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桂蘭,今年57歲,和老伴兒老張結婚整整32年了。前幾天閨女帶著外孫回家,一進門就瞅見我和老張一人霸占一個沙發,我戴著老花鏡刷短視頻,他捧著個舊報紙看得津津有味,客廳里靜悄悄的,就聽見手機里的段子聲和報紙嘩啦嘩啦的翻頁聲。
閨女把外孫哄到一邊玩積木,偷偷拉著我進了廚房,壓低聲音問我:“媽,你跟我爸咋現在跟倆合租的室友似的?連句話都懶得說?我記得小時候你們倆不是天天黏糊嗎?爸下班早了還會去菜市場給你買愛吃的草莓呢。”
我手里正擇著菜,聽見這話,手里的菠菜葉子掉了一片,我彎腰撿起來,嘆了口氣沒吭聲。閨女哪里知道,這日子過著過著,就跟熬粥似的,火頭慢慢小了,粥也涼了,那股子黏糊的勁兒,早就被柴米油鹽磨沒了。
年輕那會兒,我跟老張是廠里人人羨慕的模范夫妻。他是技術科的技術員,斯斯文文戴個眼鏡,我是車間的統計員,倆人工資都攥在我手里,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那時候下班鈴一響,老張準會拎著他的帆布包,站在車間門口等我,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我倆手牽手去菜市場,他負責拎菜,我負責跟小販砍價,為了一毛錢的差價能磨上十分鐘。回家路上,路過賣冰棍的小攤,他總會掏五毛錢買一根奶油冰棍,先塞到我嘴里,我咬一口,再遞給他,倆人你一口我一口,甜到心坎里。
晚上回到那個只有十幾平米的小婚房,他燒火我擇菜,小屋里全是油煙味和歡聲笑語。吃完飯,倆人擠在一張窄窄的木板床上,頭挨著頭嘮嗑,嘮廠里哪個師傅又跟徒弟吵架了,嘮隔壁大姐家的貓又生了幾只崽,嘮以后攢錢買個大彩電,嘮孩子以后要考個好大學。嘮著嘮著,眼皮子打架,就手牽著手睡著了。那時候覺得,這輩子有他,就夠了,就算日子再苦,心里也是暖的。
可日子哪能一直那么甜?孩子出生以后,我的生活就跟按了快進鍵似的,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白天在廠里對著一堆報表忙得腳不沾地,晚上回家剛推開家門,孩子的哭聲就傳了過來。放下飯盒就得抱孩子、洗衣服、做飯、收拾屋子,老張倒是也搭把手,可男人干活哪有那么細致?哄孩子的時候,抱著孩子晃得跟篩糠似的,孩子哭得更兇;洗衣服的時候,把我的白襯衫和他的黑褲子放一塊兒洗,好好的襯衫染成了灰色;做飯的時候,鹽放多了齁得人直皺眉。
到最后,我還是得把這些活兒都攬過來自己干,他倒也識趣,看我忙得團團轉,就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看著我傻笑,遞個碗遞個筷子。那時候我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可看著他那傻樣,看著孩子胖乎乎的小臉,又覺得值了。
我記得孩子三歲那年冬天,天寒地凍的,半夜里孩子突然發高燒,燒到39度多,小臉通紅,嘴唇干裂,迷迷糊糊地喊著“媽媽”。我嚇得魂都飛了,推了推身邊的老張,急得聲音都打顫:“老張,快起來!孩子發燒了!趕緊送醫院!”
老張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嘟囔了一句:“大半夜的,醫院哪有醫生?再說了,這么冷的天,出去再凍著咋辦?熬到天亮再說唄。”說完,翻了個身,裹緊了被子,又睡著了。
我看著他睡得香甜的背影,心里的涼一下子從腳底竄到了頭頂。那時候,眼淚唰地就下來了,也顧不上哭,抱起孩子裹上厚厚的被子,揣著家里僅有的幾十塊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醫院跑。雪下得那么大,鵝毛似的,打在臉上生疼,路上的積雪沒過了腳踝,每走一步都費勁。我抱著孩子,感覺懷里的小身子燙得嚇人,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讓孩子平安無事。
到了醫院,掛號、排隊、找醫生,折騰了大半夜,孩子的燒終于退了點。我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抱著孩子,看著窗外漸漸亮起來的天,身上的汗濕了又干,干了又濕,那時候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他太多,往后的日子,還得靠我自己撐。
后來孩子上學了,升學、考試、找工作、結婚,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我操持。老張呢,就顧著他那點工作,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往沙發上一坐,等著吃飯,吃完碗一推,要么看電視要么出去跟老伙計下棋。家里的油鹽醬醋、孩子的學習成績、老人的頭疼腦熱,他一概不管。
有一回我媽住院,我白天在醫院伺候,給我媽擦身、喂飯、端屎端尿,晚上回家還要給老張做飯,累得腰都直不起來。那天我回到家,累得癱在沙發上,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老張下班回來,聞了聞屋里沒什么飯香味,皺著眉頭說:“咋這么晚才做飯?我都餓半天了。”
我當時就火了,積攢了半輩子的委屈一下子爆發出來,跟他大吵了一架。我指著他的鼻子,哭著喊:“老張!你有沒有良心?我媽住院我跑前跑后,累得快散架了,你回來不問我累不累,不問我媽怎么樣了,就知道吃!我不是你的保姆!我也有累的時候!”
