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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結婚紀念日那天,我親眼看見丈夫摟著年輕女孩走進酒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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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婚紀念日那天,我親眼看見丈夫摟著年輕女孩走進酒店。

      我沖上去扇了那女孩一巴掌,他卻反手把我送給了她丈夫。

      “你這種潑婦,只配得上這種貨色?!?/p>

      直到某天宴會相遇,他盯著我隆起的小腹瞳孔地震。

      而女孩的丈夫正溫柔拭去我唇邊奶油:“寶寶踢你了?”

      第一章 紀念日的雨

      窗外的雨下得綿密,敲在玻璃上,織成一張灰蒙蒙的網。顧晚坐在餐桌前,對面空著的座位前,那份精心烹制的牛排早已冷透,油脂凝成白色膩狀物,附著在暗紅的肉塊上。餐桌上擺著她下午特意去取回來的八層蛋糕,最頂端那對糖霜小人依偎的模樣,此刻看來有些滑稽。

      墻上的掛鐘,時針不偏不倚,指向十點。

      手機屏幕暗了又亮,她第八次點開和沈浩的對話框。最后一條消息停留在下午五點,她發的:“老公,餐廳訂好了,老位置,等你。”后面跟著一個俏皮的表情。沒有回復。

      也許在加班。她這樣告訴自己,手指卻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深紅的月牙印。公司最近確實有個大項目,沈浩是負責人,忙得腳不沾地也是常事。她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心頭那點越聚越濃的不安。

      視線落在自己無名指的婚戒上,鉆石在暖黃燈光下依舊閃爍。三年前的今天,也是這樣一個雨天,沈浩在眾人祝福聲中為她戴上這枚戒指,承諾一生一世。誓言猶在耳畔,溫熱的氣息仿佛還縈繞頸邊。

      雨好像更大了。

      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是沈浩的助理小林,語氣匆匆:“嫂子,沈總讓我跟你說聲,他晚上有應酬,臨時決定的,可能結束得晚,讓你別等了。”

      “應酬?在哪?”顧晚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干。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沈總沒細說。嫂子,我先忙了啊。”電話掛得匆忙。

      應酬。顧晚慢慢放下手機。紀念日,應酬。心底某個角落,一直小心翼翼捂著、不愿去深想的裂隙,似乎被這冰冷的雨水浸透,悄然擴大。不是沒有征兆的。沈浩回家越來越晚,身上偶爾沾染陌生的香水味,解釋永遠是同事聚會;手機改了密碼,洗澡也帶進浴室;對她的態度,客氣而疏離,像對待一位需要維持表面和諧的室友。

      她曾試探過,換來的是他不耐煩的皺眉:“顧晚,你最近怎么疑神疑鬼的?公司壓力夠大了,回家能不能讓我清凈點?”

      于是她閉嘴,把所有的疑慮、委屈、不安都咽回肚子里,努力扮演一個體貼、懂事、不添亂的妻子。她怕追問會推遠他,怕撕開那層薄紙,后面是萬丈深淵。

      可現在,紀念日的夜晚,他連一個敷衍的借口都懶得編圓。

      雨聲嘈雜,心里卻一片死寂。她起身,走到窗邊。霓虹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團,街道空蕩。鬼使神差地,她抓起車鑰匙和傘,沖進了雨里。

      她知道沈浩常去的那幾家商務會所。一家一家找過去,像大海撈針。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和小腿,寒意鉆心。就在她幾乎要放棄,說服自己回家等待的時候,視線定格在市中心那家以昂貴和私密著稱的“君悅酒店”門口。

      熟悉的黑色奔馳緩緩停下。車門打開,沈浩先下來,手里舉著傘。然后,他極其自然地側身,手臂彎出一個呵護的弧度。一個穿著鵝黃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孩鉆出車門,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仰頭對他笑,妝容精致,在酒店璀璨的燈光下明媚動人。沈浩低頭看她,嘴角勾起的弧度,是顧晚許久未曾見過的溫柔。

      他們相攜著,走進酒店旋轉門,身影消失在大理石廊柱之后。

      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空。只有雨,冰冷地砸在傘面上,砰砰作響,像砸在她的天靈蓋上。血液似乎凝固了,又轟然沖上頭頂,耳膜鼓噪。顧晚僵在原地,手指死死攥著傘柄,骨節泛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只有幾秒。她動了,邁開腿,腳步有些踉蹌地穿過馬路,雨水濺濕了她的鞋襪。推開沉重的旋轉門,溫暖干燥的空氣撲面而來,卻讓她一陣反胃。大堂空曠,早已不見那兩人的蹤影。她徑直走向前臺,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沒有顫抖:“剛才進來的沈浩先生,訂的哪間房?”

      前臺小姐打量了她一眼,或許是她蒼白的臉色和濕漉漉的狼狽模樣引起了警惕:“抱歉,女士,我們不能透露客人信息。”

      顧晚沒再糾纏。她轉身走向電梯間,看著數字不斷跳動的指示燈。心臟在胸腔里狂野地撞擊,一下,又一下,帶著毀滅般的痛楚。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質問?撕扯?還是僅僅再看一眼,確認那令人絕望的真實?

      電梯鏡面映出她毫無血色的臉,眼里的光碎了,只剩下空洞和即將決堤的瘋狂。電梯門開,鋪著厚地毯的走廊寂靜無聲,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她一間一間走過,像個游魂。

      然后,她停在1608房門前。

      厚重的房門隔音很好,聽不到里面的聲音。但她就是知道,他們在里面。她抬起手,想敲門,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就在這時,房門忽然從里面被拉開。

      沈浩站在門口,襯衫領口松了兩顆扣子,臉上還帶著未曾褪盡的溫和笑意,在看到顧晚的瞬間,那笑意凍結,然后碎裂,變成毫不掩飾的驚愕與……厭惡?

      他下意識想關門。

      顧晚的動作更快。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撞開他尚未合攏的門扉,沖了進去。

      房間里燈光暖昧,空氣里彌漫著甜膩的香薰和未散盡的酒氣。那個鵝黃色身影正坐在床邊,手里拿著毛巾擦著微濕的頭發,看到她闖入,嚇得低呼一聲,往后退了退,楚楚可憐地望向沈浩。

      就是這張臉,年輕,鮮嫩,帶著肆無忌憚的侵略性。

      所有的理智、教養、克制,在那一刻土崩瓦解。積壓了太久的委屈、憤怒、被背叛的痛楚,化作一股熊熊燃燒的烈焰,直沖頭頂。顧晚沖上去,在所有思緒反應過來之前,手臂已經高高揚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開。

      女孩被打得偏過頭去,白皙的臉頰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印。她捂住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隨即淚水漣漣,更緊地依向沈浩,抽泣起來:“浩哥……”

      沈浩的臉色,在顧晚闖入時是驚愕,在耳光響起后,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著顧晚,眼神里沒有愧疚,沒有歉意,只有被冒犯的震怒和一種深深的鄙夷。

      “顧晚!”他厲聲喝道,一步跨過來,猛地攥住顧晚還想動作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你瘋了?!跑到這里來撒潑!”

      手腕傳來劇痛,卻比不上心口萬分之一。顧晚仰頭看著他,這個她愛了五年、結婚三年的男人,此刻陌生得讓她渾身發冷。“我瘋了?”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像破舊的風箱,“沈浩,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在這里,和這個女人,在做什么?!”

      “做什么需要向你匯報嗎?”沈浩甩開她的手,仿佛沾上什么臟東西,轉身將低聲哭泣的女孩攬進懷里,輕柔拍撫,再看向顧晚時,目光冷硬如鐵,“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么樣子!跟蹤?打人?潑婦嗎?”

      潑婦。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扎進顧晚心里。她所有的痛苦和質問,在他眼里只是潑婦行徑。

      “我是潑婦?”顧晚笑了,眼淚卻失控地滾落,“沈浩,你忘了你今天該在哪里?你忘了你對著神父發過的誓?!”

