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明星（三）| 呂有德

收留這只純正的英短藍白貓，一轉眼就一年多，她陪我春賞百花秋賞月，她讓我醒亦思卿，夢亦思卿。

十月底的一個周四上午11點，我臨時趕回來取資料，爬到三樓時，看到一只黑身白脖的胖貓，正從老奶奶家大搖大擺地出來，鮮紅的長舌頭不停舔嘴巴。我定睛一看，正是花花。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喵”一聲，像小偷見到警察，閃電般朝樓上狂奔。我緊追不舍，邊追邊罵：“你個貪吃鬼，像叫化子一樣到處討吃的，老子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才拐一個彎，花花就不見了影，我直追到樓頂天臺上四處找，躲哪兒去了？

我趕緊回來給老奶奶道歉。她哈哈笑著說：“你的貓？好懂事哦，她周一到周五，經常九點準時敲門，咚，咚咚，三下。我還記得去年11月1號，第一次敲，我以為是送快遞的，打開門一看，唉呦，是一只黑花貓，笑死我了！”

我也忍不住笑出聲。她接著說：“你的貓不進門，就蹲在門口看著我。我趕緊找一塊瘦肉給她，幸好我一家人都不吃辣。你的貓很快就吃完了，第二天上午九點又來敲門，還是三下，我準備了牛肉。就這樣，周一到周五上午經常來，我叫了幾次，她才進門，吃完就陪我玩到11點再回去。”

“她吃東西好斯文，又愛干凈，我家人都晚上七點多才回。唉，好想收養……你可別打她哦，是我自愿給的。”

花花在家里從不吃午飯，原來是到老奶奶家蹭吃蹭喝，快一年了我才知道！想到自己養的寵物貓．像個乞丐，我臉上火辣辣的慚愧。她偽裝如此巧妙，把控時間如此周祥，選擇對象如此精準，我這老江湖都暗暗佩服。

“滴水之恩，要涌泉相報。”這是我母親從小就經常念叨的話。現在我的貓在老奶奶家白吃了將近一年的午飯，無論如何我要表示謝意。我猛然起來我的菜地，就在樓頂天臺上，我趕緊上去。

這是我和妻子用螞蟻搬家的方式，每天深夜悄悄提兩袋黑土上來，放進塑料盆里。紅薯藤、韮菜、小蔥最易種植，從菜場買來插下去就行。后來又種了空心菜和辣椒。天干時偶爾灑水松土，就長得郁郁蔥蔥，幾個月都沒人投訴過。想來也是，這片菜園遮蓋了樓頂的水泥地板，既給樓下降溫，又綠化了樓面，豈不妙哉？我越種越多，根本吃不完，就送給鄰居，大家樂開了花，這是真正綠色有機食品，這么鮮嫩，有錢也難買到。

我讓貓兒在菜地里大小便，既施肥，又減少我清掃貓廁的勞動量。第一次她剛拉完，正要扒土蓋住，被我制止。花花瞪大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我指著菜苗說：“你會把菜扒爛，這里很安全，不用蓋，明白嗎？”我中午來看，照樣被她用土遮蓋得嚴嚴實實。第二天貓拉完了，我再次循循善誘，然后干脆把她抱下來關禁閉。第三天她就明白了，拉完就飛快逃跑。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僅靠花花造肥是杯水車薪，買化肥就砸了“綠色食品”的口碑，我決定自制有機肥：把廚房的殘渣剩飯、果皮爛葉，收集到密封的桶里發酵，過幾天就倒入菜地，哇噻！所倒之處，菜葉瘋長，效果比化肥還好。

花花不僅每天給菜地施肥，還巡邏放哨。貓的近距離聽覺和嗅覺比狗還靈敏，老鼠、蟲子、鳥兒都不敢來破壞，菜只管興高采烈地生長。我、妻子、花花齊心協力，把這片菜地打造成了這棟樓的綠色寶庫。

