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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凌晨2點,懷柔箭扣長城,零下15攝氏度刺骨的寒風中,一束強光穿透黑暗打在懸崖半腰處,那里蜷縮著一名墜崖的年輕男孩,他從烽火臺失足墜落七八十米,命懸一線。
“看到我們了嗎?堅持住!”王振江的聲音在山間回蕩。崖壁近乎垂直,他正借著繩索艱難下降,從無處著力的光滑巖壁上落到布滿枯枝的山谷。
這是懷柔消防救援支隊山岳救援隊的日常,在懸崖峭壁上攀爬,踩著野長城風化嚴重的臺階疾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一邊安撫被救者一邊穩穩抬著擔架。“山岳俠客”們用繩索、擔架和臂膀,在懷柔的山岳險峰間為生命開辟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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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岳救援人員將被困者抬上多功能擔架并固定保護。受訪者供圖
一次救援爬山10小時屬入門級別
懷柔區山岳資源豐富,近年來,登長城、爬冰瀑、攀巖、滑雪等戶外活動激增,山岳救援警情也隨之增多。2018年,懷柔消防救援支隊正式成立了國家山岳救援大隊,隊伍最初從各中隊抽調約30名骨干組成,如今主要依托國際會都消防救援站而建,王振江是站長。
山岳救援比城市救援更困難,王振江說,“城市里有墻壁、柱子這些可靠的固定點,野外什么都沒有,我們要自己制作錨點,樹木、巖石都是我們的‘救命稻草’。”
在展開救援之前,如何找到被困者,也是一件困難的事。通常來說,他們會依靠公安部門手機信號定位技術確定報警人信號基站的大概位置,但在山里,受路況、植被、天氣的影響,定位很難精準。而發生于懸崖峭壁間的微小偏差,可能就要翻幾個山頭。
山岳救援隊員需要掌握的專業技能很豐富。過硬的體能是基本功,救援一次攀爬10個小時山路屬于入門級別,他們還要熟練掌握繩索系統搭建、下降、提升、橫渡等專業技術,以及野外醫療急救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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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岳救援隊的日常訓練,包含高空繩索項目。受訪者供圖
日常訓練內容包括錨點制作、倍力系統搭建、繩索系統架設、傷員轉運等復雜科目。隊員們還要克服恐高心理,在高空進行索降,這是對膽量和技能的雙重考驗。
“最怕的是夜間訓練。”一名隊員說,“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只能靠頭燈的光亮,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現實中,救援大多是在夜里展開的。
夜間光線不足、氣溫下降,不僅增加了被困者的自救難度,對于救援來說,不確定性也成倍增加。有時報警人會因為能見度太低給出錯誤的點位信息,耽誤了救援。
經驗告訴王振江,很多時候,救援要快,但又不能盲目。快速出警是第一準則,在事故現場,成熟的指揮員要根據經驗研判救援的時機和方式,利用好自然條件和技術手段,科學施救。
救援中的艱難抉擇
2025年5月,在懷柔區河防口長城的“鯉魚背”——一處以險峻聞名的天然山脊,一名登山愛好者因體力不支跌落約30米,腳踝嚴重錯位。這是河防口至神堂峪長城中最險要的地段之一,頂部狹窄光滑,寬度僅約2米。
救援隊趕到山下時,天色已晚,能見度極低。
“如果現在上山,隊員們的安全無法保障;但傷者開放骨折傷情嚴重,如果不能連夜上山,夏季高溫、蚊蟲叮咬等可能對傷者造成二次傷害。”王振江面臨選擇。思索再三,他還是決定帶隊晚上進山,隊員們打開頭燈,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山路陡峭,灌木叢生,他們只能手腳并用,一步步向上攀爬。擔架、繩索、醫療包等裝備加起來超過80斤,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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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岳救援中,“路”往往是救援隊員開辟出來的,圖為夏季救援中王振江拿著砍刀劈開樹枝上山。受訪者供圖
夜色中,王振江和隊員們一邊走一邊拿開山刀砍,辟出能放下一只腳的羊腸小道。距離傷者約200米的地方最險要,可以讓腳平穩踩實的“路”只有十多厘米寬,而“路”的一側是40度左右的坡道,另一側就是懸崖,此處卻是到達被困者位置的必經之路。