老張被我吼得愣了半天,張了張嘴,憋出一句:“你一個女人家,不就該干這些嗎?”
那句話,像一根針,狠狠扎在我心里,拔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從那以后,我心里的那股子熱乎勁兒,就一點點涼了下去。
年輕的時候,總覺得婚姻是兩個人的事兒,是互相扶持,是同舟共濟。后來才發現,很多時候,是我一個人在撐,撐著這個家,撐著孩子的未來,撐著老人的晚年。
一晃就到了55歲,孩子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我們倆成了空巢老人。按理說,該歇歇了,該好好享受二人世界了,可我卻發現,我跟老張之間,好像隔了一堵厚厚的墻,看不見摸不著,卻怎么也跨不過去。
他還是老樣子,回家就往沙發上癱,襪子脫下來隨手扔在地上,煙灰缸堆得滿當當的,煙頭都快溢出來了。我呢,一輩子愛干凈,見不得家里亂糟糟的,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撿襪子、倒煙灰缸、擦桌子,越收拾越心煩。有時候我忍不住念叨他兩句,他要么假裝沒聽見,要么就回一句“行了行了,知道了”,轉頭還是老樣子。
晚上躺在床上,他的呼嚕打得震天響,跟打雷似的,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推他一下,他迷迷糊糊翻個身,呼嚕聲更響了。年輕的時候,我覺得那呼嚕聲是安全感,是有人陪著我的證明,可現在,只覺得刺耳,只覺得煩。
有時候他想拉拉我的手,我會下意識地躲開。不是嫌棄他,是真的沒那個心情。我一天到晚,買菜做飯收拾屋子,還要操心閨女的小家庭,操心外孫的奶粉錢,操心老家的親戚有沒有什么事兒,累得渾身酸疼,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哪還有心思跟他親近?
更重要的是,這么多年,我們倆早就沒話聊了。他張嘴就是廠里的老同事誰誰誰退休了,誰誰誰的兒子又升官了,就是下棋那點事兒,說起來沒完沒了。我張嘴就是菜市場的菜價漲了,超市的雞蛋在打折,就是外孫的趣事,說起來眉飛色舞。倆人坐在一塊兒,除了吃飯時問一句“這個菜咸不咸”,剩下的就是沉默。
前幾天小區里的李阿姨跟我在樓下曬太陽,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老伴兒。李阿姨嘆了口氣,說她跟老伴兒分房睡好幾年了。她說:“桂蘭啊,人過了55歲,女人就活明白了。啥愛情不愛情的,都是年輕時候的玩意兒。現在啊,不如自己睡得踏實,不如自己待著自在。”
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里了。年輕時候,我們為了愛,可以忍,可以熬,可以委屈自己,可以把自己的需求藏在心底。可到了這個年紀,就想為自己活幾天了。不想再伺候誰,不想再看誰的臉色,不想再勉強自己去親近一個早就跟自己不在一個頻道上的人。
我見過太多跟我一樣的姐妹,55歲以后,跟老伴兒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應付親戚朋友,唯獨少了那份親近。有人說,我們這樣的夫妻,是搭伙過日子。是啊,就是搭伙過日子,湊活著把剩下的日子過下去。
有一回,我跟老張去參加老同學的聚會,飯桌上,一對老夫妻還手牽著手,互相夾菜,看得我們這些人羨慕不已。散場后,老張問我:“你看人家老兩口,多好。咱倆咋就不行呢?”
我看了看他,沒說話。咋就不行呢?是日子磨的,是瑣碎熬的,是一次次失望攢出來的。年輕的時候,他忘了我的生日,我會哭會鬧;他忘了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會跟他冷戰好幾天。可現在,這些事兒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能不能睡個好覺,能不能少操點心。
這輩子,跟他過了大半輩子,吵過鬧過,也甜過笑過。愛情早就磨成了親情,親情又磨成了習慣。我們倆就像兩株老樹,根纏在一塊兒,枝葉卻朝著不同的方向伸展。
閨女后來又問我:“媽,你后悔嗎?后悔嫁給我爸嗎?”
我搖搖頭。后悔啥呢?日子就是這么過來的,哪有那么多轟轟烈烈,更多的是柴米油鹽的平淡,是雞毛蒜皮的瑣碎。誰的婚姻不是一地雞毛呢?只不過有的人掃干凈了,有的人懶得掃罷了。
人過55,女人不愿跟丈夫親近,不是因為不愛了,是因為累了,是因為明白了,婚姻到最后,最舒服的狀態,不是黏在一起,不是你儂我儂,而是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往后的日子,就這樣吧。你看你的報紙,我刷我的視頻,屋里安安靜靜的,挺好。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