我趕緊摘了一大捧薯葉尖、一把蔥，飛奔到老奶奶家門口。我決定來個惡作劇，蹲下來，模仿花花敲門的節奏和位置——她早上經常敲門要我起床，我很熟悉。

我一慢二快敲了三下，里面就傳來嘮叨聲：“你今天怎么來兩次？唉呦，調皮鬼！”她利索地開門，看見是我，笑容猛然凝固，一臉疑惑：“你？你敲門怎么跟貓一樣的？”我趕緊一邊捧起菜，一邊說貓對這把菜的功勞。老奶奶聽完，笑得雙手扶門框，幾乎要倒下去。我不敢多說，萬一她高興過度出點事呢？我把菜放在門口，趕緊走人。好歹還了她一份人情，心里一陣輕松。

花花還有一個更大的秘密，是我根據蛛絲馬跡而破譯的。

那是今年九月初的一個周五晚上，花花吃完飯，照例飛奔上樓頂天臺玩耍。正常情況下，她晚上11點前準時回來，何況那天還下著小雨。可直到凌晨1點，我樓上樓下找了兩遍都不見。上一篇我曾講過，她為了幽會情郎，逃跑到很遠的一棟樓頂上，忘了回家的路，餓了兩天兩夜，是物業處幫我找回的，從此她再也不敢跑遠了。

這次不會又是為愛而奮不顧身吧？

我周六周日特別忙，只得去睡，關防盜門后把里邊木門打開。花花如果回來，只要叫幾聲，我肯定能聽到，那一晚我都沒有睡沉。

我問了業主群和物管，都說這兩天沒見到我的貓，全家都慌了神。外面一直在下雨，花花會躲在哪兒呢？她遠沒有國產的貍花貓生存能力強，花花很有幾分孔子說的“非禮勿視，非禮勿動”的傲嬌和敏感，在外只要別人對她有一點點討厭，她扭頭就走，從此相忘于江湖，比我還有骨氣。

星期天的一整晚，我干脆連防盜門都打開，萬一花花回家，可以直接進來。周一早晨六點半，我聽到門外“喵、喵”急促的呼叫聲，從床上一躍而起，赤腳沖向門口，一眼看見我的貓兒，失蹤快三天的花花！她斜眼看，怯生生地看著我，一副準備逃跑的姿勢，她知道犯了大錯，怕挨打。我趕緊蹲下，溫柔地說：“花花，快回家，我決不打你，相信我吧，小寶貝！”

剛說完，我自己都覺得太肉麻，可我真怕她再次逃跑。

一樓的大鐵門對于花花，等于沒有。她在二樓輕松跳上窗臺，再一躍而下到一樓的電信柜上，然后逃出，全程不用兩秒。

花花低頭想了想，再次抬頭看著我，然后慢悠悠地進門。我趕緊關門，妻子一下抱著花花，邊哭邊親邊問：“你——去哪兒了？想死老娘啦！”

我倒出貓糧端到花花嘴邊，她吃幾口就停下，根本不餓。我把牛奶端過來，她吧嘰吧嘰吃完，舔舔嘴后，呵欠連天，走路時像我喝醉酒，搖搖晃晃。她的背上有幾滴水，分布不勻，肯定不是野外淋濕的。我小時在鄉村生活，在雨中放過牛、追過狗，也見過雨中奔跑的貓。

妻子用風筒給花花吹干，她一趴到貓窩上就呼呼大睡。我不容置疑地說：“花花這三天都在四樓的那位小女孩家里，貓身上的水滴，是她故意灑上去的，把貓偽裝成剛從外面回來。”

那小女孩非常勤勞，經常到天臺上晾曬衣物，幫爸爸提帶蓋的鐵桶——那是用來焚香燒紙的，她爸每個月都要在天臺上燒幾次。聽妻子說過，她父母在菜場批發零售海鮮，她經常給花花小蝦、魷魚。有一次我見她喂花花金槍魚干，那么貴，肯定從家里偷的。花花是她的小迷妹，跟著她有吃又好玩，況且她還有位上六年級的哥哥，三位小朋友一起玩。

她周六下午在大門口主動問我：“叔叔，你的花花還好嗎？她應該不會丟的。”我當時忙著去上課，沒當回事。剛才想起，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傍晚我去她家檔口買了一條鱖魚。其實我不懂魚肉味道的差別，只是忽然想到唐代張志和的詩“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能入詩，味道肯定好。付款后我裝著云淡風輕地問：“我的貓，常去你家吧？”