      “誓言?”沈浩嗤笑一聲,眼神掠過她蒼白的臉,凌亂的頭發,濕透的裙擺,那鄙夷幾乎不加掩飾,“顧晚,你看看你自己,除了會疑神疑鬼,動手打人,你還會什么?枯燥乏味,毫無情趣,像個怨婦一樣天天守在家里,我看著就煩!”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臟。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原來在他眼里,她早已如此不堪。她的愛,她的等待,她的婚姻,全是令他生厭的枷鎖。

      女孩在沈浩懷里怯生生地抬頭,淚眼婆娑,看向顧晚的眼神卻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她輕輕扯了扯沈浩的衣袖,聲音嬌柔:“浩哥,別生氣了……我臉好疼。”

      沈浩立刻低頭溫聲安慰:“乖,沒事?!痹偬ь^時,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看著顧晚,眼神冰冷而殘酷。

      “既然你這么喜歡動手,這么不在乎臉面。”他慢慢開口,語氣平靜得可怕,“顧晚,我們沒必要互相折磨了。你這種性子,或許適合‘以暴制暴’?!?/p>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語氣是顧晚從未聽過的,帶著某種惡意安排的輕松:“喂,李銘?嗯,有點事。你老婆是不是又‘不懂事’了?巧了,我這兒也有個‘不懂事’的。對,就現在,君悅1608。你過來接一下。”

      李銘?顧晚隱約記得這個名字,是沈浩一個生意上的伙伴,風評似乎不太好,聽說家里有個忍氣吞聲的妻子。

      沈浩掛了電話,不再看顧晚一眼,只是溫柔地撫摸著懷中女孩的頭發,仿佛顧晚只是一個亟待清理的麻煩。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顧晚僵立在房間中央,渾身冰冷,聽著女孩偶爾低低的抽泣和沈浩柔聲的安撫,那聲音像毒蛇一樣鉆進她的耳朵。她看著窗外迷蒙的雨夜,第一次覺得,這城市的光,原來這么冷。

      大約二十分鐘后,房門被敲響。

      沈浩親自去開門。一個身材微胖、面相有些油滑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正是李銘。他先是看了眼屋內的情形,目光在顧晚身上停頓片刻,閃過一絲了然和某種令人不適的打量,然后笑嘻嘻地對著沈浩打招呼:“沈總,這……怎么回事?”

      沈浩指了指顧晚,語氣隨意得像在處置一件廢舊物品:“我太太,顧晚。脾氣大了點,今天鬧得不太愉快。李總,你上次不是說,你家里那位太溫順,沒意思嗎?我這個,夠烈。帶回去,隨便你怎么‘管教’,只要別弄出大事,隨你高興。就當……我們合作的一點誠意?!?/p>

      李銘眼睛亮了亮,搓了搓手,目光再次掃向顧晚,這次更加肆無忌憚,從她濕漉漉的頭發看到蒼白的臉,再到纖細的脖頸和微微顫抖的身體?!吧蚩傔@話說的……哎呀,這怎么好意思。”話雖如此,他卻已經朝顧晚走了過來。

      顧晚如墜冰窟,難以置信地看向沈浩。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將她像貨物一樣,隨手送給另一個男人?就因為她打了那個小三一巴掌?

      “沈浩!你還是不是人?!”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尖銳而凄厲。

      沈浩卻只是冷漠地別開眼,對李銘說:“趕緊帶走吧,吵。”

      李銘嘿嘿一笑,伸手就來拉顧晚的胳膊:“沈太太,走吧?沈總都發話了,咱們就別在這兒礙眼了?!?/p>

      “別碰我!”顧晚拼命掙扎,可她的力氣在李銘面前微不足道。她被強行拖向門口,指甲在門框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她回頭,死死盯著沈浩,眼神里的恨意滔天。

      沈浩摟著那個女孩,背對著她,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房門在她身后關上,徹底隔絕了那個充滿背叛和侮辱的房間。走廊的燈光慘白,照著她絕望的臉。李銘的手像鐵鉗一樣箍著她,嘴里不干不凈地說著:“性子是挺烈,不錯,比我家那個死魚強……”

      電梯下行,失重感傳來,顧晚胃里一陣翻騰。被拖出酒店,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身上,她卻感覺不到冷,只覺得渾身都在燃燒,燒著屈辱和恨意。

      李銘的車停在路邊,一輛黑色的SUV。他拉開車門,粗魯地將她塞進后座。車廂里有一股劣質香水和煙味混合的怪味。李銘跟著坐進來,對司機吩咐了一個地址,然后便急不可耐地湊過來。

      “滾開!”顧晚瑟縮到角落,抓起手邊能碰到的一切東西砸過去。

      李銘挨了一下,惱了:“媽的,給臉不要臉!”他一把揪住顧晚的頭發,迫使她仰起臉,“沈浩都把你送我了,你還裝什么清高?放心,跟著我,虧待不了你,只要你聽話……”

      骯臟的手摸上她的臉。顧晚惡心得渾身發抖,絕望如同潮水滅頂。她猛地低頭,狠狠咬在李銘的手腕上!

      “啊——!”李銘慘叫一聲,松開手,手腕上已經見了血。他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記重重的耳光扇在顧晚臉上。

      顧晚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響,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賤人!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李銘罵罵咧咧,開始撕扯她的衣服。

      顧晚拼死抵抗,指甲抓撓,雙腿亂蹬。狹窄的車廂里,混亂而絕望。司機似乎對此習以為常,目不斜視地開著車。

      就在顧晚幾乎要力竭,衣衫被扯得凌亂不堪時,車子猛地一個急剎!

      李銘沒坐穩,腦袋磕在前座椅背上,罵了一句。司機緊張地回頭:“李總,前面……前面好像有查車的?!?/p>

      顧晚趁機用盡最后力氣,猛地推開壓在她身上的李銘,撲到車門邊,瘋狂地扳動著內鎖開關。李銘反應過來,又來抓她。

      車門鎖“咔噠”一聲開了!

      顧晚不管不顧,用肩膀頂開車門,滾落下去!冰冷的雨水和堅硬的地面撞擊著身體,她卻感覺不到疼,爬起來就跑!

      “媽的!站住!”李銘氣急敗壞地下車追來。

      雨夜,昏暗的街道,顧晚赤著腳,披頭散發,跌跌撞撞地向前狂奔。身后是李銘的怒吼和追趕的腳步聲。淚水混合著雨水流了滿臉,眼前一片模糊。她不知道能跑去哪里,家?那個有沈浩的地方,再也不是家了。世界之大,竟無她容身之處。

      倉皇間,她拐進一條小巷,腳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膝蓋和手肘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她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聽見李銘的腳步聲和咒罵聲越來越近。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縮在墻角,瑟瑟發抖,等待著即將降臨的、更黑暗的命運。

      就在這時,一束明亮卻不刺眼的車燈,緩緩滑入巷口,停在了她前方不遠處。

      第二章 幽巷微光

      車燈的光束切開雨幕,也短暫地驅散了巷子深處的濃黑。那光線并不霸道,甚至帶著幾分遲疑,恰好將蜷縮在墻角的顧晚籠了進去。

      她下意識地抬手擋住眼睛,從指縫間看到那是一輛線條流暢的灰色轎車,車型低調,卻透著不容忽視的質感。雨水順著車身滑落,映著微光,像是給它鍍上了一層流動的冷銀。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把黑色的傘先探了出來,接著,一個男人走下。

      他身形頎長,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大衣,即使在這樣狼狽的雨夜,也絲毫不顯凌亂。傘沿微微抬起,露出小半張臉,下頜線條清晰,薄唇抿著,鼻梁很高。他的目光隔著雨簾望過來,落在顧晚身上時,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顧晚此刻的模樣實在不堪。頭發濕透,黏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鵝黃色的連衣裙——那是她為紀念日精心挑選的,此刻沾滿泥水,肩帶被扯斷一根,松松垮垮地掛著,露出大片肌膚和清晰的指痕淤青。她赤著腳,腳上滿是劃傷和污漬,膝蓋磕破了,血混著泥水往下淌。臉上紅腫的指印未消,嘴角破裂,滲著血絲,眼神渙散,像只被逼到絕境、瀕死的小獸。

      李銘的腳步聲和叫罵已經逼近巷口:“賤人!看你往哪兒跑!”

      顧晚渾身一顫,驚恐地望向巷口方向,又無助地看向突然出現的男人。她不知道他是誰,是好是壞,但比起身后追來的惡魔,這束光和這個沉默的身影,至少暫時像一塊浮木。

      男人似乎也聽到了巷口的動靜,他朝那邊掃了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李銘肥胖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巷口,看到車和男人,愣了一下,隨即惡聲惡氣地喊道:“喂!少管閑事!那是我女人,跑了,我抓她回去!”

      顧晚猛地搖頭,想喊“不是”,喉嚨卻像是被扼住,只能發出破碎的氣音。她看向車邊的男人,眼神里充滿了哀求。

      男人沒理會李銘的叫囂,他撐著傘,幾步走到顧晚面前,蹲下身。傘面傾斜,將她全然遮住,隔絕了冰冷的雨水。距離近了,顧晚能聞到他身上清冽干凈的須后水味道,混著一絲極淡的煙草氣息,并不難聞。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的傷痕和凌亂的衣衫上停留片刻,眸色深了些許,但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能站起來嗎?”他開口,聲音不高,在雨聲中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冷質的沉穩。

      顧晚試著動了動,膝蓋和腳底的劇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根本無法著力。

      男人似乎也沒指望她能自己站起來。他收起傘,將傘柄靠在墻邊,然后伸出雙臂,一手穿過她的膝彎,另一手環住她的后背,微微用力,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并不算特別溫柔,甚至有些公事公辦的利落,但手臂穩健有力。突然的騰空讓顧晚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料。布料質感很好,冰涼而光滑。

      “你干什么?!放下她!聽見沒有!”李銘見男人居然直接抱起了顧晚,又驚又怒,沖了過來,伸手想阻攔。

      男人抱著顧晚,側身避開李銘的手,抬眼看向他。那眼神很淡,沒什么情緒,卻讓李銘莫名地心頭一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她不愿意跟你走?!蹦腥苏Z氣平靜地陳述。

      “你懂個屁!她是老子的……”李銘試圖虛張聲勢。

      “警察局就在下個路口,”男人打斷他,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需要我送你過去,還是你現在自己離開?”

