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與城共存亡”的誓言,在1937年的南京,從兩個湖南人的嘴里說了出來。
一個人的話,像是在戲臺上對著滿場觀眾喊出來的,聲音洪亮,滿是忠肝義膽;另一個人的話,像是在自家院子里跟老朋友說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斤。
后來,喊得最響的那個人坐著小火輪第一個跑了,說話聲音不大的那個人,卻真的把命留在了南京城下。
故事得從1937年年底說起。
那個時候的南京,天是灰的,風是冷的,空氣里飄的不是炒板栗的香氣,而是從上海戰場飄過來的火藥味。
淞滬會戰打了三個月,中國最精銳的部隊基本上都拼光了,剩下的人拖著疲憊的身子退到南京。
日本人跟在屁股后面就追過來了,兵臨城下。
這南京城,三面是陸地,背后是滾滾長江,懂點軍事的人都知道,這是個死地,進來了就不好出去。
國民政府的高官們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這城八成是守不住了。
于是在最高軍事會議上,大部分將領都低著頭不說話,氣氛壓抑得能擠出水來。
就在這個時候,陸軍一級上將唐生智站了起來,一拍桌子,聲音蓋過了所有人的沉默:“南京是首都,孫總理的陵寢也在這兒,我們要是就這么扔了,怎么跟全國老百姓交代?
怎么對得起總理的在天之靈?”
他掃視了一圈,又加了一句分量很重的話:“打了這么久的仗,死的都是下級官兵,我們這些當大官的,哪個為國家死過?
我唐生智今天就把話放這兒,我愿意跟南京城共存亡!”
這話一出,滿場震動。
國難當頭,最缺的就是這種敢拍胸脯的人。
一時間,唐生智成了頂天立地的英雄。
為了顯示自己破釜沉舟,他下了一道命令:把南京城下關碼頭所有能過江的船,不管是民用的還是軍用的,全部收繳起來,有的甚至直接鑿沉,不給任何人留后路。
他的意思是,大家誰也別想跑,都得在這兒跟日本人死磕。
就在唐生智在鎂光燈下慷慨陳詞的時候,他的另一個湖南老鄉蕭山令,正在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里,收拾一個爛攤子。
蕭山令當時是全國憲兵副司令,跟唐生智這種鋒芒畢露的將領不一樣,他看上去文質彬彬,更像個教書先生。
他這個人,平時話不多,做事踏實,是保定軍校出來的,一輩子信奉的就是軍人的本分。
日本兵越來越近,南京城里有點門路的高官顯貴早就跑光了。
南京市長谷正倫說自己病了,溜了;警察廳長、防空司令這些要緊的位子,也都空了出來。
平時搶破頭的官位,現在成了燙手的山芋,誰接誰倒霉。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蕭山令被推了出來。
他一個人身上掛了好幾個頭銜:代理憲兵司令、南京市市長、警察廳廳長、南京衛戍區副司令、首都防空司令。
聽上去權力大得嚇人,實際上是把全南京城的爛攤子和所有人的生死責任,都壓在了他一個人肩上。
他成了名義上僅次于唐生智的二號人物,可這份“權力”,在當時只意味著一件事:送死。
他的老部下陳輯川看著都心疼,跑來勸他:“副司令,這南京眼看就守不住了,您這是何苦往火坑里跳啊?”
蕭山令的回答很平靜,沒什么豪言壯語,只是淡淡地說:“國家讓我守衛首都,這是我的責任。
要是城守不住,仗沒打好,我將來回了老家,有什么臉面去見家鄉的父老鄉親?
