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春天,梧州監獄里的犯人們都知道,關在這里的死囚陳善文活不了多久了。此時,朝鮮戰場戰斗激烈。天氣寒冷,藥品短缺,許多志愿軍傷員因為傷口感染而犧牲。后方醫院焦急萬分,卻想不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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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緊迫的氣氛,仿佛也傳進了監獄。陳善文在角落里沉默了好幾天,終于對管教的干部開了口。他說,自己老家有一張祖上傳下的藥方,或許能治外傷化膿。干部看看他,遞來紙和筆。陳善文埋頭寫完,一張寫滿草藥名和制作方法的紙,就這樣從死囚牢里傳到了外面。
這張藥方的來歷,要從六十多年前的廣西玉林說起。清朝光緒十五年,也就是一八八九年,陳善文出生在樟木鎮一個家境還算寬裕的家庭。他是獨子,從小性格頑皮,不愛讀書,只喜歡練拳弄棍。家里沒辦法,只好為他請來一位武術師傅。
十一歲那年,他突然得了天花,病情危急。家人用盡辦法也不見好,最后只能把他抬進云霧繚繞的大容山深處,求一位住在山里的苗族草醫救命。老人用了許多從山崖和溪邊采來的草藥,內服外敷,終于把這孩子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病愈后,陳善文在山上住了一段日子,整天看老人搗藥、熬膏。那些形色各異的草木,在他心里種下了第一個關于“藥”的影子。
時間一年年過去,清朝滅亡,進入民國。陳善文長大成人,想學一門謀生的手藝。他選擇了學醫。陳善文先來到繁華的廣州,設法進入美國人開設的博濟醫院學習。在這里,他第一次正式接觸到西醫外科技術,也明白了“消毒”的重要性。手術刀、紗布、各種藥水,這些新鮮玩意讓他大開眼界。
但他總覺得還不夠。不久,他聽說廣西本地開辦了陸軍軍醫學堂,便趕回去考上了。這個學堂教得雜,既講西洋的人體解剖,也教中醫的《本草綱目》和藥方。陳善文學得很認真,把西醫清洗傷口、止血的方法,和中醫活血、接骨的道理結合在一起,慢慢摸索出一套自己治療戰傷的辦法。他沒想到,這套本事很快就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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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廣西很不太平,軍閥混戰,舊桂系首領陸榮廷占據此地。軍隊里傷兵不斷,急需會治外傷的醫官。陳善文這樣既懂點西醫又熟悉草藥的人,自然被招進軍中。他治槍傷、接骨頭很拿手,先用燒酒沖洗傷口,再敷上自己按古方調制的草藥膏,不少傷口嚴重潰爛、面臨截肢的士兵,都被他救了回來。
靠著這手治傷的技藝,他在軍中站穩了腳跟,薪餉不少,日子過得不錯。但好景不長,時局說變就變。一九二五年,李宗仁、白崇禧等新桂系人物上臺,取代了陸榮廷。上面一換人,下面也跟著變動,陳善文賴以謀生的舊關系斷了。他失去差事,只得收拾行李,回到已經有些陌生的玉林老家。
老家早已不是記憶里安穩的模樣。農民運動四處興起,他家的田產也被分掉。身懷醫術的陳善文此時卻發現,自己的本事無處施展。亂世之中,一步走錯,往往就無法回頭。
為了糊口,也為了爭一口氣,他開始憑借過去在軍隊認識的人脈,加上自己會些拳腳,拉攏起一伙人,漸漸形成一支小隊伍。起初只想保護自家,后來膽子變大,活動范圍越來越廣,行為也越來越出格。
當地官府幾次圍剿,也幾次談判,最后給了他一個“保安大隊長”的虛名。有了這層外衣,他手下那幫人在玉林、北流一帶活動,說是兵也行,說是匪也可,和各路地方勢力摩擦不斷。二十多年轉眼過去,當初那個一心救人的郎中身影,早已模糊不清。
留在鄉鄰口中的,是那個讓人又怕又恨、背地里叫做“陳閻王”的土霸王。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廣西解放。新成立的人民政府大力清剿土匪。第二年春天,陳善文一伙在容縣的山坳里被解放軍擊潰。他本人也被抓獲。公審之后,廣西省人民法院以土匪罪判處他死刑。隨后,他被押送到梧州監獄,等待最后的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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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監獄陰冷昏暗的牢房里,陳善文正等待著死亡,等了將近一年。他變得沉默,卻總是豎起耳朵,想從管教干部偶爾的閑聊中聽出點外面的消息。一九五零年冬天以后,干部們常說起朝鮮戰場打得艱苦,他聽到最多的詞就是“缺藥”,因為藥品極度缺乏,許多前線傷員無法救治,這些話,像針一樣刺在他的心上。
