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天下關于《水庫工程管理設計規范（征求意見稿）》的四建議

海潮天下關于《水庫工程管理設計規范（征求意見稿）》的四建議：納入生物多樣性、洄游魚類以及外來入侵物種防控內容

圖源：水利部官網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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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底，水利部運行管理司就《水庫工程管理設計規范（征求意見稿）》（SL/T106-202X）公開征求意見。該規范的修訂工作，無疑是落實我國關于水利工程標準化管理、構建現代化水庫運行管理矩陣的重要舉措，對于保障水庫工程安全、促進生態文明建設具有基礎性、引領性的作用。為積極響應號召，服務決策咨詢，經認真拜讀研究，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小編現就征求意見稿提出以下四大條建議，旨在進一步幫助完善規范的系統性、生態前瞻性與信息化落地性，以確保相關標準能更好地指導工程實踐，并為未來生態安全和應急管理提供堅實基礎，希望能供有關征求意見機構、起草機構決策參考。

生物多樣性方面

建議一【生態考慮】明確生物多樣性保護的責任與目標。

【具體建議】1）修訂1.0.1：在“推進安全大壩、生態大壩、智能大壩建設”中，應進一步強化“生態大壩”的內涵，建議修改為“推進安全大壩、生物多樣性友好型生態大壩、智能大壩建設”。

2）建議新增一個條款，明確水庫工程管理設計應將“維護庫區及上下游河段的生態系統健康、生物多樣性完整性”作為一項重要設計目標。

3）建議在6.0.3（安全運用技術要點）里面增加一點：就是要求管理單位定期開展針對水庫及其周邊生態系統的健康評估和生物多樣性調查，將本地物種豐富度和關鍵種群數量變化納入運行管理風險指標，來指導管理決策。

智能大壩

建議二【針對智能大壩】5.0.11是新增、且極其重要的條款，挺好的（征求意見稿在總則中提到“推進安全大壩、生態大壩、智能大壩建設”，并在第5章新增了數字孿生相關要求，這是非常及時的）。但其表述“在與數字孿生水利建設協調推進、數據底板動態同源、模型應用共建共享的基礎上”，筆者認為，略顯宏觀了些。

【具體建議】作為設計規范，應將宏觀要求轉化為設計要求，不然沒抓手。比如要明確數據底板設計，要求新建水庫在管理設計中，還得同步設計三維地理信息模型、大壩BIM模型、以及實時監測數據的接口標準，以滿足數據底板動態同源的要求。設計中需預留水力學模型（洪水預報和調度）和結構安全模型（預警分析）的計算資源、軟件接口和前處理數據，為模型應用共建共享提供基礎。另外，建議明確設計需包含外江/流域雨水情監測（第一道）、庫區本地雨水情監測（第二道）、工程調度方案優化（第三道）的功能模塊和數據對接要求。

關于洄游魚類、生態連通性和藻華預防的建議

建議三【關于魚類】規范修訂已刪除了原有的漁業設施要求，但不能以刪除替代生態功能。

如果筆者沒看漏的話，目前這個稿子，僅保留了生態流量和魚類增殖放流等補償和水文要求，但缺失了水生生物監測、洄游通道接口，是很可惜的。雖然增殖放流站能起到一定的種群補償作用，但魚道、過魚設施則是恢復河流縱向生態連通性的核心要求。這是一個關鍵的技術空白。諸如長江白鱘的滅絕，殷鑒不遠。

【具體建議】1）建議新增4.0.15生態監測與保護設施，明確魚類通道或過魚設施設計接口，對于在河流中段修建的水庫，應在設計中預留魚類洄游通道（如魚道、升魚機）的建設接口或空間，即使是本次工程不能實施，也應為未來生態修復預留條件。

2）還要有水生生物監測設施，要求在管理區配備用于水生生物多樣性調查（如浮游生物、底棲動物、魚類群落結構）的采樣和實驗室空間，以支撐長期的生態監測。

【補充理由】如果不納入這樣的考慮，可能導致魚類種群衰退甚至區域性滅絕（這個是不可逆損失）。許多水庫大壩在河流中段修建，將河流連通性徹底打斷。對于需要洄游產卵、覓食或完成生命周期的洄游魚類而言，大壩形成了不可逾越的物理障礙。如果設計中沒有預留魚道、或升魚機的建設的接口，即使未來認識到生態損失的嚴重性，也無法在原有結構上以合理的成本進行補救。這就會導致水庫上游、或下游的洄游魚類無法完成繁殖循環，造成種群數量迅速衰退，甚至在水庫所在的河段發生區域性滅絕。一旦物種消失，生態多樣性的損失將是不可逆的。