      李銘臉色變幻,他當然知道自己是理虧的一方,甚至更糟。眼前這男人氣度不凡,開的車也不普通,萬一真惹上麻煩……他狠狠瞪了顧晚一眼,又忌憚地看了看男人,終究是欺軟怕硬慣了,啐了一口:“媽的,算你走運!小子,我記住你了!”撂下狠話,他悻悻地轉身,罵罵咧咧地消失在雨幕中。

      直到李銘的身影徹底不見,顧晚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稍稍一松,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虛脫和后怕。她靠在男人懷里,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牙齒咯咯作響。

      男人抱著她,穩步走向自己的車。他拉開車后座的門,小心地將她放進去。車內溫暖干燥,空氣中彌漫著和他身上類似的清冽氣息。柔軟的皮質座椅接觸到受傷的皮膚,顧晚瑟縮了一下。

      男人關好后車門,繞到駕駛座,收了傘坐進來。他沒有立刻開車,而是從儲物格里拿出一條干凈的薄毯,轉身遞給她。

      “披上。”言簡意賅。

      顧晚接過毯子,將自己緊緊裹住,濕冷的身體感受到一絲暖意。毯子有淡淡的陽光味道,很舒服。她低著頭,不敢看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謝謝?似乎太輕。解釋?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男人啟動車子,平穩地駛出小巷。雨刷規律地擺動,刮開前擋風玻璃上的雨水。街道空曠,只有路燈昏黃的光暈一個個掠過車廂。

      “地址。”他問,目光看著前方。

      顧晚愣住。地址?她還能回哪里去?那個充滿背叛和恥笑的“家”?還是回父母那里,讓他們看到自己這副鬼樣子,然后追問緣由,揭開血淋淋的傷疤?

      她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毯子邊緣。

      男人從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沒有追問。車子拐過一個路口,駛向與顧晚家相反的方向。顧晚有些茫然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景致,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里。但她奇異地沒有感到害怕?;蛟S是因為極度的疲憊和創傷已經麻木了恐懼,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身上有種令人安定的氣場——盡管他看起來很冷。

      車子最終駛入一個安靜的高檔住宅區,停在一棟獨棟別墅的車庫里。男人下車,走到后座拉開車門。

      “能走嗎?”他又問了一次。

      顧晚搖搖頭,嘗試挪動,腿腳鉆心地疼。

      男人再次將她抱起,走進別墅。室內燈火通明,裝修是現代簡約風格,色調以黑白灰為主,整潔得一塵不染,卻沒什么生活氣息,像精致的樣板間。

      他把她放在客廳寬敞柔軟的沙發上,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個醫藥箱回來,放在茶幾上。

      “處理一下傷口?!彼蜷_醫藥箱,里面藥品器械齊全,“需要幫忙嗎?”

      顧晚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擺弄著消毒藥水和棉簽,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得厲害:“我自己……可以?!彼幌朐俾闊┻@個陌生人,也不想讓他看到更多狼狽。

      男人沒有勉強,將東西推到她面前,又去倒了杯溫水放在她手邊,然后便走到落地窗邊,背對著她,看著窗外依舊滂沱的雨夜,點燃了一支煙。煙霧裊裊升起,模糊了他挺直的背影。

      顧晚低下頭,用顫抖的手拿起棉簽,蘸了消毒水,小心地清理膝蓋和手肘的傷口。刺痛讓她時不時倒吸涼氣,但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臉上的傷碰一下都疼,她只能草草擦拭嘴角的血跡。

      簡單的處理耗盡了她的力氣。她裹緊毯子,靠在沙發里,疲憊和傷痛如潮水般涌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意識模糊前,她最后看到的,是窗邊那個沉默如雕塑的背影,和窗外仿佛永遠不會停歇的雨。

      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微亮。雨停了,晨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客廳,空氣清新。

      顧晚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條更厚的羊毛毯,原本濕透的臟衣服不見了,換成了一套干凈的男士家居服,寬大柔軟,帶著清爽的皂角香。她猛地坐起,牽動傷口,疼得皺眉,下意識地檢查自己。除了傷口被妥善處理過,身體并沒有其他異樣感覺。

      她環顧四周,客廳里只有她一個人。那個男人不在。

      廚房的方向傳來細微的聲響。顧晚猶豫了一下,扶著沙發站起來,腳底的傷包扎過了,走路還是有些跛。她慢慢挪到廚房門口。

      男人背對著她,正在流理臺前。他換了一身淺灰色的居家服,少了昨晚的冷硬,卻依舊顯得疏離。他動作熟稔地煎著雞蛋,旁邊的小鍋里煮著粥,米香混合著淡淡的食物香氣飄散出來。

      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晨光映著他的側臉,五官比昨夜看得更清楚些,眉眼深邃,鼻梁挺直,是那種極具沖擊力的英俊,但神情過于淡漠,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

      “醒了?!彼Z氣平淡,“早餐馬上好?!?/p>

      顧晚站在門口,有些無措?!白蛲怼x謝你。”她低聲說,這是她必須說的。

      男人“嗯”了一聲,算是回應,轉身繼續手上的動作。

      顧晚看著他忙碌的背影,昨晚零碎的記憶涌入腦?!频昀锷蚝票湎訍旱难凵瘢钽懥钊俗鲊I的觸碰和獰笑,雨夜絕望的奔逃……最后,是車燈,是這把聲音,是這個懷抱。她閉了閉眼,壓下翻涌的情緒。

      “我……我叫顧晚?!彼恢罏槭裁匆晕医榻B,或許只是想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許是想為這份莫名的收留找到一個合理的稱謂。

      男人關掉火,將煎蛋盛進盤子,連同煮好的白粥一起端到餐廳的桌上。然后他才看向她,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

      “陸沉。”他說。

      沒有多余的客套,沒有好奇的追問,甚至沒有問她為何淪落至此。只是交換了名字,仿佛這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相遇。

      陸沉拉開一把椅子:“吃飯?!?/p>

      顧晚走過去坐下。白粥熬得軟糯,煎蛋火候剛好。她小口吃著,溫熱的食物滑入空蕩蕩的胃里,帶來些許真實的暖意。陸沉坐在對面,安靜地進食,舉止優雅,幾乎不發出聲音。

      餐廳里只有餐具輕微的碰撞聲。

      吃完早餐,陸沉起身收拾碗筷。顧晚忙站起來想幫忙。

      “坐著?!彼喍痰刈柚沽怂?,自己將碗盤放進洗碗機。

      等他整理完,回到客廳,顧晚已經重新坐回沙發,雙手放在膝上,像個等待審判的學生。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賴在這里。可離開這里,她又能去哪里?

      陸沉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拿起茶幾上的煙盒,抽出一支,卻沒有點燃,只是夾在指間把玩。

      “有什么打算?”他問,目光落在指尖的煙上。

      顧晚喉頭哽住。打算?她腦子里一片空白。離婚是必然的,可怎么離?沈浩會輕易放過她嗎?昨晚他把她“送”給李銘的行為,已經徹底撕破了臉,那不僅僅是背叛,是徹底的踐踏和侮辱。還有那個女孩……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工作?她有一份穩定的設計工作,但請假出來已經兩天,公司那邊……

      “我……不知道。”她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充滿了迷茫和無力。

      陸沉抬眼看她,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沒什么情緒,卻仿佛能看透她的混亂和狼狽?!靶菹商?,傷好了再說?!彼D了頓,補充道,“這里你可以暫時住著,客房在樓上。”

      顧晚驚訝地看向他。收留一夜已是難得,還要讓她長???他們只是陌生人。

      “為什么……幫我?”她忍不住問。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尤其是在她剛經歷過至親之人如此殘酷的背叛之后。

      陸沉將煙放回煙盒,身體向后靠進沙發里,姿態放松了些,眼神卻依舊疏淡?!白蛲砟莻€追你的,叫李銘?!彼Z氣平靜,“我認識他。也聽說過一點沈浩。”

      顧晚的心猛地一沉。他認識李銘?那他知道多少?知道沈浩把她當貨物一樣送人嗎?巨大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她,她臉色更白,手指緊緊攥住了毯子。

      “沈浩的公司,最近在爭取一個項目?!标懗料袷菦]看到她難堪的臉色,繼續用那種談論天氣般的口吻說道,“那個項目的關鍵決策人,是我?!?/p>

      顧晚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他。沈浩公司的項目……陸沉是決策人?

