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一支隸屬于紅四方面軍的隊伍,正在被當地人稱為“死亡陷阱”的沼澤中艱難跋涉。
隊伍前方,營長楚大明步履蹣跚。饑餓已經反復折磨了他和戰友們數日。
起初還能挖些野菜、刮點樹皮,后來連這些也尋不到了。
曾經用來束緊軍裝的皮帶,早已被剪成段,在沸水中熬煮成勉強能下咽的“膠汁湯”。
他眼前發黑,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泥濘,身體因極度的虛弱而不受控制地搖晃。
終于,他徹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摔倒在冰冷的泥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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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深秋,川西北,風穿過草地,直撲人骨。這里地勢開闊,地貌單調,風吹不動一根樹枝,卻能把人的體溫一點點抽干。天空低壓陰沉,草叢半枯,泥水遍地,遠看像一塊死水般的黃綠色毯子。紅軍正以極緩慢的速度穿越這片被沼澤地帶。
隊伍排成長線,像一道隨時可能斷裂的繩索。體力透支的人越來越多,停下來休息的人很少再能重新站起。
走在前面的,是營長楚大明。他身上那套褪了色的軍裝掛得松垮,腰帶已經換成麻繩。他原本結實的身板,此刻已形銷骨立。眼窩深陷,步伐虛浮。
每邁一步,腳都像陷進泥漿里,再提起,要靠整個身體的慣性。膝蓋在抖,胃已經一天沒進東西。
部隊斷糧多日。起初還能翻出野菜、灌木根系,后來連樹皮都被刮凈。沒有米,沒有面,鍋里只剩下一些皮帶煮出的渾湯,顏色發白,味道發腥,喝下去不過是安慰腸胃。
楚大明已經撐了兩天。腳步一次次打晃,靠拄槍才勉強站穩。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狀態和隊伍里的傷員差不了多少。只是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倒下。
但那一刻終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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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隊伍穿過一片水洼地。水淺卻滑,草底下全是泥。他剛一邁步,腳被黏住,再拔起時突然眼前一黑,身體毫無征兆地向前傾倒。
整個人重重摔進冰冷泥漿中,頭磕在一塊石頭邊,右臉擦著地面滑行,最后停在一堆剛排下不久、尚存余溫的馬糞上。
騷動立刻傳來,幾名戰士沖上來攙扶。他揮了揮手,想自己爬起來,卻發現頭暈目眩,四肢發軟。刺鼻的味道涌進鼻腔,他勉強睜眼,卻意外地看見糞堆里混雜著幾粒異常的顆粒。
是青稞,是糧食!沒有被徹底咀嚼和消化,夾雜在草渣和糞水之間。
反芻動物的胃無法完全分解粗糧,大量谷物會原粒排出。
他猛然用手扒開糞堆,不顧臟污,一粒一粒地刨出那幾粒青稞和麥粒。
“真的能吃。”他低聲說了一句。他轉頭,對著身后的戰士喊:“你們看,這些糧食,還能吃!”
戰士們愣住。他舉起那幾粒谷物,掌心滿是污泥。“牲口沒嚼碎的,留下來了。這是命啊。”他停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這是命。”
起初沒人動。隨后,一位二班戰士走向不遠處另一堆馬糞,蹲下身開始翻。緊接著第三個人、第四個人,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低頭搜找。
馬糞堆很快堆了一地。炊事班找來鐵鍋,將收集來的糧粒反復沖洗,煮沸,撈出浮渣,再次熬煮。
粥的顏色依舊渾濁,草味、泥味、異味混雜其中,但不再是空口白水。一鍋粥分下去,每人半瓢,熱騰騰,滾燙入喉。
靠著這點從動物消化道里“搶救”出來的、微乎其微的“糧食”,楚大明和他的一營人,竟奇跡般地多撐過了幾天的路程,最終活著走出了那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茫茫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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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營長在草地上趴在馬糞里找糧食,看起來近乎荒誕,其實這是在長征途中真實發生的故事。類似的情節,在長征這條生與死交錯的路線上,數不勝數。
從軍事層面看,一支脫離根據地、完全無后方支援的隊伍,在敵強我弱、無暇建立穩定補給鏈的前提下,糧食問題從一開始就構成了主導變量。這不是后勤保障的不足,而是根本沒有后勤。從中央紅軍開始戰略轉移那天起,“吃”就已成為與“走”同等重要的行動目標。
紅軍總政治部早早就明確提出,糧食,是紅軍生存與革命前途的頭等大事。各軍團設立了籌糧委員會,下設糧秣科、交通科,政工干部親自負責籌糧計劃與執行。實際操作中,紅軍主要依靠三條線:一是沒收地主、豪紳、反動武裝的糧倉;二是向群眾公平購買或打借條征用;三是通過戰斗繳獲敵軍存糧與補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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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根據地,以上方式尚能維持基本口糧;進入中部山區,也可勉強依賴民眾支援。但隨著部隊進入川康交界的高原地帶,這套機制徹底失效了。