“四大家魚”是我國傳統的、具有極高經濟和文化價值的淡水魚類，它們包括：草魚（Ctenopharyngodon idella）、青魚（Mylopharyngodon piceus）、鰱魚（Hypophthalmichthys molitrix）和鳙魚（Hypophthalmichthys nobilis）。現在人工養殖種群很好，但是自然野生種群的情況并不秒。尤其是其原產地中國的長江、珠江水系，正面臨嚴重的生存壓力和數量下降。真正的危機在于它們的野生種群——由于水利工程（如大壩）導致的產卵場喪失、洄游通道阻斷，過度捕撈以及水環境污染，導致四大家魚的自然繁殖鏈被嚴重破壞，野生資源量急劇萎縮。曾經有專家警示，如果沒有野生的基因提供支撐，用不了多少年，四大家魚物種就會退化。上圖是老百姓的菜籃子里面的魚類。攝影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再者，如果缺乏用于浮游生物、底棲動物、魚類群落等基礎數據的水生生物監測設施和實驗室，管理單位將難以對水庫的生態健康狀況進行科學評估了。那么，在水質惡化、藍藻爆發、魚類病害等問題出現的時候，就很難區分是自然波動、還是生態系統結構性破壞所致，只能采取應急的、治標不治本的化學或機械措施（如投藥、打撈，花費巨大而且效果不好），結果導致決策缺乏科學依據，話很多錢還不好治、治理效率低下，且可能產生二次污染。

▲上圖：白鱘（Psephurus gladius）是中國長江的特有物種，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魚之一，有“淡水魚之王”的稱號。2022年7月，白鱘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正式宣布滅絕。白鱘是典型的洄游型遷徙物種，其整個生命周期都伴隨著規律的遷徙行為，每年春季，性成熟的成年白鱘會從長江干流中下游，甚至長江口的半咸水區出發，沿著長江溯流而上數千公里，前往金沙江宜賓段、江安縣等固定產卵場繁殖。孵化后的幼魚則會順著江水順流而下，分散到長江支流、湖泊或長江口的半咸水環境中生長，完成生命初期的擴散遷徙。水庫等水利工程的建設，是公認的導致白鱘滅絕的重要因素之一——切斷了白鱘的遷徙路徑，使其繁殖、覓食和越冬的遷徙行為無法正常完成，這也成為白鱘走向滅絕的關鍵因素之一。上圖是白鱘的標本。攝影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圖源：中央電視臺（CCTV）的報道

關于外來入侵物種（IAS）的建議

建議四、【關于外來入侵物種】目前關于生物的影響中似乎只提到了白蟻。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固然是個長期的水利建設里面的問題，但遠遠不止白蟻。筆者注意到，整個《征求意見稿》，都缺乏專門針對外來入侵物種的監測和防治設施。所以，建議補充。

(圖文無關）▲上圖：白蟻巢是白蟻群體的“聚居地與生存核心”，由白蟻唾液、排泄物、泥土、木屑等混合粘合而成，結構復雜且功能完備——內部包含供蟻王蟻后棲息的“王室”、培育若蟻與繁殖蟻的腔室、存儲食物及培育共生真菌的“菌圃”，還有連通各區域的光滑蟻道，部分種類還會在巢體上方設置婚飛季節專用的分飛孔與候飛室。它的類型多樣，既有地下深藏數米的隱蔽巢穴，也有熱帶地區高達數米的地上土堆巢或附著于樹木的樹棲巢，上圖是白蟻巢的標本，國家動物博物館藏。?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攝影

【補充理由】水庫作為人工水體，是生態系統的重要節點，極易受到外來入侵物種的侵害，可能威脅到工程設施安全，也直接會影響水質、水庫的生態效益。

比如說，克氏原螯蝦（即我們常說的小龍蝦）這種原產于北美洲的入侵物種，已對我國的堤防和水庫安全構成了實際威脅。小龍蝦具備極強的穴居習性，它們能夠在水體岸坡、堤壩迎水坡和背水坡挖掘深而復雜的洞穴系統，這些洞穴在土壤中形成密集的孔隙網絡。當水庫水位上漲時，這些洞穴成為水體滲入壩體的直接通道。洞穴系統貫通后，可能導致堤壩內部的土體被浸潤、軟化，甚至形成管涌現象。在水位快速下降時，它們挖出來的洞穴系統，就容易造成岸坡失穩、堤壩局部塌陷，可能直接降低水庫大壩和堤防的防洪安全標準、對工程設施的長期安全運行造成難以修復的隱患。如果筆者沒看漏，感覺現在整個《水庫工程管理設計規范（征求意見稿）》似乎都沒有納入這方面的考慮。