      “我和沈浩沒有私交,只有過兩次商務接觸。”陸沉目光平淡地回視她,“他能力尚可,但為人……”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一個合適的詞,最終只是幾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那弧度沒有絲毫溫度,“不夠體面。”

      顧晚明白了。他幫她,或許并非純粹出于善意。沈浩的“不夠體面”,可能觸怒或冒犯了他,而她,恰好成了那個可以讓沈浩更“不體面”的契機?或者,僅僅是因為他看李銘不順眼,順手為之?

      不管原因如何,對她而言,這確實是一根救命稻草。一個暫時安全、可以舔舐傷口的角落。

      “客房里有換洗衣物,新的。”陸沉站起身,“左手邊第一間。需要什么,自己拿?!闭f完,他不再看她,轉身朝書房走去。

      顧晚獨自坐在客廳,陽光漸漸鋪滿地板。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寬大的男士家居服,嗅著上面陌生的、屬于陸沉的氣息。一夜之間,她的世界天翻地覆。丈夫背叛,將她送入虎口,而一個全然陌生的男人,將她從深淵邊緣拉回,給了她一個暫時棲身的殼。

      前路茫茫,仇恨與傷痛在心底灼燒。但至少此刻,她有了喘息之機。

      她扶著沙發站起來,慢慢挪向樓梯。每走一步,身體的疼痛都在提醒她昨夜發生過什么。沈浩冷漠的眼神,李銘淫邪的笑容,像電影畫面般在腦中閃回。她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推開客房的門,房間干凈整潔,色調同樣是冷淡的灰白。床上疊放著嶄新的女士睡衣和一套簡單的衣物,尺碼竟然大致合適。浴室里洗漱用品一應俱全。

      顧晚反鎖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安全的、獨處的空間。一直強撐著的堅強瞬間瓦解,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

      她蜷縮起來,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臉埋進去,無聲地痛哭。為逝去的愛情,為被踐踏的尊嚴,為迷茫的未來,也為這驟然而至、不知是福是禍的“庇護”。

      哭了很久,直到眼淚流干,只剩下干澀的疼。她抬起頭,看著鏡子里那個雙眼紅腫、臉頰帶傷、憔悴不堪的女人。

      這不是顧晚。至少,不該是以后的顧晚。

      她扶著門站起來,走到洗手臺前,用冷水狠狠撲臉。冰冷刺激著皮膚,也讓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些。

      沈浩。李銘。

      還有……陸沉。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眼底的脆弱和茫然漸漸被一種冰冷的、堅硬的東西取代。那里面有恨,有不甘,也有絕境中滋生出的、微弱卻頑強的求生欲。

      擦干臉,她換上干凈的睡衣。衣服很柔軟,貼在皮膚上很舒服。她躺到床上,身體陷進柔軟的被褥,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

      閉上眼睛前,她最后想到的,是陸沉那雙沒什么情緒的眼睛,和他說“沈浩不夠體面”時,那冰冷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第三章 止痛藥與白粥

      顧晚在陸沉家的客房一住就是三天。

      這三天,時間仿佛被調慢了流速,又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實。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身體的傷痛和精神上的巨大沖擊消耗了她所有的精力。每次醒來,窗外天光要么是慘淡的灰白,要么是沉靜的靛藍,讓她分不清晨昏。

      陸沉的存在感很低,卻又無處不在。

      他會在固定的時間將三餐放在客房門口,通常是清淡易消化的食物,白粥,清湯面,蒸蛋,配一兩樣小菜。不會敲門,放下即走。顧晚聽到極輕的腳步聲靠近又遠離,才會開門將食物端進來。味道出乎意料地好,不是敷衍的外賣。

      醫藥箱一直放在客廳顯眼處,里面的藥品和紗布會被及時補充。第二天,門口還多了一個裝著嶄新內衣褲和日常換洗衣物的紙袋,尺碼完全合適,款式簡單舒適,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或令人尷尬的設計。顧晚默默收下,心里的疑惑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交織。

      他們幾乎沒有正面交談。偶爾在客廳或樓梯遇見,陸沉也只是淡淡點頭,便擦身而過。他好像很忙,書房的門常常關著,里面隱約傳來他接電話的聲音,語氣永遠是公事公辦的冷靜,聽不出情緒起伏。

      顧晚樂得如此。她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任何人,尤其是這樣一個心思難測、氣場強大的陌生男人。她需要時間,來消化發生的一切,來拼湊破碎的自己。

      身體的傷口在愈合,膝蓋和手肘結了薄薄的痂,臉上的紅腫消退,只留下淡淡的青黃。但心里的傷,卻隨著意識的清醒,開始尖銳地疼痛起來。

      她不敢開機。那只手機,就像潘多拉魔盒,里面鎖著她不想面對的過去——沈浩可能發來的任何一條信息(盡管她清楚,他大概率連一條敷衍的質問都不會有),朋友同事的關心或好奇,還有父母可能打來的未接來電。

      她也不敢上網。怕看到任何與沈浩、與那個女孩、與“君悅酒店”相關的只言片語。雖然她知道,以沈浩的謹慎和要面子,昨晚那場鬧劇不太可能立刻鬧得滿城風雨,但恐懼依舊如影隨形。

      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坐在客房的飄窗上,抱著膝蓋,看外面庭院里被精心修剪過的草木。陸沉的別墅位置很好,私密性極佳,看不到其他住戶,只有高大的樹木和低矮的灌木叢,在初夏的風里輕輕搖晃。陽光好的時候,樹影斑駁,投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明明滅滅。

      安靜。太安靜了。安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能聽到心底那個空洞呼嘯的風聲。

      第四天早上,顧晚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身體的傷已無大礙,至少不影響正?;顒?。一直躲在客房里,像個見不得光的幽靈,并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她換上陸沉準備的衣物——柔軟的米色針織衫和淺灰色長褲,尺碼剛好。鏡子里的女人依然蒼白消瘦,眼下的青黑明顯,但眼神里那層麻木的灰翳退去了一些,多了點別的,像是冰層下悄然流動的暗涌。

      她深吸一口氣,拉開門走了出去。

      樓下很安靜。餐廳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切割出一道道光柵。廚房里傳來咖啡機工作的細微聲響。

      陸沉站在開放式廚房的中島臺后,正往杯子里倒咖啡。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晨光落在他身上,柔和了部分冷硬的輪廓,但那份疏離感依舊存在。

      聽到腳步聲,他抬眼看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后繼續專注手里的咖啡。

      “早?!鳖櫷碛行┚执俚亻_口,聲音因為幾天沒怎么說話而略顯沙啞。

      “早。”陸沉回應,將另一只倒好的咖啡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喝嗎?”

      顧晚走過去,在島臺邊的高腳凳上坐下??Х认銡鉂庥?,她點點頭:“謝謝。”

      陸沉將杯子遞給她,自己端起另一杯,靠在料理臺邊緣,慢慢啜飲。兩人之間隔著一段禮貌的距離,沉默再次蔓延,卻不像在客房時那樣令人窒息,反而有種奇異的平和。

      顧晚小口喝著咖啡,苦澀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些許真實的暖意和清醒。她斟酌著詞句,開口道:“陸先生,這幾天……非常感謝你的收留和照顧?!?/p>

      陸沉抬眼,看著她,沒說話,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顧晚放下杯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我想……我該離開了。不能再繼續打擾你?!?/p>

      “打擾?”陸沉重復了一下這個詞,語氣平淡,“算不上?!?/p>

      “對你來說或許不算,但對我來說,不能一直這樣?!鳖櫷硖痤^,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堅定,“我還有自己的生活……需要去面對?!?/p>

      比如,那場必然要面對的、丑陋的離婚。比如,那個她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還有一些私人物品需要處理。比如,工作。

      陸沉靜靜地看著她,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她強裝的鎮定下的惶然?!坝械胤饺ィ俊彼麊枴?/p>

      顧晚語塞。她能去哪里?父母家在外地,她不想讓他們擔心。朋友?她有幾個交好的閨蜜,可這件事如此不堪,她不知該如何啟齒,也不想把麻煩帶給別人。酒店?需要錢,而她大部分積蓄都和沈浩放在共同的賬戶里,她的個人卡上余額不多。

      “暫時……還沒有具體的打算。”她如實說,臉上掠過一絲難堪,“但總會有辦法的?!?/p>

      陸沉沒說話,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時,他像是隨意提起:“你原來的工作,需要請假嗎?”

