。他說，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那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沒有哭聲，沒有喊聲，只有心臟驟停般的麻木。原來人真的會，突然失去所有。原來人不是到老了才會死去，而是隨時都會。

外婆走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活在一種混沌的狀態里。我不敢走進她的房間，不敢看她放在床頭柜上的老花鏡，不敢聽她常聽的那出評劇。我總覺得，只要我不碰這些東西，她就還在，還在那個灑滿陽光的小院里，等我回家。

直到有一天，我收拾她的遺物，翻出了一個泛黃的筆記本。那是她的日記本，里面記滿了瑣碎的日常。翻到最后一頁，是她出事前一天寫的：“今天給囡囡打電話，她好像很忙，聲音聽起來很累。囡囡長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真好。就是有點想她，想讓她回家吃我做的紅燒肉。”

我蹲在地上，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原來我隨口的一句敷衍，成了她最后的惦念。原來我以為的來日方長，不過是世事無常。

后來，我又經歷了很多次這樣的猝不及防。

朋友群里突然有人說，隔壁班的那個男生，昨天晚上跑步的時候，突發心梗，沒救過來。我愣了很久，才想起那個男生的樣子。他愛笑，籃球打得很好，每次見到我，都會喊一聲“學姐好”。我總覺得，他那么年輕，那么有活力，人生才剛剛開始，怎么會突然就沒了呢？

還有公司的前輩，前一天還在和我們討論方案，說等項目結束了，要帶我們去吃海鮮大餐。第二天，就傳來了他出車禍的消息。他的辦公桌上，還放著沒喝完的咖啡，鍵盤上還留著他敲下的最后一行字。

這些事，一件接一件地發生，像一把把刀子，割開了我對“永恒”的幻想。我終于明白，世事無常最殘忍的地方，就是從不給人準備的機會。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

我們總以為，人生是一條漫長的直線，從出生到長大，從戀愛到結婚，從工作到退休，一步一步，按部就班。我們總在等，等有空了，再去陪父母；等有錢了，再去看世界；等升職了，再去彌補那些遺憾。

可我們忘了，生命是一場倒計時的旅程，沒有那么多的“等以后”。

就像我曾經以為，外婆會一直等我回家吃石榴；就像那個男生以為，明天還能和兄弟們一起打球；就像那個前輩以為，項目結束后，還能和我們一起吃海鮮。

我們都太擅長“以為”了，以為時間很多，以為機會常在，以為我們愛的人，會永遠在我們身邊。

直到意外降臨，我們才幡然醒悟，原來那些習以為常的日子，那些平淡無奇的瞬間，都是上天賜予的禮物。

外婆走后，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睡覺前，都會給父母打一個電話。哪怕只是說一句“我今天很好”，哪怕只是聽他們嘮叨幾句柴米油鹽。我不再敷衍，不再說“等忙完再說”。因為我知道，每一次通話，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我開始學著珍惜身邊的人。和朋友聚會的時候，不再低頭玩手機，而是認真地聽他們說話，看著他們笑；和愛人相處的時候，不再因為小事發脾氣，而是多給對方一個擁抱，多說一句“我愛你”；和同事共事的時候，不再斤斤計較，而是多一份理解，多一份包容。

我開始學著去做那些我一直想做的事。去看了海，去爬了山，去學了一直想學的畫畫。我不再等“有空的時候”，因為我知道，“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

有人說，人這輩子，有三次成長。第一次是發現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的時候；第二次是發現即使再怎么努力，有些事也無能為力的時候；第三次是明知道有些事無能為力，還是會盡力爭取的時候。

經歷了那么多的失去，我終于學會了坦然面對。坦然面對那些突如其來的離別，坦然面對那些無法挽回的遺憾，坦然面對生命里的每一次無常。

我不再害怕意外，因為我知道，我們能做的，不是去預測明天，而是去珍惜今天。

珍惜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珍惜餐桌上的一碗熱粥，珍惜愛人的一個擁抱，珍惜朋友的一句問候。珍惜那些看似平凡，卻再也回不去的瞬間。

我常常會想起外婆，想起她站在院門口的樣子，想起她給我留的石榴，想起她日記本里的那句“有點想她”。

我知道，她沒有離開，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活在了我的心里。

我也常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著星空許愿。惟愿世間少些傷痛，惟愿每個家庭都能團圓，惟愿每一個人，都能平安順遂。

惟愿我們都能明白，生命短暫，世事無常。

別等，別遺憾，別讓愛你的人，等得太久。

因為明天和意外，我們真的賭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