我一提到貓，她爸忍不住哈哈大笑說：“對不起啊，我兒子女兒求我們別告訴你，你的貓叫花花，對吧？她周六周日常來我家。”她媽媽接著說：“你的貓每次先敲三下門，我們開門摸她腦袋，她才肯進來，不摸，她就蹲在門口，吃點東西就走。我兒子女兒，一見你的花花上門，爸媽都不要了，也不學習，光想著逗她玩。還專門給她買了床墊，買了玩具，每次鬧到半夜才睡。”

這就是說：花花周一至周五，去三樓的老奶奶家混吃；周六周日，去四樓的小朋友家連吃帶玩。我哪是養寵物？分明是養乞丐，而且將近一年后才發現，真的慚愧！從那以后，只要買魚，我們就去她家檔口，從不講價。

難怪花花在家除了吃，就是睡，比冬眠的蛇還懶。

剛來我家時，她身材窈窕，容貌秀麗，像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彩畫。我記得她那時體重是6斤4兩。前天我稱了，居然達8斤8兩！這相當于身高1.6米、體重97斤的苗條美女，一年就變成136斤。你看她的臉吧：腦門肥大，兩腮鼓脹，下巴雙層，像剛蒸出的東北大肉包。脖子粗壯，跟背、腹平齊，肚皮下垂，連尾巴都粗了兩圈。

花花因為總在別人家混吃混喝，在家里吃得不算多，但要求很高：牛奶必須是“金典”，貓糧必須是低溫烘焙，肉必須全瘦且新鮮。有次我惡作劇，切塊雞屁股摻在貓糧里，她嗅一下，瞪著圓溜溜的黃眼睛，大叫一聲“喵”，扭頭就走，兩天都不理我。

花花偶爾也去對門鄰居家，女主人外號“紅辣椒”，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她在樓頂天臺進門處，從東到西牽了一條粗繩，用來曬衣物。哪怕空著，無論誰在上門曬衣服，她立馬扔到地上。她個頭不高，繩子系得很低。有天半夜，我急吼吼上去找貓，猛然一道繩子勒住我的喉嚨，我本能想到有劫匪，剛想喊“好漢，饒命！”忽然繩子松了，她系在1.6米高處，剛好夠我脖子。

我氣瘋了，還有這么霸道的人？這是公共的，老子不信邪，轉身回家拿剪刀來剪成10段，卻被我妻子死死攔住，她說：“你千萬別惹那個紅辣椒，她對花花很好，常給貓好吃的。”

這倒是真的，她跟這棟樓的大多數業主都吵過架，唯獨對花花很溫和。她丈夫是企業高管，常發糧油食品當福利。每當這時，花花就準時蹲在她家門口，屁股朝門，裝著看窗外的風景。“紅辣椒”第一次開門時嚇一跳，知道是我家的貓，她給花花魷魚絲、軟肉條、小龍蝦。

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妻子就到陽臺菜地里摘新鮮菜還情，她必定送更多食品，對花花更溫柔。因為花花牽線搭橋，兩家很快熟悉了。

“紅辣椒”在天臺上有兩大盆花，誰都不許碰，有位老太太摸了一下，被她大罵一通。我的貓好奇，常跳上去東瞧西看，沒事。

她上去曬衣服時，花花見了，一定過來打招呼，用尾巴輕掃她的褲角，然后做各種賣萌動作：極限伸腿彎腰啦、飛身上墻啦、急速折返跑啦，逗得她哈哈大笑。鄰居們也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貓，大家一起聊個沒完。“紅辣椒”的辣味不知不覺淡了許多，現在基本上像大棚菜椒，不辣了。

“紅辣椒”以前脾氣急躁火爆，挨不得、碰不得，但人品其實不壞，從不說三道四，從不占人便宜。現在她慢慢地能容忍鄰居們用她的繩子，摸她的花，繩子不知哪天調高到了1.76米，剛好夠我昂首挺胸通過。

花花這一年長得實在太胖，我得想辦法給她減肥，女明星太胖了，畢竟是個遺憾

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的貓兒，我的花花。

作者簡介

呂有德：1969年1月出生于江西景德鎮市浮梁縣，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深圳有德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