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西部的古吉拉特邦有一座特別的沿海小鎮,“船只墓地”阿朗。自1983年開始其拆船作業以來,阿朗鎮憑借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優勢,逐漸發展成全球最大的拆船中心之一。數十年來,已有超過8600艘退役船舶在這里被拆解,約占印度船舶回收總量的98%,占全球船舶回收量的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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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是全球最大的拆船中心之一
“船只墓地”的消亡
然而,這塊全球最大的船舶拆解地如今正迅速消亡。這里曾經停泊過許多高聳入云的巨大船體,如今放眼望去,只有幾艘小型郵輪和貨船停靠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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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艘小船停靠岸邊等待被拆解
過去十年間,抵達“船只墓地”阿朗海岸的船只數量持續銳減。根據印度船舶回收行業協會的數據,2011至2012年是阿朗拆船業的巔峰時期,彼時共拆解了415艘退役船只。而如今,沿阿朗10公里海岸線開發的153個拆船地塊中,目前僅有約20個仍在運營,且產能利用率不足25%。
欽坦?卡蒂亞擁有的地塊是少數仍在運營的船塢之一,他表示:“以前,這里工作機會遍地,大家能很容易找到活干。現在,大多數工人已經離開阿朗,去別處謀生了。只有當一艘新船靠岸時,才會有少數人暫時返回。我的生意也急劇下滑,如今賺到的錢只有過去的30%到40%。”
一位47歲的拆船工人拉馬坎特?辛格說:“過去的好時候里,船只就像水牛群一樣,密密麻麻排在船廠前,等著被拆解。現在,到達這里的船只已是屈指可數。”
阿朗拆船業何以走向衰落?
據印度船舶回收行業協會秘書哈里什?帕爾馬爾表示,阿朗拆船業的衰落是由多重因素構成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全球船東沒有將舊船淘汰。疫情后,航運需求急劇反彈,推動行業創下破紀錄的盈利額。同時隨著運費飆升,船東傾向于將船舶運營期限延長至遠超常規壽命,而非選擇送往拆解場。”據悉,全球現役商船總數約為10.9萬艘,其中近一半船齡已超過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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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朗,可供拆解的報廢船舶數量大幅減少
而推動運費持續高位的關鍵因素之一,是地緣沖突引發的航道中斷。巴以沖突升級后,也門胡塞武裝的加入使得紅海過往商船面臨重大安全隱患,眾多航運公司只能避開蘇伊士運河,轉而選擇更長的航線繞行。同樣地,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此前指出,俄烏沖突以及中東地區的緊張局勢,導致海運燃料價格暴漲超過60%,大幅推高了船舶運營成本。
帕爾馬爾指出,這些外部因素疊加作用,直接導致可供拆解的報廢船舶數量大幅減少:“船東不會輕易報廢船只,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的拆船廠空著。”
此外,為了符合日益嚴格的國際船舶拆解環保標準,每個船廠需投入56萬至120萬美元進行設施升級。與此同時,來自鄰國的激烈競爭進一步壓縮了阿朗的生存空間,其長期依賴的價格優勢已經蕩然無存。
阿朗的一位船廠老板切坦?帕馬爾表示:“合規操作確實讓拆解過程更安全,也使我們達到了國際標準,但代價是成本的顯著增加。當周邊市場能提供更低的價格時,船東自然會選擇那里。”
據悉。在孟加拉國和巴基斯坦,船東可獲得每輕噸540-550美元或525-530美元的報價,而阿朗的報價為每輕噸500-510美元,明顯處于劣勢。帕馬爾說:“我們無法與孟加拉國和巴基斯坦的報價抗衡。如果我們降價,就會虧損。”
這一趨勢也能被數據佐證:印度船舶拆解量持續下滑,從2023年的166艘銳減至2024年的124艘,降幅高達25%。與此同時,其他國家正加速搶占市場份額。土耳其的拆解數量在同一時期幾乎翻番,從50艘激增至94艘;巴基斯坦則從15艘上升至24艘。
“產業鏈上的每個人都失去了生計”
阿朗鎮并非一個單純的拆船中心,它構筑了一個龐大的船舶回收生態系統,支撐著周邊地區的經濟發展與數萬人的生計。
船只擱淺至阿朗海灘后,數百名工人便會展開工作,使用氣割槍逐層切割巨型船體,回收海量鋼材、管道、機械設備以及各類部件。這些材料幾乎無一廢棄,將全部流入國內建筑、制造和再加工產業,形成完整的循環經濟鏈條。
據報道,阿朗海岸邊遍布小商鋪,用來出售“船只遺物”:生銹的鏈條、救援船、冰箱、陶瓷餐具、酒杯、跑步機、空調、吊燈等物品。行業秘書帕爾馬爾說:“正式切割開始前,這些物品都會被拍賣,然后送往各處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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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幾乎所有物品都會被回收,圖為:阿朗海岸邊小商鋪出售“船只遺物”
拉姆?維拉斯在附近經營著一家專售回收瓷器的小店:“現在生意徹底涼了,這一帶連以前十分之一的人都沒有了。我們也拿不到足夠的貨源,商店里的貨架都快空了。”
與此同時,阿朗拆船業的持續衰落,使得其帶來的沖擊已遠超海岸線,波及整個下游產業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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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船上物品流入建筑和制造市場等
一般來說,船身廢棄物將由工廠進行專業處理,并將其轉化為鋼筋以及其他建筑材料。而隨著抵達的船只減少,廢鋼供應急劇下降,這導致熔爐與軋鋼廠原料短缺、生產線開工不足,部分企業甚至被迫減產或停工。數百家依賴船舶衍生產品存活的中小型加工企業同樣陷入運營困境。
帕爾馬爾指出:“燃氣廠、軋鋼廠、運輸司機——這條產業鏈上的每個人都失去了生計。”在其鼎盛時期,阿朗雇傭的各種工人高達逾6萬名。而據工會統計,如今這個數字已經驟降至不到1.5萬人。
拆船工人拉馬坎特承認,如今阿朗碼頭的作業環境已比過去安全得多:“這曾經是最危險的工作,幾乎每天都有工人死亡。但當人們都沒有工作時,安全又有什么意義呢?”
拉馬坎特表示:“我們的生計,全都取決于下一艘船會何時到來。”而這座曾支撐行業經濟與無數印度家庭的沿海重鎮,正面臨一個黯淡的未來。
紅星新聞記者 周月瀟
編輯 許媛
審核 何先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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