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周五,這是屬于音樂愛好者的夜晚。眾多的車流與人流匯聚深圳音樂廳,享受一場由深圳交響樂團與司麥澳文化藝術有限公司聯合主辦的音樂會——《永遠的小白楊:閻維文師生民族聲樂音樂會》。雖然已至冬夜,在滾梯上仰望金樹大廳的燦爛光感,猶如暖流汩汩漫過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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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維文的學生們依次出場,掌聲更加熱烈時,閻維文出場,站在他的學生陣容中間,執麥面向觀眾,令人驚訝的別致開場:他讓臺上臺下一起開啟了練聲: “妹——”。如春潮初醒,一聲接一聲,一浪高一浪,瞬間火熱了音樂廳。
接著,從樂隊中飄出的 《小白楊》前奏,如春風拂過原野。那旋律太熟悉了,一下子勾起我半個世紀前的記憶:在故鄉圖書館那本薄薄的詩集里,我第一次遇見梁上泉的名字。這位軍旅詩人曾在新疆塔斯提哨所偶遇一位小戰士,捧著一盆稚嫩的小白楊——那是母親送給他的禮物。詩人被這樸素而深沉的牽掛觸動,寫下:“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字句如此簡單,如此樸實無華,卻經士心譜曲、經閻維文的演唱,傳遍祖國大地,從此扎根在無數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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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音樂會上,當步入老年的閻維文的聲音再次托起這些詩句,那聲音已被歲月淬煉出金質的光澤:戎馬生涯賦予它挺拔,藝術生涯賦予它深情。一聲既出,滿座驚懷。他與趙越、劉涵臣的領唱,與全體演員的合唱,交織成一幅立體的聲音畫卷:導師的聲音是歷經風霜的主干,堅實深沉;學生的聲音則是環繞的枝葉,青翠鮮活。
這首耳熟能詳的軍旅歌曲,經過多年的傳播,已然成為一枚精神圖騰,關乎堅守,關乎成長,關乎無聲的奉獻。在深圳這座年輕而先鋒的移民城市,它的回響格外深邃——仿佛在提醒年輕的漂泊者們:無論枝梢伸向多遠的天空,根,必須緊緊抓住泥土。
音樂會有多處亮點,多次掀起高潮。閻維文的獨唱寶刀不老,他的學生們也是個個英豪。最難得的是,他們風格迥異,讓觀眾領略到這些年輕學子,如何在同一棵“母樹”的滋養下,開出截然不同的花朵。
龔爽的《在水一方》,氣息如絲,音色如玉,將江南的朦朧水色與學院派的精微控制融為一體,是“婉約”一脈的極致。馬小明演唱的撒拉族民歌《雪白的鴿子》,卻帶著未經雕琢的野性,高亢處直沖云霄,仿佛黃土高原上自由的信天游。還有董小涵令人目眩的花腔,蘇文浸透黃土悲情的敘事,李勇君遼闊的家國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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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維文的教學,顯然不是鑄造同一型號的“歌唱機器”。他在嚴格的技法規范之上,精心呵護每一份獨特的文化底色與個性光芒。他授人以“漁”——賦予科學的發聲之“器”,更引導他們尋找屬于自己的情感之“道”與文化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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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交響樂團的伴奏,是音樂會的另一大亮點,帶給觀眾的是滿堂驚喜。在青年指揮家陳彥霖執棒下,樂隊實現了從“伴奏”到“共奏”的升華。弦樂織體勾勒山巒,木管音色描摹云靄,在《再見了,大別山》中鋪展遼闊的情感疆域,跳躍的弦樂與靈動的鋼琴;在《春天的芭蕾》中與華麗的花腔競逐輝映。交響樂并未淹沒民歌的本真,反而以多聲部、多色彩的音響,拓深了這旋律河床的遼闊與深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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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場音樂會的曲目編排亦足見匠心:從《母親》《想親親》的個體情愫,到《天路》《強軍戰歌》的家國敘事,再到民族歌劇《扶貧路上》選段《來不及》的當代觀照——民族聲樂的維度得以完整呈現:它既可淺吟低唱個人的悲歡,亦能引吭高歌時代的史詩。
感慨:音樂會臨近尾聲,閻維文走到臺前,聲音沉穩而懇切地為他的學生們寄予深情:希望臺上這一排學生,都是一棵棵小白楊。我相信,他們未來一定會長成——參天大樹。
隨后,《永遠的小白楊》的前奏在樂隊中如晨霧飄灑。閻維文與所有演員并肩而立,歌聲匯聚成一片聲音的森林,如在山間回蕩。此刻,“小白楊”的意象完成了最后的升華:它不僅是邊關的守望,更是民族聲樂傳承的鮮活喻體。一代代歌者如小白楊,將根須深深扎入中華文化的沃土——那里有《詩經》的比興,有戲曲的聲腔,有四方民歌的旋律基因。
閻維文這一代人,承前啟后。他們自身長成棟梁的同時,更通過系統教學與品牌實踐,構建起可傳承、可發展的體系。臺上的年輕歌者們,正是這片沃土上新生的苗木。他們不是簡單的模仿者,而是在汲取足夠養分后,朝著各自的方向伸展枝葉——有的探向國際化的技法天空,有的深入原生態的韻味大地,共同構成一片生機勃勃、錯落有致的生態林。
音樂會最后一曲《一二三四歌》,呼應著開場的練聲,首尾照應,頓時喚起觀眾的激情,他們以拍掌參與。節奏鏗鏘,充滿集體的凝聚力。這結尾意味深長:民族聲樂的傳承,既需要“一”那般對藝術本體的堅守,也需要“二”那般的師生相繼、新舊對話,更需要“三”“四”那般多元路徑的探索與實踐。
掌聲如潮,觀眾久久佇立。
“永遠的小白楊”——這名字此刻在廳內回蕩,有了雙重回響:既是舞臺上那些繼續生長的聲音,也是臺下那些默默守護的聆聽者。藝術的傳承,從來不只是臺上之事;每一次專注的聆聽,每一次心靈的共振,都是沃土的一部分,都在為這片森林供給養分。
曲終人未散。我忽然想起茅盾先生《白楊禮贊》中的句子——它“是樹中的偉丈夫”。今晚,這意象有了新的注腳:音樂廳里這片由聲音生長的白楊林,何嘗不是如此?它偉岸,因扎根深沉的文化厚土;它正直,因傳承純粹的藝術初心;它樸質嚴肅,不失溫和;它堅強挺拔,卻向著四面八方自由伸展。
只要根還扎在土里,只要土地還記得如何孕育,只要還有人愿意仰望并歌唱——那么,這棵始于戰士母親手中、長于詩人筆下、響徹歌唱家喉中的小白楊,便會在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向著時間的深處,生長下去。不僅會長成參天大樹,而且正在成為一片森林——一片由無數聲音澆灌、在歲月中默默成蔭的、茂盛的森林。
2025年12月13日星期六于深圳
(樂境:本名 劉元舉,原遼寧作協副主席、《鴨綠江》文學月刊社主編兼社長、深交駐團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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