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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中國L3級自動駕駛的“牌照發放季”比預想中來得更密集。
長安深藍SL03、北汽極狐阿爾法S率先獲得工信部準入許可;小鵬、理想也分別官宣已在廣州、北京拿到測試牌照。一場看似比拼速度的“牌照競賽”正在上演。
然而,仔細觀察首批獲批車輛的條件,卻發現這場競賽的規則意味深長:車輛被嚴格限定在重慶或北京的少數路段,有具體的時速上限,甚至不直接賣給個人,而是交給指定的運營公司來跑。
這不像是在頒發一張技術“畢業證書”,更像是在開啟一場層層設限的現實實驗。中國自動駕駛的L3之路,選擇了一條與德、美都不同的獨特路徑——它意在通過最小的可控風險,測試技術、責任與商業模式的全部閉環。
一場歷時三年的漸進式實驗
與德國依賴車企責任、美國允許激進測試的路徑不同,中國的選擇是一條獨特的中間路線。此次“限定城市+限定道路+限定速度+指定運營主體”的模式,是中國對L3級“有條件自動駕駛”監管邏輯的首次完整落地:系統在特定場景下接管,責任邊界必須清晰可控。
這并非一蹴而就的決策,而是一場歷時三年多的漸進式政策實驗的結果。
其起點可追溯至2022年11月,工信部發布準入試點征求意見稿,首次在制度層面提出對L3/L4車輛實施準入管理,希望能夠破解長期困擾行業的“責任真空”。
2023年成為測試牌照的“破冰年”。7月,比亞迪在深圳拿下全國首張高快速路L3測試牌照;同年12月迎來首波獲牌潮,廣汽埃安、寶馬、智己、奔馳、長安系、華為系等多元主體在多地獲得資質,形成了“南(深圳、重慶)北(北京)同步突破”的試點格局。
進入2024年至2025年11月的測試范圍擴張期,試點進一步深化。極越汽車以“純視覺方案”獲牌,打破了“激光雷達=L3標配”的行業認知;2024年6月,工信部公布首批9家車企準入試點名單,從“單一測試”轉向“準入+上路”雙線推進。
直到2025年9月,八部門方案首次寫入“有條件批準L3級車型生產準入”,最終為12月的產品準入許可鋪平了道路。
回過頭看,傳統觀點常把自動駕駛牌照視為技術成熟的“畢業證書”。但仔細審視此次獲批條件,便能發現不同尋常之處。
工信部對兩款準入車型的限制極為具體:長安深藍SL03只能在重慶內環快速路等指定路段,以最高50公里/小時的速度,在交通擁堵場景下運行;北汽極狐阿爾法S則被限定于北京部分高速公路,時速不超過80公里/小時。更關鍵的是,車輛并非直接交付給個人用戶,而是由指定的“使用主體”進行車隊化運營。
這恰恰能夠看出中國推進L3的深層邏輯:政策的核心訴求并非激進的技術推廣,而是要在最大限度控制風險的前提下,建立一個真實世界的“壓力測試場”。
對此,首批持證者的感受最為直接。長安汽車董事長朱華榮將率先獲批定義為“沉甸甸的責任與使命”。嵐圖汽車CEO盧放的表述更為技術化,他指出L3的本質是“責任主體轉移”,“L2時駕駛員是‘主角’,L3時系統主導駕駛,駕駛員是‘安全監督員’”。這恰恰點明了此次許可的核心:責任的重新劃分必須走在技術普及之前。
在責任框架被初步驗證的基礎上,測試將延伸到基礎設施的協同測試,比如L3車輛與道路標識、通信網絡、交通管理平臺的協同是否順暢?重慶的多隧道、多彎道快速路與北京開闊的高速路,對系統提出了哪些不同的挑戰?
