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飯店訴說著上個世紀的故事,外灘的江風吹過,對岸陸家嘴的樓群亮起燈光,倒映在黃浦江上。 南京路步行街的千米大屏上,一個秦腔演員在大屏中閃現(xiàn),街頭來往的年輕人,時而好奇地抬頭一望。 在緊張的行程里,安萬擠時間去了5次南京路步行街,從街頭走到巷尾,尋找著他腦中“上海灘”的感覺,“上海真的像大家說的‘魔都’,讓人著魔,我還跟妻子說,以后一定要帶她再來。” 這個自小在西北黃土地上長大的漢子,從未想過自己的第一次上海之行,會收獲如此多意料之外的熱情——他帶領劇團的演出場場爆滿,臺下既有揣著鄉(xiāng)音來尋根的西北老鄉(xiāng),有專門沖著他而來的戲迷,也有特意帶孩子感受傳統(tǒng)文化的年輕父母。 誰能想到,今年年初,安萬還在為劇團一百多人的生計發(fā)愁;可到了年尾,他不僅穩(wěn)穩(wěn)撐起了整個劇團,更帶著這門古老的秦腔藝術,唱遍了大江南北。 從西北到上海,這段跨越千里的路,他走了整整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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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40年,從西北到上海
安萬的童年,藏在村子旁的蘆葦叢里,“別人誰敢摸我的臉?可風吹過,蘆葦撫在臉上的感覺,真的很溫暖。”
天生的血管瘤讓他成了旁人眼中的“異類”,老藝人常說唱戲要“三才出眾”,先就是“貌才”,五官不正的他,從一開始就被擋在了秦腔大門外。直到九歲那年,一次臨時頂替的登臺演出,讓他死死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從此一頭扎進戲班子,后來輾轉多個劇團打雜、實習、演出。
二十多歲時,一腔熱血的安萬就曾傾盡所有創(chuàng)辦過劇團,可當時行業(yè)正處低谷,劇團經營入不敷出,連演員工資都難以支付。絕望之下,他燒掉了所有戲服和箱子,揚言不再碰秦腔。再后來,他外出打工,卻放不下對秦腔的熱愛,生活中還是愛唱,“秦腔你要是愛上了,就再也逃離不了那個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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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他又被聘請到劇團,直到2016年,在血管瘤嚴重到無法登臺演出期間,他開啟快手直播。這個走投無路之下的決定,也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一年后,安萬拿著100個快手粉絲捐款的12萬元,在西安接受手術,“重獲新生”。“重獲新生”的安萬常常說,是秦腔救了他的命,現(xiàn)在,他要把自己的命“還給秦腔”。
2022年,當他又有能力后,安萬再次成立劇團并在2024年開啟公益巡演。他還帶著劇團搶救性收藏了400多本瀕臨失傳的老戲本,計劃每年恢復排演10本,這份對秦腔傳承的執(zhí)著,也讓劇團成立之初就收獲了不少戲迷的好感與支持。
這幾年來,安萬的劇團從成立的時候寥寥數(shù)十人,拓展到現(xiàn)在突破兩百人。安萬帶著劇團走過了西安、烏鎮(zhèn)、深圳、北京,如今又來到了上海。
12月4日晚,安萬在《興漢圖》里的“吳漢”扮相出現(xiàn)在上海最繁華的購物街戶外大屏上。屏幕下,安萬和粉絲一起唱響了《興漢圖》里的《潼關》的經典片段,“潼關以內白旗展,老娘的尸身掩下面,遁地捶胸把天怨。老天爺,你殺我吳漢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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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后有來上海定居多年的西北老鄉(xiāng),有剛工作的年輕人,有從周邊城市匆忙趕來的忠實戲迷,還有穿著Lolita裝扮的00后女孩……他們聚集在安萬身邊,只為了給他接下來的上海演出加油鼓氣。
12月6日,當《興漢圖》在上海演出時,全劇場都沸騰了,一位年輕的姑娘坐在地上聽得落淚。后來這位姑娘的丈夫在評論區(qū)解釋稱,“我老婆是浙江人,我是經常快手看直播,尤其這次安總團隊帶一百多人跨越1000多公里來到上海,免費給我們西北老鄉(xiāng)帶來精彩演出。特意搶了《興漢圖》的票,第一次看秦腔的她竟然看得很認真,真的入戲真情流露了!大西北秦腔真的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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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被打動的,不僅僅是安萬的戲,更是安萬的勵志、不認命、不服輸。就像《興漢圖》里的吳漢一樣,在困境中堅守初心。
創(chuàng)新與破圈的一年
安萬堅持公益巡演,現(xiàn)場不賣票,也通過直播讓線上觀眾免費聽戲。
可沒多久就有粉絲抱怨:“臺上唱得熱鬧,臺下看不懂門道。”安萬立刻調整:“戲是活的,人得比戲更活!”他給劇場裝了高清直播設備,舞臺兩側擺上超大字幕機,線上直播也同步配上字幕,讓戲文“看得見、聽得懂”。
除了讓人看得懂,如何能讓更多年輕人來看戲?12月的上海巡演,安萬做了一個大膽的嘗試——用秦腔演繹《三打白骨精》。這個決定一開始遭到了很多老導演、老演員的質疑,可安萬堅信“不破不立”:“不創(chuàng)新,秦腔只能守著老觀眾,遲早會被遺忘,觀眾不能永遠只有老爺爺老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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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演出的3天6場戲,每一場都藏著安萬的巧思,就是想抓住年輕人的眼球。傳統(tǒng)愛國大戲《金沙灘》,原本翻跟頭的場景只有4人,安萬加到了12人,翻的時間更長、動作更復雜,年輕人更容易感興趣;《三打白骨精》里,加入了86版西游記的原版音樂,還用秦腔的方式演繹現(xiàn)代歌曲,甚至給豬八戒加了和觀眾互動的戲份,讓他從觀眾區(qū)域上臺,拉近和大家的距離;服裝造型上也做了現(xiàn)代化的改進,比如白骨精和骷髏的造型,用了先進的吸光技術,在黑色衣服上做骷髏設計,通過燈光呈現(xiàn)效果,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創(chuàng)新。
事實上,創(chuàng)新始終是安萬一直堅持的。去年底,安萬帶領劇團在西安的演出一舉成名,粉絲突破百萬大關,但背后是安萬為了演出從舞臺細節(jié)到規(guī)劃的全盤創(chuàng)新:刀郎演唱會給了安萬啟發(fā),為什么戲曲演出不能按照演唱會的標準辦?
