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齦上火有啥消腫止痛的好偏方？

一壺茶的時間

陳記茶樓的二樓臨窗座，是我觀察人的老地方。

茶香裊裊間，我看見林先生又來了。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的長衫，袖口微微泛白，但干凈得像被晨露洗過。他落座時，鞋尖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極淺的印子——那是一雙擦拭得仔細的皮鞋，鞋帶系得一絲不茍。我想起他常說的話：“看一個人，得從腳下看起。”

上個月初，我?guī)退饬巳济贾薄８籼焖闼蛠硪缓猩虾玫凝埦盟貎舻募埌抵迩嗌募毨K。我推辭，他搖頭：“該怎樣便怎樣。”這樣的人讓人心安，卻也讓人總覺得隔著什么。就像此刻，他獨自品茶，從不與人拼桌，也不需要誰相伴。

樓梯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是蘇小姐，她總在周三午后出現(xiàn)。今天穿了身月白色的旗袍，發(fā)髻上別了支珍珠簪子，臉上薄施脂粉，唇上一點朱紅恰到好處。她選了我斜對面的位置，從手包里取出小鏡子，輕輕抿了抿唇。這個動作讓她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又讓你見笑了。”她察覺我的目光，莞爾一笑，“我娘說，女子梳妝是對日子的敬意。”

鄰桌突然起了爭執(zhí)。一個年輕人正對侍應生高聲說話，手指幾乎要點到對方臉上。林先生皺了皺眉，端起茶盞往窗邊挪了挪。蘇小姐則輕輕嘆了口氣，對不知所措的侍應生溫聲說：“麻煩添壺熱水。”

我的目光被門口的光影打斷。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正小心翼翼扶著門，讓一位抱著嬰兒的婦人先過。他肩上扛著半人高的貨箱，額頭上沁出汗珠，動作卻穩(wěn)當?shù)煤堋＝?jīng)過我們桌時，他朝我們點點頭，鞋底沾著新鮮的泥土，但鞋面是干凈的。

“李師傅。”蘇小姐喚他，“喝口茶歇歇吧。”

漢子憨厚地擺手：“身上臟，別污了地方。”說著在樓梯拐角的矮凳上坐下，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兩個饅頭。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細細咀嚼。

窗外忽然熱鬧起來。幾個女學生說說笑笑地經(jīng)過，其中一個穿藍布裙的姑娘，總在不經(jīng)意間回頭。她的目光掠過茶樓，在我們這扇窗上停留了片刻。我順著她的視線，發(fā)現(xiàn)她在看角落里獨自看書的年輕人。那年輕人渾然不覺，書頁在他手中輕輕翻動。

“年輕真好。”蘇小姐不知何時也注意到了，眼里含著笑意。

穿藍裙的姑娘終于鼓起勇氣折返，卻在茶樓門口躊躇。她的手指絞著手帕，腳尖在地上畫著看不見的圓。這時，看書的年輕人抬起頭，恰好迎上她的目光。他愣了下，隨即露出溫和的笑，輕輕點了點頭。

姑娘的臉一下子紅了，像天邊突然燒起的晚霞。她匆匆跑開，藍裙擺蕩起小小的漣漪。

“成了？”林先生忽然開口。他難得對窗外的事感興趣。

“誰知道呢。”蘇小姐用杯蓋輕撥浮葉，“緣分這種事，像茶煙，看得見，抓不著。”

我忽然想起上個月在這里見過的商人。他穿著講究，戴金絲眼鏡，說話時總不自覺地摩挲茶杯的柄，指甲在瓷面上刮出極細的聲音。談到關鍵處，他的手會不自覺地敲打桌面，一下，兩下，像在數(shù)看不見的算盤珠子。那筆生意最終沒談成，但他在茶錢上倒是分毫不差，臨走時還特意多給了些小費。

“你看人總是很準。”林先生忽然對我說。

我搖搖頭，給他續(xù)上茶：“哪有什么準不準，只是看得多罷了。就像這茶——”我舉起手中的杯子，“有的茶要滾水才出味，有的溫水泡就好。人也是一樣，急不得。”

茶樓里的光線漸漸斜了。李師傅扛起空了的貨箱，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蘇小姐補了口紅，對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也起身離開。林先生是最后一個走的，他仔細折好用來墊茶杯的方巾，對侍應生道了謝，連門檻都輕輕跨過，生怕驚擾了什么。

我獨自坐到暮色四合。跑堂的來添燈時，那個看書的年輕人還在，只是書已經(jīng)合上了。他在看窗外，路燈一盞盞亮起來，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拉得很長。

“那位穿藍衣服的姑娘，”他忽然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問我，“還會經(jīng)過嗎？”

我沒有回答，只替他換了盞新茶。茶煙在燈光里升起來，晃晃悠悠的，像許多沒說出口的話。

夜深了，我起身離開。樓梯的木板在腳下發(fā)出熟悉的聲響，一下，一下，像這座茶樓的心跳。走到門口時，我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鞋——鞋面上不知何時沾了片茶葉，翠綠的，在昏黃的燈光下像枚小小的印章。

我彎腰把它拂去，忽然笑了。

看人看了半生，最后看見的，不過是在這滾滾紅塵里，每個人都小心捧著的那一點體面，一點念想，一點欲說還休的心事。就像這鞋上的茶葉，不知何時沾上，又該在何時拂去。

門外月色正好，長街上人影稀疏。我把茶樓的門輕輕掩上，銅鎖“咔噠”一聲，鎖住了一屋子的茶香與人影。而那些在茶煙里浮沉的故事，會在下一個天亮時，繼續(xù)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