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這雪下得真邪乎，怕是要把咱們津門的老底都蓋住了。”
“誰說不是呢？天冷，人心更冷。聽說了嗎？鎮海武館的大師兄林嘯，昨晚像條死狗一樣被霍老館主趕出來了。”
“真的假的？林嘯不是霍老館主當親兒子養大的嗎？那孩子多厚道啊。”
“厚道有什么用？聽說是壽宴上動了殺心，壞了祖宗規矩。霍老館主那個脾氣你還不知道？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可惜了，那一身好功夫，這下成了喪家犬嘍。”
“噓，別說了，快喝茶，這世道亂得很，知道得越少越安生，小心禍從口出。”
民國初年的津門，冬夜的風像帶著倒刺的鞭子，抽在人臉上生疼，仿佛能把皮肉都刮下來。
鎮海武館內卻是燈火通明，熱氣騰騰。今天是館主霍震山的六十整壽，津門武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到了。朱漆大門敞開，兩側掛著兩人高的紅燈籠，映得地上的積雪都泛著紅光。大廳正中央貼著個碩大的金字“壽”，太師椅上鋪著虎皮，霍震山端坐其上，雖然須發皆白，但雙目如電，不怒自威。
酒過三巡，氣氛正熱烈。突然，那兩扇厚重的實木大門被一股蠻力狠狠撞開，寒風卷著鵝毛大雪呼嘯涌進大廳，吹得滿堂燭火瘋狂亂顫，離門口近的幾桌賓客甚至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
一群穿著木屐、腰掛長刀的浪人走了進來，木屐踩在地板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噠噠”聲。為首的是東洋商會的渡邊，滿臉橫肉，眼神陰鷙，身后跟著十幾個面無表情的武士。兩個壯漢抬著一口黑漆漆、形似棺材的長條盒子，重重地砸在大廳中央的地磚上，震得桌上的酒杯都跳了起來。
“霍館主，聽說今日大壽，在下特來送鐘。”渡邊怪笑著，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隨即一腳踢開盒蓋，里面赫然是一口斑駁的銅鐘。
滿堂賓客嘩然，更有脾氣火爆的武師拍案而起。送鐘，送終，這是赤裸裸的挑釁，是在打整個津門武林的臉。
霍震山坐在太師椅上，面色如鐵，手里的茶盞卻微微晃了一下，幾滴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他竟似毫無察覺。外人不知道，他早年留下的暗傷這兩日正好發作，丹田內空空蕩蕩，提不起半分內力。
“東洋人懂什么禮數，既是來切磋，那就劃下道來。”霍震山強撐著站起身，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沉重，仿佛腳下有千鈞之力。
渡邊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揮了揮手。身后瞬間閃出一名黑衣武士，二話不說，拔刀便刺。這刀法詭異刁鉆，專攻下三路，刀鋒帶著凄厲的破空聲，顯然是想要霍震山的命。
霍震山勉強接了幾招，額頭已滲出細密的冷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就在那武士一刀劈空，看似露怯之際，袖中竟突然彈出一枚泛著藍光的毒釘，直奔霍震山面門而去。距離太近，霍震山舊傷發作，身體僵硬，眼看就要血濺當場。
“師父小心！”
一道身影如獵豹般從側方撲出，硬是用血肉之軀擋在了霍震山身前。正是大弟子林嘯。噗的一聲，那是利刃入肉的悶響，毒釘深深扎進了林嘯的左肩。
林嘯顧不得劇痛，順勢欺身而上，右手閃電般從靴筒中抽出一柄短匕，手腕一翻，寒光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精準地劃過那武士的咽喉。
這招“鎖喉刀”狠辣無比，是林嘯在無數次街頭斗毆中悟出來的保命招數，從不在武館演練。
鮮血瞬間噴濺，灑在林嘯那張年輕而堅毅的臉上，也染紅了霍震山的壽袍。那武士捂著脖子，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瞪大眼睛不甘地倒了下去，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大廳內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跪下！”霍震山一聲暴喝，聲音沙啞卻震耳欲聾，震得房梁上的積灰簌簌落下。
林嘯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肩膀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著黑血：“師父，他暗箭傷人，徒兒是為了救您……”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抽在林嘯臉上，打斷了他的話。霍震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林嘯的鼻子罵道：“比武切磋，點到為止！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誰教你用這種下三濫的鎖喉刀？心術不正，出手狠毒！我霍震山一世英名，怎么養出你這種不知廉恥的狼崽子！”
“師父？”林嘯捂著紅腫的臉，整個人都懵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平日里雖然嚴厲但對自己疼愛有加的老人，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從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鎮海武館的弟子。滾！滾出津門，永遠別讓我看見你！”霍震山轉過身，背著手，不再看他一眼，只是那背在身后的手，正劇烈地顫抖著。
林嘯在大雨中跪了一個時辰，頭磕在青石板上，鮮血直流，也沒能換來師父的回頭。最后，二師弟趙天霸假惺惺地把一個破包袱扔了出來，那是林嘯所有的家當。
“大師兄，請吧，別讓師弟們難做。”趙天霸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
大門轟然關閉，將林嘯徹底隔絕在了那個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家門之外。