川西北地帶地廣人稀,村落稀疏,多為藏族牧民。農業不發達,自產自食,余糧本就匱乏。更糟的是,紅軍不是一支游擊小隊,而是十余萬人級別的大兵團。1935年夏,紅一、紅四方面軍主力在阿壩、毛兒蓋等地停留近三個月,光日常消耗已難以支撐,更遑論持續供給。到紅二方面軍北上草地前,原本就已是“人走糧空”的局面。
時任紅二方面軍副政委關向應留下了一段極其直白的記錄。在他的日記中,連續幾天幾乎只有“糧”一字在變形重復:
“7月12日……準備籌集7天糧食,不但沒籌集到,而且在該地休息吃的糧食都沒有。”
“7月14日……無糧食,采野菜吃。”
“7月16日……各部隊還是沒有找到糧食,全吃野菜。”
饑餓的直接后果,是大面積非戰斗減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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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以紅一軍團直屬隊為例,在未承擔主戰任務、沒有重大行軍沖突的18天內,僅因饑餓、體力衰竭和疾病就減員120人。這個數字背后的場景,是一個個無聲倒下的身影。
有戰士走到一半,忽然停住。開始彎腰嘔吐,隨后緩緩坐下,再無力起身。周圍人想扶他,他擺擺手,只說“讓我歇會”。幾分鐘后,頭垂了下去,眼珠不動。多數沒有遺言,沒人知道他們叫什么名字。
長征有很多壯麗的瞬間,也有很多偉大的勝利。
但這段過程,幾乎沒有英雄敘事。
說回楚大明。
他出身河南省商城縣,早年參加赤衛隊。1932年,部隊編入紅七十四師,他被選調為許世友的通信員。
那時他幾次在槍林彈雨中穿越封鎖,親手遞上命令,確保戰斗協同。他隨許世友輾轉作戰,多次參加突擊,雖為通信兵,卻從不甘居后列。每逢許世友掄大刀沖血陣時,身邊就有楚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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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他隨紅四方面軍完成三過雪山、兩度草地的苦行。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他隨東進縱隊挺進冀南,參與開辟抗日根據地。在極其艱苦的敵后環境中,他由營長升為副團長,最終擔任八路軍三八六旅二十團團長。彼時三八六旅是主力勁旅,任務繁重,壓力極大。
他常年處于第一線,不住師部、不避炮火,部下多次勸他“至少要進防空洞”,都被他拒絕。
陳賡大將對他評價極高:“負傷幾十次,仍身先士卒,保持英雄本色;求戰心切,但不魯莽;戰功大,但不狹隘本位;顧全大局,是個難得的好同志。”
這是極高的軍事評價,不僅肯定他的勇猛,還確認了他的指揮品質與組織意識。
1944年11月,太岳軍區授予楚大明“特等戰斗英雄”稱號。
陳賡多次在公開場合稱贊他:“太岳戰將猛,首推楚大明。”
整個太岳區,戰事密集、兵力緊張,楚大明所帶部戰斗完成度極高。
上黨戰役結束后,他升任太岳縱隊第十旅副旅長。1946年8月,突襲趙城戰斗中,他指揮沖鋒,途中腹部中彈,傷勢嚴重。醫生連續搶救五天,才從死亡邊緣拉回來。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是:“現在打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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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勢尚未痊愈,1947年1月,部隊投入汾孝戰役。他堅決要求隨隊出征。部屬極力勸阻,他堅持要親自上前線。
于是傷未痊愈的楚大明到距敵僅 60 米的前沿指揮戰斗,他看到部隊兩個團的進攻接連受挫,急得把帽子摔了,大吼一聲就要親自帶隊沖鋒。
身邊的戰士們趕忙按住了重傷未愈的楚大明。楚大明,見大家按住他,怒沖沖地說:你們按著我干什么?趕快想辦法進攻!
就在這時,兩挺機槍同時向他掃射,四發子彈擊中了他的胸部,楚大明,犧牲了。
噩耗傳到指揮所時,陳賡正手一松,電話聽筒落到窗臺上。
幾分鐘后,他轉過身,眼圈通紅,只說了一句:“沒了,他沒了。”
隨后,他坐在桌前,一言不發地盯著地圖看了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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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3月,中央軍委追授楚大明“特等戰斗英雄”稱號。
這是他生前獲得的第二次該級榮譽。在整個人民解放軍歷史上,能兩度獲此稱號的旅團干部屈指可數。
今天再回頭看,那些泥水中走出來的人,那些穿過草地仍能握緊槍的人,已大多埋骨沙場。
那些事也許早已不被記起,那些腳印早已被風雪抹平。但我們永遠不該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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