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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把桌子裝好,移到陽臺,擺了幾個方向,靠墻放好。回屋沖了一杯咖啡,坐在桌旁慢慢喝完,不夠,又濾了一壺茶出來,眼如游隼般梭巡目之一切:疊了三層黛色的遠山,陰雨里迷蒙的海,村前灰白建筑物,近處山窩一片菜地,能辨出是什么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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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臺沒有封,有屋檐,桌子是榆木,其實不適合放在半戶外,會舊會朽,但我不打算買防水桌布。我算了一個賬,七八年后如果它朽到要換,每天也才一毛錢。因一毛錢損失觸摸實木的手感、杯碟坐在木上的敦實感就太不值當了,更何況還有一圈圈的木紋復雜迷人如浩瀚宇宙,而我也希望桌子與我一起呼吸、一起衰敗。
除了一個丑洗衣機有礙觀瞻,其他都好。臺風吹裂了更丑的洗衣機罩,它的面板因半個夏季半個上午的太陽而脫膠拱起。我和一些人打賭,猜我的洗衣機是什么牌子,不限時,只要能猜出我就輸,目前沒有一個人能贏。說真的,現在我如果不走去陽臺揭開洗衣機罩,我也打不出這個牌子,哪怕我看過無數遍也記不住,和我家馬桶的牌子一樣雜,也是人走即忘的程度。它們居然有個相同的字,“法”,一個被模仿得內外全失的字。
朝南坐在陽臺,目光掠過丑洗衣機,是長條花盆里的植物,從小花盆里移出來的白掌,現在赫然一大抱,葉長得瘋狂,爆炸,但很少有花——白掌,它似乎知道靠根系就能生發莖葉而不必開花。旁邊是同樣瘋狂的文竹,從一株拳頭大小的幼苗長到如今攀出幾米,我用麻繩將它綁在欄桿上。我想象明后年一欄桿的繁茂文竹,它不遮星月,獨遮村前龐大的灰白建筑,就是那所給我的生活帶來麻煩也有便利的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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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里,我在同一棟樓的不同樓層住著,陽臺大小一樣,正面朝東。七樓的陽臺,我曾用一個浴缸養花——浴缸大到根本進不去洗手間。提了二十桶泥土上來,薔薇幾年不開花,后來我種土豆,也不開花,但它長了很多小土豆。那年夏天,我經常和戀人在海里摸些海鮮,夜里就在陽臺上吃飯,直到戀人不再過來。冬天風大,北風剛好從陽臺朝北的端口吹過來,晾衣盤被吹橫,嘭嘭撞墻,人蜷在客廳幾乎一動不動,像一塊壓縮餅干。
后來搬到六樓,陽臺一端朝南。秋天搬下去的,聽到隔壁陽臺呼嘯的風聲,我的陽臺卻只有微風,安靜得可以聽到被這美好而震驚的心跳聲。不多久,我買了一套簡易戶外桌椅放在陽臺,傍晚喝茶看書,夜里吃飯時把屋里所有燈都關掉,就著月光或前樓后窗映過來的光把飯端過去,慢慢吃。六樓陽臺并沒有發生任何柔情故事,也無從遺憾,唯一讓我手忙腳亂的是夜里的暴風雨,想起陽臺桌椅不能泡水,瞬間便清醒去陽臺挪。那桌椅不知何木制成,一場雨后,留下一圈圈水漬像被臟水污染,加上前樓的人從后窗可以瞄到我的陽臺,我也漸漸不再待,只澆花洗衣時用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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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搬到八樓,可以說這是全樓最好的陽臺了,高過了前樓屋頂,再也沒有人瞧到我,也不用擔心冬天的北風。它給了我最多的風和日麗,最少的隱秘,最多的敞亮。現在,我在陽臺放了一張合適的桌子,并配了兩把高矮不一的椅子。我擺放了幾個方向,相應對著遠山、近山和海,可以喝茶吃飯閱讀。來到陽臺,看到這個除了丑洗衣機外別無瑕疵的空間,我心里涌起這樣一種柔情——這里適宜發呆、適宜閱讀、適宜久坐、適宜相愛、適宜把身體打開,直至每個細胞都有自己的呼吸、感受和想法,直至身體像空氣一樣安寧。
從陽臺望出去,你知道,應有盡有。那些樹,在地里生長多充盈;那些鳥,在云間飛翔多自在;那些人,在巷子里來去多無謂。像魚在水里,水在低處,果實在樹上,云在天上,一段合適且相宜的文字在屏幕上,我在陽臺上,把這皺巴巴的時間交給陽臺。我這樣想,因為為了來到這里,我走了很久。
原標題:《夜讀|周慧:在陽臺放一張桌子》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蔡瑾
本文作者:周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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