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青年出品
摘要:那個“誘餌環境”是什么呢?很絲滑地,似乎就可以歸因于算法和繭房了。人們很容易就凍結在對“算法和繭房”的批判中,完成一場對技術充滿憤慨的道德演講。孰不知,這兩個詞本身就是一種憤怒誘餌,讓人停止了思考,陷入一種“精神和智識衰退”的腦腐狀態中。真有“繭房”這回事嗎?當我們在說“繭房”時到底在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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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津大學的年度詞匯似乎跟社交媒體杠上了,去年選出的“腦腐”(brain rot),今年選出的“憤怒誘餌”(rage bait),都帶著對新媒體的強烈批判性。腦腐劍指“無價值的網絡內容帶來的精神和智識狀態的衰退”,而后者則批判“經刻意設計,令人感到挫敗、受到挑釁或冒犯的網絡內容”,越看越生氣,走向極化,你很可能吞下了一枚“憤怒誘餌”。——仔細琢磨這兩個詞,其實都預設了一個前提:個體是無辜的受害者,某種外在的誘餌環境制造了極化和垃圾化,帶來了腦腐的惡果。
那么,那個“誘餌環境”是什么呢?很絲滑地,似乎就可以歸因于算法和繭房了。人們很容易就凍結在對“算法和繭房”的批判中,完成一場對技術充滿憤慨的道德演講。孰不知,這兩個詞本身就是一種憤怒誘餌,讓人停止了思考,陷入一種“精神和智識衰退”的腦腐狀態中。真有“繭房”這回事嗎?當我們在說“繭房”時到底在說什么?
前段時間跟一個研究算法的學界朋友聊,她提出了一個很值得琢磨的問題:過去信息不發達、傳播渠道閉塞、沒有網絡的時代,沒有人提什么信息繭房,現在信息如此開放、渠道多元、傳播迅捷的時代,卻大談信息繭房,好像時代在退步、處處都是繭房、人人深受繭房之害。——難道信息發達多元,反而帶來信息繭房了,這不荒誕嗎?這么一對比,就知道這個概念是多么的反常識反理性。
只知其一,等于無知,開放的信息社會恰恰是打破了過去意識不到的繭房。有人說,現在網上觀點沖突為什么那么大?因為社會結構復雜,有現代人,有近代人,有古代人,還有半原始人,現實生活中,大家按各自的層次生活,交集不多,但網上,搞在一起了,幾千年前的觀點跟現代觀點碰撞,誰也說服不了誰。——你看,不是網絡帶來了繭房和觀點沖突,正相反,這是一個在“多元信息環境”中打破認知繭房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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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學前校長博克在談“批判性思維之境”時,講到了兩個必經的階段:其一是“無知的確定性”:如應試教育那樣,只知道埋頭背誦一個確定的標準答案,處于被人灌輸的無知狀態(這才是一個“繭房”)。其二是“有知的混亂性”,看到了問題的很多方面,接受了多元的信息,陷入某種信息和知識的混亂。但只有越過了這種“有知的混亂”,才具備了批判性思考的信息資本。
舉個案例,今年一個引起很大爭議的熱點事件,紹興魯迅紀念館有一面魯迅手里夾著香煙的墻,這個背景成為紀念館標志性的網紅場景,常有游客以這個背景打卡。有游客在社交平臺發文認為,這幅魯迅抽煙的墻畫不妥,會誤導青少年,并投訴到相關部門要求更換照片。——怎么看照片中魯迅先生手里夾著的香煙呢?誰是憤怒誘餌?后來有評論引用了一句歇后語,意味深長:孔雀開屏,你只盯著腚。孔雀開屏那么美的瞬間,可這時候如果你盯著孔雀的屁股,只看到丑的一面,那不是你自己的事嗎?這時“繭房”在哪里,在人的認知里。并沒有一個外在的“繭房”,那面墻上有很多思想和智慧的象征,魯迅的骨氣、才氣、傲氣、靈氣、精神氣,怎么只盯著那個煙頭?還好,網絡開放的討論環境打破了那種“孔雀開屏盯著腚”的認知繭房,避免困在“腚”的繭房。
人心里的偏見是一座大山,這是一個隱喻,真正的繭房可能不在外面,而在人的內在認知中,那種“無知的確定性”形成的偏執與極化。孔雀開屏,只盯著腚,這種植根于人性的偏執與自負,才是導致腦腐的最大“憤怒誘餌”。無論是飯圈的撕裂,吸毒封存中的對抗,泛性別化的引戰,人們困在自己的狹隘認知中感動、憤怒、愛了恨了醉了慕了淚了,不愿面對開放的世界所呈現的差異與不同。
為什么很多人熱愛“信息繭房”這個詞,因為這個詞包含著一種“歸因他者”的誘惑,出了問題就可以雙手一攤——這都是信息繭房帶來的問題。人們需要一個“莫須有的繭房”去甩鍋卸責。考察這個詞的應用場景可以發現,多在對外甩鍋的場景中。
“你困在了信息繭房中。”——這是最經常的應用場景,指著別人的鼻子,我是知道事實真相的,我掌握的才是事實,而你卻困在了信息繭房中,不了解事件全貌,被欺騙了。“信息繭房”被用來彰顯自己高明而別人愚蠢的一種修辭,這個詞意味著甩掉了論證責任,單方宣告大獲全勝:既然你被困在信息繭房,你就是錯的,我就是對的。
“我困在了信息繭房中。”——這種應用場景往往在推薦責任的時候,某個判斷失誤,作出了錯誤的判斷,被某方帶節奏了,一句“我困在了信息繭房中”把問題推給媒體、算法或環境:不是我有什么問題,是我被媒體平臺編織的那個繭房誤導了。這是一個完美的脫身借口,我沒有錯,錯在那個繭房。人們不太愿意反思自己的認知、思維、視角問題,需要想象出一個強大的繭房替自己擋槍。
“他困在了信息繭房中。”——當人們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時,很少是讓自己謙遜地兼聽,而是指著別人的鼻子,他困在了繭房中,他要兼聽。當繭房的主語不是“我”時,決定了這個詞充滿了甩鍋、卸責、自負、極化的誘惑。有一句表現著“人類自我中心”的俏皮話:我有社會哲學,你有政治觀點,他有意識形態。當自我缺乏“論點不要超過論據所允許之限度”的負責反思與判斷,“信息繭房”便成為一種理論鴉片,迎合那種便于甩鍋的惰性與任性,這是最致命的憤怒誘餌。
算法把人們關在了繭房?聽抖音算法專家講過一個似乎反直覺、卻有數據支撐的判斷:其一,平臺并不追求讓用戶沉迷,因為“沉迷感”正是用戶離開平臺的一個動因;其二,算法并不追求繭房效應,因為如果缺乏多樣性環境,相似內容出現的頻次太多,這種內容環境很難讓用戶停駐超過三天。直覺式誤解,幻繭的受害者想象,讓算法背著偏執人性的鍋。實際上,算法和用戶都想打破所謂的信息繭房。
憤怒不僅容易腦腐上頭,更是一種容易上癮的情緒,那個最大的誘餌在偏執的認知中。最開放的信息環境,最智能的算法,也破不了這種思想上的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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