      顧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么?!拔摇窃O計師。請假出來幾天了,還沒跟公司聯系?!毕氲焦?,又是一陣頭疼。無故曠工,后果可想而知。她需要盡快回去解釋,哪怕只是去辦理離職手續。

      “哪個公司?”陸沉問。

      顧晚說了公司的名字,一家在本地還算有名氣的設計事務所。

      陸沉略一沉吟:“如果你需要,可以暫時以我助理的身份,處理一些簡單的文書和資料整理工作?!彼D了頓,補充道,“按市價付你薪水。住宿,可以繼續留在這里,或者我幫你另找一處公寓。”

      顧晚徹底愣住了。她看著陸沉,想從他臉上找出任何一絲玩笑或別有用心的痕跡,但什么都沒有。他的表情依舊平淡,仿佛在談論天氣,或者一筆普通的交易。

      “為什么?”她忍不住又問了一次,這個問題盤旋在她心里好幾天了,“陸先生,我們素不相識。你幫我一次,我已經感激不盡?,F在又給我工作,安排住處……我不明白?!?/p>

      陸沉轉過身,將空了的咖啡杯放進水槽,水流聲嘩嘩響起。他背對著她,聲音混在水聲里,有些模糊,卻清晰地鉆進顧晚耳朵里。

      “我需要一個臨時的、背景干凈的助理,處理一些不太方便讓現有團隊經手的事務。你恰好合適?!彼P掉水,擦干手,轉回身,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至于住處,員工福利。你目前的情況,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才能好好工作。這很公平?!?/p>

      公平嗎?顧晚不確定。聽起來邏輯通順,但她總覺得沒那么簡單。他所說的“不太方便讓現有團隊經手的事務”是什么?又為什么認定她“背景干凈”?他知道她和沈浩的關系,這背景還能算“干凈”嗎?

      可是,她有什么選擇呢?一份能立刻解決生計和住宿的工作,一個相對安全獨立的空間,對她而言,是眼下最迫切的需要。陸沉沒有表現出任何逾矩的意圖,他的態度始終是疏離而專業的,甚至帶著點冷漠。

      或許,真的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

      “我需要做什么?”顧晚問,語氣里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妥協。

      “今天下午,我會給你一些資料,你先熟悉?!标懗琳f,“另外,你需要一部新手機,一個臨時號碼。原來的,建議你暫時不要用,至少在處理完私人事務之前?!?/p>

      顧晚心頭一凜。他考慮得很周全,甚至想到了她不敢面對的那部分。新手機,意味著暫時切斷與過去的直接聯系,獲得喘息和思考的空間。

      “好?!彼牭阶约哼@樣說。

      當天下午,陸沉果然給了她一個文件袋,里面是一些項目的基礎背景資料、行業報告,還有幾份需要整理歸檔的會議紀要。內容并不復雜,甚至有些枯燥,但需要細心和耐心。同時交給她的,還有一部全新的手機,里面已經插好了一張臨時卡,通訊錄里只有一個號碼——陸沉的。

      顧晚抱著文件和手機回到客房,坐在書桌前,攤開資料。紙張的觸感,油墨的味道,久違的、需要集中精神的任務,讓她恍惚間好像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道。只是心里那個巨大的豁口,依舊空蕩蕩地漏著風。

      她翻開第一頁,強迫自己看進去。那些陌生的專業術語,復雜的圖表,起初像天書,但她沒有放棄,一行一行,一頁一頁,慢慢啃。遇到不懂的,她就記下來,打算集中去問陸沉。

      專注,是此刻最好的止痛藥。

      傍晚時分,她拿著記滿問題的筆記本,敲響了書房的門。

      “進?!崩锩鎮鱽黻懗恋穆曇簟?/p>

      顧晚推門進去。書房很大,兩面墻是頂到天花板的書架,擺滿了書。陸沉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正在看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聽到她進來,他抬了下眼,示意她稍等。

      顧晚安靜地站在一旁,打量著書房。這里比客廳更有“人”氣一些,書桌上除了電腦和文件,還有一個造型簡潔的金屬煙灰缸,里面有幾個煙蒂??諝饫飶浡鴺O淡的煙草味和舊書紙張的氣息。

      幾分鐘后,陸沉停下手,轉向她:“問題?”

      顧晚將筆記本遞過去,指出自己標記的地方。陸沉接過來,掃了一眼,便開始講解。他的解釋清晰扼要,直擊要害,沒有多余的廢話,也不會因為問題的基礎而流露出不耐煩。顧晚認真聽著,偶爾點頭,在他停頓的間隙快速記錄。

      燈光下,他的側臉線條冷硬,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講解時,他的語氣是純粹的理性,沒有任何個人情緒摻雜。

      “明白了?”講完最后一個問題,他問。

      “明白了,謝謝陸先生。”顧晚合上筆記本。

      “以后這類問題,可以發郵件。”陸沉將筆記本還給她,“非緊急情況,不必敲門。”

      “好的。”顧晚應道。他果然還是那個界限分明的陸沉。

      她轉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腳步頓了一下,回頭,輕聲說:“陸先生,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幫我,這份工作……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會努力做好的?!?/p>

      陸沉已經重新將注意力放回了電腦屏幕,聞言只是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并未看她。

      “嗯?!?/p>

      顧晚輕輕帶上門,將一室寂靜留給他。回到客房,她看著書桌上攤開的資料和那部新手機,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了一點點。

      活下去。往前走。哪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拿起新手機,猶豫片刻,打開了通訊錄。里面孤零零的“陸沉”兩個字,像一座沉默的燈塔,矗立在她此刻荒蕪的世界邊緣。

      不知道照亮的是生路,還是另一段未知的迷航。

      第四章 碎瓷與新芽

      日子在一種奇特的節奏中緩慢流淌。顧晚逐漸適應了在陸沉家的生活,或者說,適應了這種近乎“隱形”的寄居狀態。

      她的活動范圍基本限定在客房、廚房和餐廳。陸沉的書房是禁地,除非他召喚或者她有不得不當面請示的工作問題——這種情況越來越少,因為陸沉更傾向于郵件溝通,簡潔高效。別墅很大,也很空,除了定時來打掃的阿姨,大多數時候只有他們兩個人,卻幾乎碰不上面。

      顧晚的工作內容漸漸固定下來。主要是整理、歸檔陸沉給她的各類文件和資料,其中不少涉及他正在評估的那個項目——正是沈浩公司極力爭取的那個??吹健吧蚝啤?、“恒遠科技”(沈浩的公司名)這些字眼時,顧晚的心臟還是會條件反射般地抽緊,指尖冰涼。但她強迫自己以絕對客觀、甚至冷酷的態度去對待這些材料,將它們僅僅視為一堆需要處理的數據和文本。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了解“敵人”現狀的窗口,盡管這個認知讓她喉嚨發苦。

      陸沉給她的薪水很優厚,直接打到了一張新開的銀行卡里。拿到第一筆錢時,顧晚去了一趟商場,買了幾套符合職場環境的通勤裝,替換下陸沉準備的家居服。她盡量挑選款式簡單、質地優良的基礎款,顏色也多是黑白灰,不張揚,符合一個“臨時助理”的身份。她不想,也沒資格再欠陸沉更多。

      身體上的傷痕幾乎看不見了,只有膝蓋上還留著一道淡淡的粉色印記。心里的傷卻遠未愈合,只是被她用繁復的工作和刻意的麻木層層包裹起來,假裝不存在。夜深人靜時,那些畫面還是會不受控制地闖入腦海:沈浩冰冷的眼神,酒店房間暖昧的光,李銘獰笑的臉,雨夜冰冷的絕望……然后,是車燈,是陸沉沒什么溫度的眼睛和聲音。

      她開始失眠。即使累到極致,躺在床上也輾轉反側。于是她向陸沉申請,是否可以晚睡,在客廳看看書。陸沉只回了一個字:“隨你?!?/p>

      于是,深夜的客廳成了她暫時的避難所。她不開主燈,只打開沙發邊那盞落地燈,暖黃的光暈圈出一小片安寧。她從陸沉那面巨大的書墻上挑書看,什么類型都有,晦澀的專業著作,冷門的小說,外文原版書……閱讀是另一種形式的逃亡,逃進別人的故事里,暫時忘卻自己的不堪。

      陸沉似乎也有晚睡的習慣。她偶爾會聽到書房門打開的聲音,看到他下樓去廚房倒水,或者只是站在樓梯拐角的陰影里,靜靜地抽一支煙。兩人目光有時會短暫交匯,彼此點點頭,便各自移開,互不干擾。像兩條偶然交匯又迅速分開的溪流,保持著禮貌而恒定的距離。

      顧晚有時會想,陸沉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幫了她,給了她工作和容身之處,卻又如此疏離,仿佛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冷靜的利益交換。他情緒極少外露,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投石下去,連回聲都吝于給予。她看不透他,也無心去探究。對她來說,他是在她墜崖時恰好出現的一棵樹,她緊緊抓住,借力求生,至于這棵樹為何長在那里,根系如何,她無暇多想。

      她開始用新手機的匿名郵箱,聯系了一位律師朋友介紹的專業離婚律師,簡單陳述了情況(隱去了被沈浩“送人”和李銘那一段,只說了出軌和可能的財產轉移風險),預約了見面時間。她也試著登錄了一下舊的社交賬號(用電腦,且很快退出),沒有看到預想中的狂風暴雨,沈浩那邊安靜得詭異,連一條質問或催促她回家的消息都沒有。這種安靜,反而讓她更加不安,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