普通戲曲劇團只有十幾個樂手,但他的樂團有40多個樂手,還包括貝斯、大提琴、電子琴等西洋樂器;為了舞臺效果,他的現(xiàn)場有50多個燈光,包括音響、噴火、噴雪、噴雨;他的形式創(chuàng)新,是把戲曲做成晚會,比擬戲曲界的刀郎,在秦腔演出里融入各種創(chuàng)新互動。
自打2024年12月底在西安的8天8夜爆火之后,安萬這一年一直在堅持破圈中。今年6月,在寧夏西吉縣,他與說唱歌手盛宇D-SHINE跨界合作《滿江紅》,融合秦腔與現(xiàn)代說唱元素。歌曲開頭由安萬演唱的秦腔名段《潼關》引入,并在歌詞中巧妙融入《滿江紅》中“忠”與“大義”的核心內涵。演出結束后,盛宇當場宣布,向安萬劇團捐贈10萬元,用于戲曲文化發(fā)展。
今年8月,在北京中關村,他與薩頂頂合作演唱《緣分一道橋》,傳統(tǒng)戲曲碰撞流行元素。安萬的秦腔唱段,粗獷剛毅的嗓音將人帶到烽火狼煙的戰(zhàn)場;而薩頂頂婉轉柔和又和安萬的聲音完美融合。
在成都,安萬又站上“2025快手超級夏晚”的舞臺,與希林娜依·高跨界合作《天下》。安萬的甘肅話吟詩開場,隨后是希林娜依·高獨特抓耳的嗓音,這首古風歌曲變得鏗鏘有力、具有江湖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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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的邊界在哪里?秦腔能否與現(xiàn)代音樂融合,他始終在探索,邊界越來越大,也有越來越多年輕人關注到了他。
新的鐘聲,已敲響
今年9月,安萬劇院在老家甘肅會寧縣開業(yè)了。用他的話說,“折騰大半輩子,終于在故鄉(xiāng)有了自己的‘家’。”這個劇院不僅是演出場所,更是傳承秦腔、連接線上線下觀眾的重要平臺。
開業(yè)前一天晚上,劇院就舉行了非遺劇場打臺儀式,后臺設香案供奉戲王爺,廣成子、黑虎趙公明、咬雞仙、天官、魁星依次登場,整套儀式寓意深遠又充滿趣味。有網友評論,“感謝安萬把打臺這一傳統(tǒng)呈現(xiàn)出來,這也是秦腔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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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業(yè)當天,會寧和周邊四鄉(xiāng)八鎮(zhèn)的戲迷扶老攜幼趕來,現(xiàn)場人山人海,把劇院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還有一位86歲的咸陽老人專程趕來祝賀。陜西來的慶賀隊伍有3輛禮炮車開道,60人旗手隊、40人女子鑼鼓隊、40人男子鑼鼓隊齊上陣。劇院門口,開業(yè)賀詞條幅掛滿。
劇院還連續(xù)三天上演秦腔大戲,開業(yè)首日不僅有《黃鶴樓》《關中小曹》《火焰駒》,后續(xù)兩天還有《破一歲》《竇娥冤》等劇目登臺,最后一天更是上演了《清風亭》《生死牌》。演員演得過癮,觀眾也看得過癮。
演出謝幕時,戲迷和企業(yè)老板們捧著紅綢緞,給劇團一百多位成員挨個掛紅披彩,從臺上演員到臺下樂隊師傅,再到后臺工作人員無一遺漏。
而安萬的新計劃,也在進行中。
以前他最大的煩惱就是自己的病,現(xiàn)在則是要給整個劇團謀出路,“劇團有兩百零幾個人,包括演員和后勤工作人員,社保、開支等各種事情都要管,我以前沒辦過公司,很多都不懂,只能慢慢完善。我總擔心如果劇團垮了,這些人該怎么辦,但我不后悔。”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被吸納進了安萬的劇團。他的劇團從150多人增加到200多人,90后占比約60%,這一年還新招了許多00后演員和樂手,而他最小的徒弟只有8歲。這一年,他帶著劇團從大西北的根基地,一路向東、向南,西安、深圳、北京、上海……奔赴天南海北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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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演出結束,安萬和團隊立刻坐上大巴,回到了甘肅,來不及回味上海的點點滴滴,會寧縣的日常演出又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戲迷們又像往常一樣聚集過來,廣場上又開始響起萬人大合唱,王大胡子給戲班子送去了烤全羊,姑舅爸送來了毛毯。
過去,安萬曾和吳漢一樣,“遁地捶胸把天怨”。如今的他,卻說“正是因為經歷磨難,我才更懂得珍惜現(xiàn)在的溫暖。”安萬的劇團,未來還有很多故事等待書寫。
采寫:南都N視頻記者 汪陳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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