他突然想起那些幾乎被自己遺忘的藥方。尤其是“駁骨水”和“云香精”,治療外傷化膿、消腫止痛很有效,所用的藥材都是廣西山里常見的草木。一個念頭在他心里冒了出來。他下定決心,用這張方子作最后一次嘗試。
藥方交上去后,監獄方面知道此事關系重大,馬上向上報告。梧州專員公署接到報告,馬上讓當地衛生部門試驗藥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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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經驗豐富的藥師被召集起來,他們嚴格按照方子配制藥水。制成后,就在地區醫院的傷員身上試用。結果讓人欣喜,這些深色的藥水,對促進傷口愈合、生長新肉確實有效。詳細的試驗報告和藥樣被緊急送往省城南寧,又從南寧轉送到當時管轄數省的中南軍政委員會所在地武漢。
這些由陳善文交出的配方,很快就發揮了作用。經過嚴格檢驗的“駁骨水”和“云香精”被加緊生產,作為戰備物資調撥送往朝鮮戰場后方醫院。為許多受傷的志愿軍戰士解決了外傷感染、腫痛問題,在藥品緊缺的時期成為可靠的輔助治療手段,為救治傷員、保存戰斗力貢獻了一份力量。
一九五二年秋天,一份不尋常的命令送達梧州監獄。考慮到陳善文交出的藥方經過試驗和試產,對支援前線、救治傷員發揮了實際作用,廣西省人民法院決定,免除他的死刑和剩余刑期,予以釋放。出獄那天,沒有多余的話,他默默跟著來接他的干部,上了一輛舊吉普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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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組織安排他進入廣西醫藥公司工作,地點在南寧。他的職務是“技術人員”,第一項任務就是把那張依賴經驗的藥方,轉化為工廠能夠批量生產的標準配方。
以往全憑經驗手感的“一把”、“一撮”,現在都必須換成精確的“幾錢”、“幾毫升”。他整天和幾位藥師泡在實驗室,對著瓶瓶罐罐反復調整每種藥材的用量、煎煮時間,筆記本上記滿了密密麻麻的數據。
一九五六年,他的老家玉林要建立一家正規的制藥廠。陳善文被調回玉林協助建廠。他獻出的“云香精”和“正骨水”配方,被定為第一批重點生產的藥品。
從鑒別藥材優劣、確定采收時節,到監督清洗、切割、浸泡、煎煮每一道工序,他整天穿著工裝待在車間和倉庫,把紙上的配方一步步變成生產線上實實在在的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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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林的制藥廠,大家都叫他“陳師傅”或“老陳”。人們知道他的過去,但更看得見他眼前的付出。他成了一名普通卻不可或缺的技術員,全心撲在改進工藝上。
他晚年生活平靜,也很有規律。住在廠區的宿舍里,每天按時上下班。除了解決生產中遇到的問題,他也帶過幾個肯學的年輕人,教他們如何用眼睛看、用手摸、用鼻子聞來辨別藥材的好壞。
一九七五年,陳善文在玉林病逝,享年八十六歲。后事辦得簡樸,來送他的多是廠里的工友和幾位老鄰居。
陳善文留下的不只是幾張藥方。他參與奠基的玉林制藥廠,經過多年發展已成為一家知名企業。那些正骨水、云香精,至今仍是許多家庭藥箱里的常備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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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和過,有時會交織于一人之身。而時間最終會把一切沉淀。如今,藥廠的機器依然運轉,那些藥水仍在被使用,幫助需要的人緩解痛苦,這本身,或許就是一種超越個人恩怨的歷史延續與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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