      倒是公司那邊,她用新號碼給直屬上司發了郵件,編了一個家里有急事、需要延長假期的理由,語氣懇切。上司很快回復,表達了關心,并同意她再休一周,但希望她盡快處理好私事,公司項目緊張。顧晚松了口氣,至少工作暫時保住了,這給了她一點微弱的底氣。

      生活似乎被勉強塞進了一個新的、粗糙的模子里,雖然處處不合,硌得生疼,但總算有了形狀。

      直到那個周末的下午。

      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玻璃窗,將客廳曬得暖洋洋的。顧晚完成了手頭一部分資料整理,有些疲憊,便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看著庭院里郁郁蔥蔥的植物發呆。目光無意間掠過墻角一處,那里放著一個不起眼的白色瓷盆,盆里似乎種著什么,但泥土干裂,只有幾根枯黃的莖稈耷拉著,了無生氣。

      那盆植物突兀地存在于這個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精致卻冰冷的環境里,像一道愈合不良的傷疤。

      鬼使神差地,顧晚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庭院里空氣清新,帶著草木和泥土的氣息。她蹲在那盆植物前,仔細辨認??菟赖那o葉依稀能看出原本的形態,像是……薄荷?或者某種類似的香草。大概是之前住在這里的人種的,被遺忘在角落,自生自滅。

      她伸出手指,碰了碰干硬的泥土。一種莫名的沖動涌上心頭。她起身回到屋里,找到一個小噴壺,接了水,又回到庭院,小心地給那盆干涸的泥土澆水。清水迅速被吸收,只在表面留下深色的濕痕。

      “它死了?!?/p>

      男人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平靜無波。

      顧晚嚇了一跳,手里的噴壺差點掉在地上。她回過頭,看到陸沉不知何時站在了玻璃門邊,正看著她,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我只是看它太干了。”顧晚有些局促地放下噴壺,站起身,“也許……也許還能活過來?”

      陸沉的目光落在那盆枯草上,沉默了幾秒?!半S你?!庇质沁@兩個字。他說完,便轉身回了屋里。

      顧晚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又低頭看看那盆“死了”的植物。心里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了一下。她重新蹲下,用手指輕輕撥開表層的干土,下面的泥土還有些微的潮氣??菟赖那o稈根部,似乎有一點點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綠意,蜷縮在泥土與枯莖的交界處。

      真的死了嗎?她不確定。但她決定繼續澆水。

      這成了她每天一個小小的、隱秘的儀式。起床后,或者工作間隙,她會去庭院,給那盆枯草澆一點水,偶爾用手指松松土。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做點什么,讓注意力從無休止的內心煎熬中轉移片刻。

      大約一周后,她驚訝地發現,那一點點微弱的綠意,似乎舒展了一些,變成兩片小小的、嫩得透明的葉子,怯生生地探出頭來。

      它真的活了。

      顧晚看著那兩片小小的新芽,在陽光下脆弱又倔強地挺立著,心底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微弱的暖流。生命有時如此脆弱,不堪一擊;有時,卻又頑強得超乎想象。

      就在她對著那點新芽出神時,屋內傳來一些不尋常的動靜。像是什么東西摔碎了,聲音清脆,在寂靜的別墅里格外刺耳。

      是從書房方向傳來的。

      顧晚心里一緊。陸沉在書房。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噴壺,快步走進屋里。

      書房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壓抑的、粗重的喘息聲,還有極力克制的、從齒縫間溢出的悶哼,聽起來極為痛苦。

      “陸先生?”顧晚停在門口,輕聲喚道。

      里面沒有回應,只有更沉重的呼吸聲。

      顧晚推開門。

      書房里,陸沉背對著門口,單手撐在書桌邊緣,另一只手死死按著自己的胃部,指節用力到泛白。他彎著腰,身體因為疼痛而微微痙攣。地上,是他常用的那個金屬煙灰缸,還有摔碎的咖啡杯瓷片,深褐色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顯然是他剛才劇痛之下失手打翻的。

      “陸先生!”顧晚急忙上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陸沉聽到她的聲音,身體僵硬了一瞬,似乎想直起身,但一波更猛烈的疼痛襲來,讓他悶哼一聲,額頭瞬間布滿了冷汗,臉色蒼白如紙。

      “藥……”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目光瞥向書桌的一個抽屜。

      顧晚立刻會意,拉開抽屜。里面很整齊,除了文件,角落放著一個白色的藥瓶。她拿起藥瓶,是進口的胃藥,說明全是外文。她快速掃了一眼,倒出兩粒,又看到旁邊有瓶裝水,擰開一瓶,一起遞到他手邊。

      陸沉的手顫抖得厲害,幾乎拿不住藥片。顧晚見狀,干脆將藥片直接放到他唇邊。陸沉頓了一下,就著她的手,將藥片含入口中,然后接過水瓶,仰頭灌了幾口,將藥送下。

      他閉著眼,靠在書桌邊緣,眉頭緊鎖,等待著藥效發作。汗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滴在襯衫領口。平日里那種冷硬不可侵犯的氣場此刻蕩然無存,只剩下被病痛折磨的虛弱和狼狽。

      顧晚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她想扶他坐下,又怕冒犯。只能看著他緊抿的唇和劇烈起伏的胸膛,心里莫名有些發緊。原來他也是會生病的,會痛的,會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緩流逝。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陸沉的呼吸漸漸平復了一些,按在胃部的手也略微松了力道,但臉色依舊很差。

      “……沒事了。”他睜開眼,聲音沙啞得厲害,眼神里還殘留著一絲未褪盡的痛楚,以及被撞見狼狽的冷硬。

      “我扶你去休息吧?”顧晚輕聲提議。

      陸沉搖了搖頭,想自己站直,身體卻晃了一下。顧晚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隔著襯衫布料,她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的緊繃和皮膚的灼熱溫度。

      陸沉身體又是一僵,卻沒有推開她。

      顧晚扶著他,慢慢走到書房隔壁的休息室。這里有一張簡單的單人床。陸沉幾乎是被她半攙半扶地安置在床上。

      “需要去醫院嗎?”顧晚問。

      “不用?!标懗灵]著眼,眉頭依舊蹙著,“老毛病。躺一會兒就好?!?/p>

      顧晚不再多問。她退出休息室,回到書房,開始收拾地上的狼藉。小心地撿起瓷片,用紙巾擦拭咖啡漬。煙灰缸只是磕碰了一下,沒有壞。她將一切恢復原狀,又去廚房倒了一杯溫水,拿了一條干凈的毛巾。

      回到休息室時,陸沉似乎睡著了,但睡得很不安穩,睫毛微微顫動。顧晚將溫水放在床頭柜上,用毛巾輕輕擦拭他額頭的冷汗。

      指尖不經意觸碰到他的皮膚,滾燙。他在發燒?

      顧晚猶豫了一下,伸出手,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果然,溫度很高。

      似乎是她的觸碰驚擾了他,陸沉倏然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里帶著剛醒的迷蒙和未散的痛楚,直直地看向她,眼神銳利如刀,卻又在看清是她后,迅速沉淀下去,恢復成一潭深水,只是水底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你在發燒?!鳖櫷硎栈厥?,陳述事實。

      陸沉移開目光,沒說話。

      “我去找退燒藥。”顧晚轉身要走。

      “不用?!标懗两凶∷?,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慣常的冷硬,“我自己有數。你出去吧?!?/p>

      顧晚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他閉著眼,側臉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冷峻,也……更加孤獨。那種拒人千里的姿態又回來了,甚至比平時更甚,像受傷的猛獸在獨自舔舐傷口時,對任何靠近都充滿警惕。

      她沒再堅持,輕輕帶上了休息室的門。

      那天晚上,顧晚睡得極不安穩。腦海里反復出現陸沉疼痛難忍的樣子,他蒼白的臉,額頭的冷汗,還有最后那個復雜難辨的眼神。這個男人,神秘,強大,冷漠,卻也有不為人知的脆弱和病痛。他們之間,是雇傭關系,是收留與被收留,是界限分明的陌生人??山裉欤堑澜缦匏坪醣贿@突如其來的意外,撕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第二天早上,顧晚起得比平時晚一些。下樓時,陸沉已經坐在餐廳,面前擺著一杯清水和幾片藥。他換上了干凈的襯衫,臉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依舊能看出病后的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陰影。

      聽到腳步聲,他抬眼看來,目光平靜無波,仿佛昨晚那場狼狽從未發生。

      “早。”顧晚像往常一樣打招呼。

      “早?!标懗粱貞闷鹚运?。

      顧晚注意到,他手邊的早餐只有一片烤得焦脆的面包,幾乎沒有動。

      “胃不舒服的話,喝點粥比較好?!彼滩蛔≌f了一句,說完又覺得自己多事。

      陸沉動作頓了一下,沒看她,“嗯”了一聲。

      顧晚走進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食材很齊全。她拿出小米,淘洗干凈,加水,放進智能電飯煲里,設定了煮粥模式。然后又取出一小把青菜,洗凈切碎。