比到達更難的是返回。被困男子腳踝受傷,肉眼可見出現淤青和錯位,救援人員在用夾板進行簡單固定后,再用軀體固定氣囊進行穩固,然后將他抬上多功能擔架。可要想原路返回,這幾乎不可能實現。“多功能擔架至少要一米寬,多人抬,原路太窄,很難保證雙方的安全。夜里視線受阻,不能貿然行動。”王振江分析。
好在男子隨身攜帶的衣服、食物和水比較充足,能保證他原地安全度過一夜。
經過指揮部統籌研判,決定讓大家休整,天亮再繼續救援。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隊員們開始行動。原路走不通,他們就將傷者用擔架固定好,掛在繩索上,找粗壯的樹作為錨點,再用滑輪下降器和人力結合,控制擔架的下滑。包括王振江在內的6名救援人員分三組,用身體做支撐托舉或者背著擔架,就這樣一步一滑,花了4個小時,將傷者挪下300多米的陡崖。
到達山谷后,轉移相對容易,前來接應的另一組救援人員加入,10多個人輪流將傷者抬著走了兩個多小時,總算出了山林。
冒險一試
在一些極端情況下,山岳救援隊的戰場不只在林間。
2025年7月,懷柔遭遇特大暴雨。琉璃廟鎮青石嶺村,穿村而過的白河在暴雨后洶涌湍急,100多米寬的河水像燒開的水一樣翻滾,底下暗藏漩渦。6名露營者被困河心孤島已經4天,他們中還有老人、孩子。多組救援人員嘗試渡河,都失敗了。
指揮部更改作戰方案,決定讓經驗豐富的山岳救援力量架設繩橋橫渡白河。7月30日傍晚,剛剛在其他村子結束救援的王振江帶隊趕到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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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岳救援人員以樹木作為錨點固定繩索。受訪者供圖
他們先利用無人機將繩索、對講機等投放到對岸,被困人員按照指導將繩索一頭固定在了一塊巨石上。隨后,救援隊員用沖鋒舟借助繩索慢慢劃向對岸。無人機再次空投繩橋所需的吊帶、掛鉤等器材,兩名救援人員往地勢更深處走,找到相對粗壯的大樹作為錨點,搭建好第一條可供人員滑行的繩橋。
由于水流沖擊,繩索在水面上劇烈擺動,橫渡風險很大。王振江心里直打鼓,被困群眾中有小孩,必須和媽媽一起,兩人的重量超過兩百斤,河岸邊作為錨點的樹能否承受,他不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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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救援人員幫助下,洪水中的被困者經由索道被轉移出“孤島”。受訪者供圖
只能冒險一試。身形高大的消防員任傳玉站出來,身上負重,在總重量超過一百八十斤后,他穿好救生衣上了繩索,滑向對岸。
成功了。被困人員隨后被一一轉移出孤島,救援持續了一整夜,直到所有人安全到達岸邊。王振江強撐的身體一下子松懈,“太累了,隨時可以睡著,任何姿勢都能。”那時他已經超過42個小時沒有合眼。
“危險總要有人面對”
王振江經常和隊友們說,救人第一步,就是要比驢友更了解山,也更敬畏山。
他們每年至少組織兩次集中訓練,進山實地踏勘是必備項目。隊員們根據歷史警情和近一兩年的網紅徒步路線分組進山“走一趟”,從哪個方向上山、從何處下山,中間會有哪幾處激流、懸崖,甚至哪個拍照打卡點位人多、易摔,他們都用軟件定位,建立地理信息庫,以便日后接警快速處置。
王振江發現,踏過的險境越多,他的膽子反而越小了。他能做的就是平時帶著隊員們練好硬功夫,在作為現場指揮員時保持清醒,找準科學的救援方法,把救援可能存在的危險和帶來的次生災害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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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江(左一)和隊友在長城烽火臺結繩準備開展救援。受訪者供圖
今年國慶假期,他和隊員們幾乎腳不沾地在外救援,8天里每天都有大警情出現,一走十多個小時,疲憊不堪。救援隊員冒著危險出警,許多時候僅僅是因為對方“想去那兒看看”。
一次警情是兩名大學生晚上在山間迷路,王振江帶著隊員找了一夜,其間公安部門、村落向導、村委會多方聯系均沒有聯系上二人。第二天早上,兩名大學生給公安民警回了電話,稱報警后自己找到了下山的路,在酒店睡了一晚。
這消息從電話里傳來時,十幾名隊員還在山上焦急地找人,王振江又氣又無奈,但他轉念一想,“所幸他們是平安的。”
這些一閃而過的情緒常被接下來的救援警情沖散,“救人”成了一種本能,“危險總要有人面對。”
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編輯 劉倩 校對 李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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