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5月20日下午兩點,北京的天空飄著薄云。午門城樓上沒有衛(wèi)隊的成列,也沒有合影的儀式,只見毛澤東拄著一根黑色柚木拐杖,和年近八旬的陳叔通并肩而立。正是在這里,陳叔通脫口而出的那句評價,被隨行攝影師定格,也為一位身在洛杉磯、苦等歸程的科學(xué)家點亮了微弱卻致命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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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理解這句話的分量,得先回到半個世紀(jì)之前。1902年,陳叔通以舉人的身份入翰林,短暫品嘗過“大清正七品”的榮耀后便赴日本求學(xué)。幾年歷練,他放棄官場,拉開了與舊體制漸行漸遠(yuǎn)的距離。從倡導(dǎo)“天足運動”到與梁啟超共同組織“憲友會”,陳叔通在晚清與北洋交替的漩渦里,越來越堅定“有所不為”的立場。梅花品格高潔,他借花自況;書齋取名“有所不為齋”,更像一道自設(shè)的閘門,提醒自己別被權(quán)勢裹挾。
九一八后,61歲的陳叔通毅然謝絕偽職,閉門讀書。抗戰(zhàn)勝利那年,上海港內(nèi)蔣介石的旗幟才剛掛起,他已厭倦了勝利者的作派。全面內(nèi)戰(zhàn)在所難免,他索性把精力投向?qū)W生運動和民主人士的救援。彼時的上海,白色恐怖籠罩弄堂,他依然堅持寄信、籌款、公開發(fā)表聲明。蔣介石侍從室陳布雷送來“你已被我兩度劃掉名單”的勸告,他只是淡淡一句:“勸君洗手,棄暗投明。”所謂傲氣與謙遜,在這里就能分出高下。
1949年春,他北上到達(dá)北平,迎面而來的便是西柏坡歸來的中共中央領(lǐng)導(dǎo)人。新政權(quán)籌備政協(xié)會時,他提出工商界代表議程、財經(jīng)法規(guī)草案等十余條建議,幾乎被全部采納。同年秋,他成為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此后又出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經(jīng)歷清、北洋、國民黨,再到人民共和國,陳叔通的“梅骨”始終沒變,這也是他后來評價毛澤東“不帶傲氣”的底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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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1954年初。國內(nèi)接連發(fā)生特大火災(zāi),蘇聯(lián)消防代表團(tuán)來華考察后,針對故宮消防安全列出一份詳盡意見。公安部長羅瑞卿將報告呈給毛澤東,毛澤東決定親自沿著宮墻勘查一次。5月17日、19日、20日,三天接連踏訪紫禁城城垣,每日不超一小時,不驚動游客。有意思的是,隨行只帶羅瑞卿和故宮保衛(wèi)科科長韓炳文,警衛(wèi)全部留在城外。毛澤東在東華門角臺坐小馬扎休息時,詢問韓炳文:“夜里巡邏多久一輪?”韓答:“一小時一輪。”毛點點頭:“要讓火情沒機會‘起頭’。”寥寥數(shù)語,已將管理要點交代清楚。
最后一次登城時,他約來陳叔通同行。兩位老人一邊漫步,一邊談梅、談教育、談工商界稅制改革。陳叔通把玩著那根柚木杖,忽然停下腳步,說:“我見過三朝皇帝,也見過袁世凱、蔣介石,他們身上都有一種距離感。主席您卻沒有。”毛澤東微笑答:“人都是一樣的,別讓官架子把話堵住。”短短幾句,城墻上的風(fēng)仿佛也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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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照片不久登上《人民畫報》。半年后,它漂洋過海,被洛杉磯唐人街一家粵菜館老板貼在墻角。常來用餐的錢學(xué)森看到熟悉的鄉(xiāng)賢陳叔通,心中一動:如能將自己的處境告知叔公,也許回國還有轉(zhuǎn)機。于是,1955年6月15日,他悄把寫在香煙紙上的求助信夾進(jìn)家書托四妹帶往歐洲,再由比利時輾轉(zhuǎn)寄到北京。
信抵京后,陳叔通即刻遞交周恩來。王炳南在中美大使級會談上攤開信紙,直截了當(dāng)?shù)刭|(zhì)問:“這是錢學(xué)森本人寫下的請求,美方還有什么理由說他自愿留美?”美國副國務(wù)卿約翰遜沉默,局面瞬間被撕開。不到兩個月,美方最終點頭放行。
9月17日,錢學(xué)森攜妻兒踏上返航輪船。歸國后的第一場公開報告,主持人正是陳叔通。會后,錢學(xué)森取出珍藏多年的鄭板橋梅竹冊頁,鄭重相贈。那幅畫至今仍在陳叔通后人家中,一枝瘦梅,幾桿疏竹,彌漫著清寒,也記錄著兩代知識分子在國家命運轉(zhuǎn)折口的默契。
不得不說,1954年那一圈閑庭漫步,看似隨意,卻在隱秘處牽動了大國博弈的走向。沒有隆重儀式,沒有排場,甚至連參觀證都沒有,卻給了外界一幅截然不同的國家新面孔——這也正是陳叔通所謂“不一樣”的真正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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