我已經打定主意了,跟南京共存亡。”
同樣一句話,唐生智是在會議上對著所有將領說的,更像是一場政治表態。
而蕭山令,是在私下里對部下說的,是他對自己內心責任的一個交代。
一個人的誓言響徹云霄,另一個人的承諾,沉靜如水。
![]()
南京保衛戰打得異常慘烈。
大家可能都聽說過裝備精良的教導總隊在紫金山怎么跟日軍拼命,但很少有人知道,還有一支部隊在蕭山令的指揮下,打光了最后一顆子彈。
這支部隊就是南京憲兵。
憲兵,說白了,平時主要任務是維持軍紀、站崗放哨,干的是警察的活兒,不是專門用來打仗的野戰部隊。
可是在首都最后關頭,這些憲兵也被推上了一線,塞進了最殘酷的戰場。
在城西的清涼山陣地,教導總隊的防線被日本人的坦克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眼看就要全線崩潰。
蕭山令接到報告,二話不說,立刻派了一個營的憲兵頂上去。
這些憲兵手里拿的家伙跟日軍的坦克比,簡直就是燒火棍,但沒有一個人后退。
最后,這一個營的憲兵,跟教導總隊的弟兄們一起,全部戰死在陣地上,硬是用身體把那個缺口給堵上了。
在明故宮機場,戰斗打成了白刃戰。
蕭山令親自帶著憲兵部隊跟沖進來的日軍反復沖殺。
憲兵第2團的團長羅有勝、特務營的副營長陳雨森,這些帶隊的軍官都是第一個往前沖,也都相繼倒在了血泊里。
時間到了12月12日,南京城已經搖搖欲墜。
守城的中國軍隊抵抗了幾天,傷亡慘重。
就在這時,那個曾經發誓要與城共存亡的最高指揮官唐生智,突然下達了一道命令:撤退。
在那種情況下,撤退也許是迫不得已。
但關鍵問題是,怎么撤?
唐生智的命令下得非常突然,沒有任何計劃,沒有先后順序,就兩個字:撤退。
![]()
然后,他自己就在衛隊的保護下,坐上了一艘早就給他預留好的小汽艇,第一個渡過長江,逃離了南京。
主帥一跑,整個指揮系統瞬間就垮了。
高級將領們有樣學樣,各自想辦法逃命。
被扔下的十萬大軍,一下子成了沒娘的孩子,亂成一鍋粥,瘋了一樣涌向下關碼頭,因為那是唯一的生路。
可到了江邊,所有人都傻眼了——船呢?
船早就被唐總司令下令給毀掉了。
他當初那個“破釜沉舟”的豪言壯語,現在成了給自己人挖的墳墓。
更絕望的是,守衛挹江門(下關的城門)的部隊接到了一個冷血的命令:“船就那么幾條,只準當官的過江,當兵的誰敢硬闖就地槍斃!”
這道命令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絕望的士兵們為了活命,開始沖擊城門,守城的部隊真的開了槍。
自己人打自己人,城門口尸體堆成了小山。
數萬人擠在小小的碼頭上,互相踩踏,掉進冰冷的江水里,為了搶一塊木板大打出手。
長江邊上,哭喊聲、槍炮聲、咒罵聲混成一片,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唐生智當初那句誓言,最終變成了一座由他同胞的尸骨堆起來的山。
這個時候,蕭山令在哪里?
唐生智跑之前,還給他安了個“渡江總指揮”的頭銜,讓他負責斷后。
可蕭山令看著眼前這片慘狀,選擇了留下。
他的部下看不下去,幾個人硬是架著他往江邊拖,想把他送上最后一艘小船。
![]()
蕭山令掙脫開來,他指著江對岸還在開炮的日軍軍艦,看著身后追殺過來的日本騎兵,做出了他人生最后一個決定。
他把自己手頭上還能集結起來的憲兵和警察組織起來,就在江邊布下最后一道防線,掩護那些還在江里掙扎的士兵和沒來得及跑掉的老百姓。
他知道這是在送死,這更像是在替那些拋棄了這座城市和軍隊的同僚贖罪。
子彈很快就打光了,他們就拔出刺刀跟日本人肉搏。
從12號晚上到13號上午,蕭山令帶著他最后的這點人,跟數倍于己的日軍反復沖殺了將近五個小時。
他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下,他自己也渾身是傷。
當日本兵的包圍圈越縮越小,這位平時溫文爾雅的將軍,伸手理了理自己被血浸透的軍裝,臉上沒有一點害怕的表情。
他平靜地掏出手槍,對著這片他誓死保衛的土地,用盡最后的力氣喊道:
“殺身成仁,今日是也!”
槍聲過后,蕭山令倒在了長江邊上。
他用自己的性命,兌現了那句別人輕易說出口,又輕易拋棄的諾言。
唐生智渡過長江后,繼續在國民政府擔任高官,一直活到1970年,81歲時因病去世。
蕭山令的遺體后來被南京的百姓找到,他犧牲時,年僅49歲。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