      整個過程,陸沉沒有進來,也沒有說話。餐廳里只有他偶爾翻閱平板電腦的輕微聲響。

      粥煮好了,米香四溢。顧晚盛了一碗,撒上一點青菜碎和鹽,攪拌均勻,端到餐廳,放在陸沉面前。

      “試試看,很清淡?!彼f。

      陸沉的目光從平板上移開,落在那碗冒著熱氣的、賣相普通的青菜粥上,又抬眼看她。顧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別開視線:“我……我去整理昨天的資料。”

      她轉身走向客房,心跳有些失序。直到關上房門,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她不知道陸沉有沒有喝那碗粥。下午她出來時,餐廳已經收拾干凈,碗盤洗凈放好。陸沉不在樓下。

      日子又恢復了表面的平靜。顧晚繼續她的工作和照顧那盆死而復生的薄荷(她確定那是薄荷了,新葉散發出了淡淡的清香)。陸沉似乎也恢復了常態,早出晚歸,或者長時間待在書房。

      只是有些東西,似乎不一樣了。比如,陸沉不再將三餐直接放在她門口,而是會發一條簡短的信息告知“飯在餐廳”。又比如,她偶爾熬夜時,陸沉下樓,看到她,不會立刻離開,有時會站在樓梯邊,默默地抽完一支煙,再無聲地上樓。再比如,書房那扇門,對她似乎不再是一個絕對的禁區,陸沉偶爾會讓她送一些不重要的文件進去,雖然依舊不會多談一句。

      他們之間的空氣里,那種純粹的、冰冷的疏離感,摻入了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別的什么。像冬日玻璃上呵出的那層薄霧,存在,卻又看不清形狀。

      顧晚沒有精力去深究這變化意味著什么。她的離婚律師約她下周見面,她需要整理好所有證據和情緒,去面對另一場硬仗。而沈浩那邊,長久的沉默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頭,她不知道他在醞釀什么。

      這天晚上,她又一次失眠。坐在客廳的落地燈下看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海里翻騰著亂七八糟的念頭。

      忽然,她聽到極其輕微的腳步聲。抬起頭,看到陸沉穿著深色的睡袍,站在樓梯中間。他沒有開燈,身影融在半明半暗的光線里,只有指尖夾著的煙,亮著一點猩紅的光。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只是停留片刻就離開,而是走下了樓梯,慢慢踱到客廳,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抽著煙。

      顧晚合上書,有些無措地看著他。燈光勾勒出他深刻的側臉輪廓,煙霧在他面前裊裊升起,模糊了他的表情。

      “薄荷活了?!彼鋈婚_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沒什么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顧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那盆植物?!鞍 堑模L出很多新葉子了?!?/p>

      “嗯?!标懗翉椓藦棢熁遥耙郧笆俏夷赣H種的。她喜歡用新鮮的薄荷泡茶。”

      顧晚怔住。這是陸沉第一次提及與他私人相關的事情,雖然只有短短一句。她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能輕輕“哦”了一聲。

      又是一陣沉默。煙快燃盡了。

      “你的事,”陸沉將煙蒂按熄在茶幾上的煙灰缸里,抬眼看她,目光沉靜,“如果需要法律援助,或者別的……可以告訴我?!?/p>

      顧晚心頭一震。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面臨的困境是什么,或許比她想象的知道得更多。他沒有問,沒有窺探,卻在她可能需要的時候,給出了這樣一個承諾。

      為什么?這個問題再次浮現。但這一次,她沒有問出口。也許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孤立無援的世界里,這簡短的一句話,像一塊擲入寒潭的石頭,激起了她久違的、想流淚的沖動。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交握在一起、微微顫抖的手指,努力平復翻涌的情緒。

      “謝謝。”她聽見自己微啞的聲音,“我會處理好的?!?/p>

      陸沉沒再說什么。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早點休息。”他說,然后轉身上樓,腳步聲逐漸消失在樓梯盡頭。

      顧晚獨自坐在客廳,落地燈的光暈溫暖地籠罩著她。她看向窗外漆黑的庭院,目光落在那盆在夜色中只能看見模糊輪廓的薄荷上。

      新芽已經變成了茁壯的枝葉,在夜風里輕輕搖曳。

      碎掉的瓷片可以掃凈,干涸的泥土可以重新滋潤。有些東西死了,有些東西,正在頑強地活過來。

      而她,也必須活過來。

      第五章 暗流與交鋒

      律師的會面約在一家僻靜的咖啡廳包廂。顧晚提前到達,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要了杯白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等待的過程中心跳如擂鼓。

      她特意穿了那套新買的黑色西裝套裙,將長發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后,化了淡妝遮掩憔悴,試圖武裝起一副干練冷靜的外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沁出的冷汗幾乎要握不住水杯。

      門被輕輕推開,一位四十歲上下、穿著得體、氣質精干的女律師走了進來。她叫周晴,是顧晚大學同學力薦的,專攻婚姻家庭法,據說作風犀利,經驗豐富。

      “顧小姐?”周晴微笑著伸出手,目光敏銳而溫和。

      “周律師,您好。”顧晚連忙起身,與她握手。周晴的手干燥溫暖,有力,奇異地讓顧晚稍感安定。

      落座后,周晴沒有寒暄,直接進入正題:“顧小姐,電話里你提到的情況比較特殊?,F在,我需要了解所有細節,越詳細越好。這關系到我們如何制定策略,以及你能爭取到什么?!?/p>

      顧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省略了被沈浩“送”給李銘以及后來被陸沉所救這一段,只從紀念日那晚在酒店撞見沈浩出軌開始說起。敘述過程艱難而緩慢,那些刻意遺忘的畫面和感受再次翻涌上來,喉嚨像被砂紙磨過,聲音干澀發顫。說到沈浩當時的冷漠態度和言語侮辱時,她幾度停頓,眼眶發熱,但死死忍住了眼淚。

      周晴一直安靜地聽著,不時在平板電腦上記錄著關鍵點,表情專注,沒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驚訝,這種專業態度反而讓顧晚能繼續說下去。

      “所以,目前你手里有確鑿的證據嗎?比如酒店監控?照片?錄音?”聽完顧晚的敘述,周晴問道。

      顧晚搖頭,有些懊惱:“當時……我太混亂了,什么都沒來得及拍。酒店那邊,恐怕也不會輕易提供監控。”

      “對方——我是說沈先生,他事后有什么反應?聯系過你嗎?對于離婚是什么態度?”

      “沒有?!鳖櫷砜嘈?,“他一次都沒聯系過我。好像……好像我這個人從來不存在一樣。”這種徹底的漠視,比爭吵辱罵更令人心寒。

      周晴點點頭,手指在平板上滑動:“這種情況并不少見。一方突然‘失聯’,往往是在拖延時間,或者……暗中進行財產轉移。”她抬眼看向顧晚,“顧小姐,你們夫妻的共同財產情況,你清楚嗎?”

      顧晚心里一沉。她和沈浩的收入都不低,婚后的財產主要由沈浩打理,他投資了幾處房產、股票和基金,顧晚只知道個大概,具體明細并不完全掌握。她自己也有積蓄和投資,但相比之下份額小很多。

      “我不是很清楚細節,大部分在他手里操作?!彼鐚嵳f。

      “這就是問題所在。”周晴表情嚴肅起來,“根據你的描述,沈先生是公司負責人,社交圈子和經濟能力都比你強。在離婚訴訟中,他很可能利用信息不對稱和你的‘失蹤’狀態,隱匿、轉移財產。你必須盡快采取行動。”

      “我該怎么做?”

      “首先,申請財產保全。我們需要向法院提交申請,凍結你們名下的主要資產,防止他轉移。這需要提供你們感情破裂的證據,你剛才說的出軌情況是關鍵,但證據不足是個硬傷。如果能找到其他佐證,比如他承認出軌的聊天記錄、郵件,或者證人——酒店員工、共同朋友等,會更有力。”

      周晴頓了頓,繼續道:“其次,你需要盡快恢復正常的社會聯系?!й櫋癄顟B對你非常不利。回公司工作,用回原來的聯系方式,至少讓他知道,你還在,并且有訴求。這也能給我們爭取調查取證的時間?!?/p>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需要有一個安全的、穩定的住處和收入來源。離婚官司可能會拖很久,你需要支撐自己?!?/p>

      顧晚沉默著。周晴說的每一點,都像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上。財產保全,證據收集,面對沈浩……每一步都艱難無比。而住處和收入,目前依賴于陸沉,這并非長久之計。

      “周律師,”顧晚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決絕,“如果……我手里有他試圖傷害我,或者說,把我置于危險境地的證據呢?”

      周晴目光一凝:“具體指什么?有證據嗎?”