離開了武館，天地的寒意才真正透進骨子里。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將這世間的一切污垢都掩埋。林嘯背著那個破舊的包袱，漫無目的地走在下山的官道上。他的左肩傷口已經麻木，整條胳膊像是掛在身上的冰塊，毫無知覺。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回想二十年前，自己是個快凍死的孤兒，是師父把他抱回武館，一勺一勺喂米湯救活的。二十年的養育之恩，二十年的師徒情分，難道就因為救師心切，用錯了一招，就真的恩斷義絕了嗎？
他不信。可臉上的巴掌印還火辣辣地疼，師父那決絕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扎在心上。
“這就是命嗎？”林嘯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臉上，混著熱淚滾落下來。
前面是一座荒廢的石橋，橋洞下縮著幾條凍得瑟瑟發抖的野狗。路中間，橫臥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像是一具被遺棄的尸體。
林嘯走近一看，是個老乞丐。這乞丐平日里常在武館門口轉悠，身上生滿了爛瘡，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也沒人愿意搭理。只有林嘯心善，每次出門都會偷偷給他帶兩個熱饅頭，有時還會塞給他幾枚銅板。
“讓讓，我要過路。”林嘯有氣無力地說道，聲音沙啞得像吞了炭。
那乞丐原本閉著眼像是睡死了，身上蓋著一層薄雪。聽到林嘯的聲音，他突然睜開眼。那雙眼睛在亂蓬蓬的頭發后面，竟亮得嚇人，透出一股與這具殘軀極不相稱的精光。
林嘯不想糾纏，側身想繞過去。就在這時，那乞丐突然伸出一只滿是污泥和凍瘡的手，猛地扣住了林嘯的腳踝。
那手勁大得像鐵鉗，捏得林嘯踝骨生疼，差點跪倒在地。
“傻小子，別回頭，有人跟著你。”乞丐的聲音低沉沙啞，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完全不像平日里那個瘋癲的叫花子。
林嘯心里一驚，下意識想要轉頭查看，乞丐另一只手已經伸了過來，一把扯下他背上的包袱。
“你要干什么？我也被趕出來了，里面只有幾件破衣服，沒吃的……”林嘯急道，想要奪回包袱。
“破衣服？你師父把你趕出來，就真的只給你幾件破衣服？”乞丐冷笑一聲，露出一口黃牙，“霍震山那老東西，心思可深著呢！”
說著，乞丐枯瘦的手指捏住包袱底部的夾層，稍一用力。
嘶啦一聲，布帛破碎。
隨著乞丐極其粗暴地撕開包袱的內襯夾層，一塊沉甸甸、通體烏黑的鐵牌“啪嗒”一聲掉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借著雪光的反射，林嘯看清了上面的紋路。那鐵牌古樸厚重，邊緣刻著云雷紋，正中間陽刻著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鎮海”。
當他看清那鐵牌上的“鎮海”二字時，整個人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徹底震驚了！
這哪里是什么破衣服，這分明是鎮海武館傳承百年、見令如見館主的“掌門鐵令”！
這塊令牌，代表著津門武行最高的權力，可號令鎮海武館三千弟子！平日里，師父將它視若性命，鎖在密室的鐵盒中，連看都不讓人看一眼。
師父剛剛當眾將他逐出師門，當著幾百人的面罵他豬狗不如，甚至不惜斷絕師徒關系，為何卻將這代表武館最高權力的鐵令，偷偷縫在他最不起眼的破包袱里？
乞丐撿起鐵令，吹了吹上面的雪沫，塞回林嘯懷里，目光深邃得像兩口古井：“霍震山這老狐貍，演得好一出苦肉計！他這是知道自己活不過今晚，要把火種送出去啊！”
“跟我來。”乞丐拉起還沒回過神的林嘯，身形一晃，竟比猿猴還要靈活，拉著一百多斤的大活人，幾個起落就鉆進了旁邊密林深處的一座破廟。
到了廟里，乞丐也不裝癱瘓了，利索地關上廟門，從神像后面摸出一截剩下的蠟燭點上。昏黃的燭光在破敗的四壁上搖曳，映照出乞丐那張飽經風霜的臉。
“前輩，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師父他……到底怎么了？”林嘯緊緊攥著那塊冰涼的鐵令，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乞丐——也就是曾經名震江湖的“鬼手老七”，長嘆了一口氣，找了個干草堆坐下：“我是你師父當年的生死之交，隱姓埋名多年。霍震山半個月前就中了‘十香軟筋散’的慢毒，今天比武內力不濟，根本不是什么舊傷復發，是毒發了。”
“毒？誰下的毒？”林嘯眼睛瞬間紅了，一股戾氣從心底升起。
“這毒無色無味，必須長期服用才能見效，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下在飯菜里。”鬼手老七看著林嘯，眼神復雜，“他把你趕走，是因為整個武館除了你這個傻小子，他誰都不敢信。東洋人今晚就會動手，他怕你死在亂軍之中，才用這種決絕的法子保你一命，順便把掌門令交托給你。”
林嘯悲憤交加，一拳重重砸在供桌上，砸得那腐朽的木桌轟然塌了一角：“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走！我要回去救師父！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師父身邊！”
“回去？你拿什么回去？現在武館里全是東洋人和內鬼！你回去就是送死，辜負了你師父的一片苦心！”鬼手老七從懷里掏出一封沾著血跡的信，“這是你師父今早托我交給你的。里面是勾結東洋人的內鬼名單，你自己看吧。”
林嘯顫抖著接過信紙，那是師父常用的宣紙，上面沾著點點暗紅的血跡。他借著微弱的燭光展開信紙，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錘子，敲打著他的心臟。
信紙上列著幾個名字，都是平日里管事的師叔和幾個頗有權勢的師弟。林嘯咬著牙往下看，目光最終落在了信紙的最末端。
看到那個名字的瞬間，林嘯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頭皮發麻，完全震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