當安全與技術的齒輪初步嚙合,終極的考驗便指向了商業本質。這就是“車企+運營公司”聯合體模式必須接受的現實拷問:在限定的區域和場景內,這套模式能否真正跑通一個可持續的盈利模型?更為關鍵的是,用戶究竟愿意為眼下這種“有條件”、“有限制”的自動駕駛體驗支付多少費用?付費意愿的強弱,將直接決定這項技術從示范試點走向普及應用的速度與廣度。
因此,從2022年的制度破題,到2023年的牌照破冰,再到2025年的準入落地,這三年走過的每一步都環環相扣。它并非簡單頒發一張“技術合格證”,而是意味著相關部門認可的不單是某家車企的技術,更是一套包含技術方案、運營體系、安全監管、數據回傳在內的完整閉環商業模式,具備了初步試運行的資格。
產業鏈的“被動升級”
L3牌照的附帶條件遠不止這些。此前,行業的競爭一度陷入“軍備競賽”的怪圈:激光雷達從1顆卷到3顆,算力從幾百TOPS卷到上千TOPS,仿佛硬件配置表就是技術實力的排行榜。然而,此次獲批車型的方案卻呈現出顯著的“場景定義硬件”特征。
深藍SL03針對的是低速擁堵場景,其最高50km/h的限速和復雜的城市高架路環境,要求系統在頻繁啟停、近距離加塞的工況下表現穩定,這可能更需要優秀的預測算法和舒適的控車策略,而非盲目追求最高車速或最遠探測距離。極狐阿爾法S面向結構化高速公路,80km/h的勻速巡航場景對系統的感知距離、穩定性和突發狀況處理能力提出了不同要求。
這向整個產業鏈傳遞了一個強烈信號:未來L3方案的競爭力,將不在于硬件參數的無限堆砌,而在于針對特定場景的“恰到好處”的工程化能力與成本控制能力。
這種轉變在車企高層的戰略表述中形成鮮明分野。一派強調“硬件冗余保障安全”。 比如此次獲牌的極狐阿爾法 S(L3 版)搭載了包含 3 顆激光雷達在內的 34 顆高性能傳感器,并采用華為ADS系統,官方宣稱算力達400TOPS。另一派則走“精簡硬件”路線,通過“無激光雷達”或“多攝像頭+算法優化”的方案來瞄準主流市場,控制成本。
這種技術路線的“激進與務實”之爭,也會直接傳導至上游。對于芯片與算法公司來說,必須從提供通用算力平臺,轉向與車企深度綁定,開發更貼合特定場景、能耗比更優的專用計算方案。單純的算力數字將失去意義。
同樣對于傳感器廠商來說,激光雷達、毫米波雷達、攝像頭不再是可選的豪華套餐,而是需要根據場景精度、成本目標和車規可靠性進行精準匹配的“組合拳”。
壓力最終也抵達了傳統的Tier1一級供應商。過去整合國外成熟方案的模式難以為繼,能否快速轉型,具備軟硬件協同設計和本土化服務能力,將決定其生存空間。
賣車運營服務的漫長試探
所有技術的終極歸宿是商業。
當前“車企+運營公司”的模式,是一種商業緩沖設計。它避免了直接將尚不完善、責任未清的功能拋給海量C端用戶可能引發的巨大風險,而是通過B端運營,在可控范圍內探索服務定價、用戶接受度和運維成本。
這實質上是將Robotaxi(自動駕駛出租車)的商業模式,進行了降維和限定場景的改編后,提前進行商業化試水。 運營公司在指定路段提供基于L3車輛的出行服務,其數據價值巨大,不僅可以反哺算法,更能測算出“自動駕駛服務”的真實單位經濟成本(每公里成本),為未來向C端收費提供定價依據。
然而,“服務化”轉型的深水區遠未觸及。業界暢想的“軟件訂閱服務”(FSD式)在中國市場面臨嚴峻挑戰,這在車企高層的思考中已有體現。
一方面,是技術成本與用戶價值的平衡。小鵬汽車董事長何小鵬認為,真正的L3需要“完整的硬件冗余體系”,這暗示了高昂的預埋成本。另一方面,是消費習慣的巨大鴻溝。“為什么我買了車,功能還要按月付錢?”是普遍心理。此外,責任界定模糊會嚴重削弱付費意愿——如果我為一項持續付費的功能,而它失效時責任卻不清,我的不滿會加倍。
因此,短期內,L3的商業價值更可能體現在提升整車溢價和品牌高度上,成為高端車型的“科技標簽”。 正如廣汽集團馮興亞所言,“豪華車型若沒有L3,消費者就沒有什么購買欲望”。
真正的、大規模的“服務化”收入,有待于L3場景的大幅拓寬、法律責任的徹底厘清以及消費者心智的根本轉變。牌照的發放,只是這場漫長商業實驗的起點。
真正的棋局
跳出單車技術和商業模式的視角,此次L3牌照的“中國式”推進,更應被置于全球汽車產業競爭的高度來審視。
與德國批準奔馳L3時強調車企責任和美國Waymo推進Robotaxi過程中科技公司主導的路徑都不同,中國的路徑的特別柱處在于:政府主導規則設計,選擇典型城市和場景,聯動車企、供應鏈、運營方、地方政府、基礎設施部門,進行小范圍、全要素的協同試驗。
這盤棋的終極目標,可能不只是讓幾款車達到L3,而是要借L3這個“抓手”,設定準入門檻,倒逼國產芯片、傳感器、操作系統、算法公司進入前裝供應鏈,并在真實復雜場景中磨練、成熟,形成不依賴海外的完整技術體系。并且,在L3/L4這個全球共同探索的無人區,中國的道路環境、交通行為最為復雜。通過大規模實地測試積累的數據和經驗,未來有望輸出關于安全標準、測試規范、責任認定、基礎設施接口的“中國方案”。
此外, L3的限定場景測試,可以同步驗證車路協同、高精度地圖動態更新、智慧交通管理平臺等聯動效果,為未來成本更低、安全性更高的“車路云一體化”自動駕駛路線積累實證經驗。
L3牌照的集中亮相,容易給人一種“自動駕駛時代驟然降臨”的錯覺。但根據筆者的觀察來看,這并非沖刺的終點,而是一場更需耐力、更考驗系統思維的長跑的起點。
對于車企,拿到牌照后的挑戰才真正開始:如何將限定場景的L3,穩步、安全、經濟地擴展到更廣場景?如何在與運營商、政府、供應鏈的復雜協同中找準自身定位?如何從車輛制造商,平滑過渡為“移動服務”的提供者?
(文|引擎視角,作者|韓敬嫻,編輯|李玉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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