      顧晚猶豫了一下。李銘那晚的事,她沒有對周晴細說,只含糊帶過?!皶簳r……還沒有直接證據。但有人證,可能……也可能沒有。”陸沉會為她作證嗎?她不確定。那晚的事,牽扯到陸沉,似乎過于復雜了。

      “人證需要自愿出庭,并且證詞有力。”周晴沒有追問細節,只是專業地分析,“如果能坐實對方在婚姻中存在重大過錯,比如家暴、遺棄,甚至更嚴重的行為,對財產分割和你爭取精神損害賠償會很有利。但這需要確鑿證據,否則反而可能被對方反訴誣陷?!?/p>

      顧晚點頭表示明白。前路荊棘密布。

      “顧小姐,離婚官司不僅是法律戰,更是心理戰?!敝芮绶啪徚苏Z氣,“對方越是冷靜,越是無視你,你越要穩住。收集證據,理清財產,保護好自己。我會盡快起草財產保全申請,一旦有進展隨時通知你?!?/p>

      “謝謝您,周律師。”顧晚由衷感謝。

      “不客氣,這是我的工作?!敝芮缡帐昂脰|西,站起身,“保持聯系,注意安全。有任何新情況,及時告訴我。”

      送走周晴,顧晚又在包廂里坐了很久。面前的冰水已經變得溫熱。周晴的話在她腦海里反復回響。財產,證據,面對沈浩……還有陸沉。

      她拿出那部新手機,打開郵箱,看著陸沉的名字。猶豫片刻,她發了一條簡短的消息:“陸先生,關于工作,我想申請提前預支一部分薪水,可以嗎?有一些私人事務需要處理。”

      她需要錢,去支付律師費,去應對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依賴陸沉提供的薪水,至少是她自己勞動所得。

      消息幾乎是秒回:“可以。需要多少?”

      顧晚報了一個數目,足夠支付周晴的初期費用和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基本生活開銷。

      “明天打到你卡上?!标懗恋幕貜鸵琅f簡潔。

      “謝謝?!鳖櫷砘貜?。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另外,關于項目資料里恒遠科技的部分,我整理出一些可能的風險點和不規范操作,發到您郵箱了?!?/p>

      這是她這些天埋頭工作的成果之一。在整理那些枯燥資料時,她以一個設計師的細致和曾經作為沈浩妻子對他公司運作模式的隱約了解,發現了一些財務報表中的模糊之處、項目時間節點的矛盾,以及幾份關鍵合同條款可能存在的漏洞。她不知道這些是否重要,但覺得應該告訴他。

      這次,陸沉沒有立刻回復。

      顧晚收起手機,離開了咖啡廳。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她瞇了瞇眼,抬頭望天。天空湛藍,萬里無云,是一個好天氣??伤氖澜?,依然烏云密布。

      但至少,她不再是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她有律師,有工作,有一個暫時的避風港。還有……那盆活過來的薄荷。

      她叫了車,沒有直接回陸沉的別墅,而是讓司機開到了她以前常去的一家圖書館。她需要查一些資料,關于財產分割的法律條文,關于如何收集證據。她還需要重新啟用舊手機,至少,要面對來自外界的聯系。

      在圖書館安靜的一角,顧晚打開了關機多日的舊手機。預料之中的,無數未接來電和消息提示蜂擁而至,手機震動了足足一分鐘才停歇。

      大部分是父母和幾個親密朋友的,語氣從關心到焦急。她先給父母回了電話,強作輕松地解釋說自己最近工作太忙,出差去了信號不好的地方,一切都好,讓他們放心。聽著電話那頭母親絮絮的叮囑和父親沉穩的安慰,顧晚的眼淚差點掉下來,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泄露出一絲哽咽。

      然后,她開始篩選其他信息。同事的詢問,普通朋友的寒暄……沒有沈浩。一條都沒有。他的微信對話框安靜地躺在列表里,最后一條消息還是她紀念日那天下午發的。他的朋友圈也沒有任何異常,最新一條是一周前轉發的一條行業新聞,配上公事公辦的評論。

      這種徹底的、仿佛她從未存在過的漠視,像一把冰冷的銼刀,反復磋磨著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她甚至寧愿他發來質問、辱罵,也好過這種真空般的寂靜。

      就在她準備退出微信時,一條新的好友申請跳了出來。頭像是一個模糊的夜景,昵稱是“L”。申請備注只有三個字:“李銘。”

      顧晚的手猛地一抖,手機差點滑落。李銘!他怎么找到她的微信?他想干什么?

      恐懼瞬間攫住了她,胃里一陣翻攪。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申請,并且立刻在設置里關閉了通過微信號和手機號添加好友的功能。

      心跳還未平復,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顧小姐,別急著拒絕嘛。沈總把你送給我了,咱們還沒好好‘聊聊’呢。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聽說你找了個新靠山?姓陸?呵,有點意思。咱們走著瞧。”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毒液的針,扎進顧晚的眼睛。她渾身發冷,血液都似乎凝固了。李銘不僅知道她在哪里,還知道陸沉!他想干什么?報復?威脅?

      她猛地站起來,撞到了桌角也渾然不覺,抓起東西就沖出了圖書館。直到坐進出租車,報出陸沉別墅的地址,她還在微微發抖,后背全是冷汗。

      李銘的短信像一條陰冷的毒蛇,鉆進了她剛剛筑起一點點安全感的世界。她知道,沈浩不會輕易放過她,李銘更不會。平靜只是假象,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回到別墅,天色已近黃昏。屋內一片寂靜,陸沉似乎還沒回來。顧晚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抱著膝蓋,將臉埋進去。李銘短信里的字句反復在腦海中閃現,帶來陣陣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傳來密碼鎖開啟的聲音。陸沉走了進來,手里提著公文包,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看到沙發上的顧晚,腳步頓了一下。

      顧晚抬起頭,臉色蒼白,眼神里還殘留著未褪盡的驚惶。

      陸沉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將公文包放在玄關柜上,走了過來。

      “怎么了?”他問,聲音比平時稍低。

      顧晚張了張嘴,想說李銘的事,話到嘴邊卻變成:“沒……沒什么??赡苡悬c累。”

      陸沉沒說話,只是看著她。那目光平靜卻極具穿透力,仿佛能看穿她拙劣的掩飾。

      顧晚別開視線,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

      陸沉沉默了片刻,轉身走向廚房?!俺燥??!彼f。

      晚餐是陸沉帶回來的外賣,精致的日式便當,但他幾乎沒怎么動。顧晚也食不知味,腦子里亂糟糟的。

      吃完飯,陸沉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上樓,而是坐在了顧晚對面的沙發上,看著她:“恒遠的資料,你整理的風險點,我看過了?!?/p>

      顧晚抬起頭,有些意外他突然提起工作。

      “有幾個地方,很重要。”陸沉語氣平淡,但顧晚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尤其是那份第三期項目的時間節點和資金流向的矛盾。”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顧晚:“你以前,接觸過沈浩公司的核心文件嗎?”

      顧晚心里一緊,搖了搖頭:“沒有。他從不讓我過問公司的事。我只是……只是偶爾聽他提起過一些時間安排,結合你給我的公開資料和行業常規,覺得有些不對勁?!?/p>

      陸沉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他靠在沙發里,手指習慣性地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思考什么。

      “項目評審會,下周。”他忽然說,“沈浩會到場做最終陳述?!?/p>

      顧晚的心猛地一跳。沈浩……要出現在陸沉面前?以項目競標者的身份?

      “你……”陸沉看向她,眼神深不見底,“需要回避嗎?”

      顧晚愣住了。她需要回避嗎?去面對那個背叛她、侮辱她的男人?去看他如何在陸沉面前侃侃而談,爭取利益?強烈的屈辱感和恨意瞬間涌上心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但下一秒,周晴的話在耳邊響起:你需要恢復正常的社會聯系,需要面對。

      而且,她現在是陸沉的助理,雖然只是臨時的。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逃避。

      “不需要?!鳖櫷砺犚娮约旱穆曇繇懫?,帶著她自己都未曾預料的冷硬和清晰,“我是您的助理,理應參與相關工作。”

      陸沉看著她,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那眼神里似乎有審視,有探究,還有一絲極淡的、顧晚看不懂的東西。

      “好。”他最終只說了這一個字,站起身,“相關資料,明天給你。早點休息?!?/p>

      他轉身上樓,步伐平穩。

      顧晚獨自坐在客廳,看著窗外漸濃的夜色。庭院里的燈光自動亮起,勾勒出那盆薄荷茂盛的輪廓。

      下周。評審會。沈浩。

      她以為躲在這里,就可以暫時遠離風暴中心。原來,風暴從未遠離,只是在以另一種方式,悄然逼近。

      而這一次,她不能再只是被動地承受,驚慌地逃竄。

      她需要面對。哪怕只是為了,看一眼那個男人,在他志得意滿的時候,記住他此刻的嘴臉。

      仇恨和恐懼在心底交織,但另一種更堅硬的東西,正在緩慢滋生。

      后續在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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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17 21:4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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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健政觀察
      2025-12-16 17:30:10
      2025-12-18 23: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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