▲上圖：克氏原螯蝦（小龍蝦）是打洞高手。攝影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其實國際上這類例子、后續難以治理的案例已經很多了。又比如非洲卡里巴湖（LakeKariba，在贊比亞和津巴布韋邊境），由卡里巴大壩攔截贊比西河形成的世界最大人工水庫（按蓄水量計），就長期面臨兩種主要入侵物種的嚴重侵擾。水葫蘆不光是破壞了水生態，在水庫形成初期就迅速繁殖，一度覆蓋水面，形成的厚密浮毯會阻塞水庫的水力發電進水口和攔污柵。一旦這些植物進入水輪機，可能造成設備損壞，嚴重影響水力發電的效率和連續性。當地曾不得不實施大范圍的空中噴灑除草劑、投入了巨大的經濟成本。

四川三江水庫在2003年7月31日因水葫蘆大面積擁塞庫區，防洪部門被迫開閘沖走以緩解行洪壓力；在岳池縣全民水庫，水葫蘆覆蓋面積達約8000畝（密集區約6000畝），并導致絳溪河等河段行洪受阻、電站運行受威脅、局部飲水安全受影響。▲上圖：連片的水葫蘆。攝影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又比如紅螯螯蝦（原產于澳大利亞，也是入侵性的物種），也在卡里巴湖水域擴散，導致一些重要經濟魚類的種群數量被大量消減。非洲的維多利亞湖也是這樣，是一個超大型水庫系統，受到的入侵物種侵擾是非洲最慘痛的案例之一，尼羅河鱸吃光了湖中數百種原生慈鯛魚，徹底地改變了湖泊的營養結構和生態平衡；水葫蘆在維多利亞湖形成的大片水面覆蓋物阻塞了航道……這類例子不勝枚舉。它們的這樣的經驗教訓，這類他山之石應該納入到我國的有關標準的考慮中、避免沖到覆轍。

▲上圖：水葫蘆（鳳眼藍）是原產于南美洲熱帶地區的浮水草本植物，葉片呈蓮座狀排列，翠綠光滑，葉基部膨大形成充滿空氣的“浮囊”，使其能輕松漂浮于水面，開出的藍紫色花朵形似鳳眼，兼具一定觀賞性；但它同時是典型的入侵物種，適應能力極強，在溫暖、富營養化的水域中能以驚人速度繁殖，短時間內即可覆蓋整片水面，不僅會遮擋陽光、消耗水中氧氣，導致水下生物因缺氧缺光大量死亡，破壞水體生態平衡，還會堵塞河道、影響航運和水利設施運行，給生態環境和經濟發展帶來雙重危害，如今已成為全球范圍內需重點防控的入侵植物之一。攝影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具體建議】建議在《水庫工程管理設計規范》中，納入外來入侵物種（IAS）的管理和治理機制。具體來講，

1）設計中應考慮布設針對重點水生IAS（如水葫蘆、水花生等入侵植物，福壽螺等入侵動物）和陸生IAS（如互花米草，尤其針對庫區消落帶和管理區綠化）的早期識別和快速響應設施。

2）配備無人機遙感巡查、或是高分辨率衛星影像的數據采集頻率和解析要求，用于監測水面和消落帶入侵植物的擴散趨勢。

3）在管理區進出口和庫區主要通道，設計生物檢疫隔離帶和清洗消毒設施，防止隨船只、車輛、人員攜帶的東西（如漁具等等）引入新的外來入侵物種。

美國紐約新克羅頓水庫（New Croton Reservoir）發生的斑馬貽貝（Dreissena polymorpha）入侵事件，是全球大型飲用水水庫面臨生物安全威脅的典型案例。斑馬貽貝最初于20世紀80年代通過船舶壓載水進入北美五大湖區，隨后沿著運河—水系連通的流域網絡持續擴散，并于2021年被確認定殖于紐約市克羅頓供水系統的新克羅頓水庫。斑馬貽貝以極快的速度在水庫的管道、取水口、攔污柵和水泵等關鍵基礎設施上大量附著和集結，形成了厚厚的群落，造成輸水能力下降和機械堵塞，直接威脅城市供水系統的穩定運行。斑馬貽貝的濾食行為，雖然使水體更清澈，但同時破壞了水體原有的浮游生物食物網，導致生態系統結構失衡。它們的濾食，還會間接促進底棲有毒藍藻（如微囊藻）的生長，對飲用水水質安全構成新的挑戰。為此，當地部門已花費超過150萬美元用于生態系統管理和持續監測，尤其加強了藍藻監測。

▲上圖：斑馬貽貝。攝影：GFDL

所以，即使是遠離主要航道的大型飲用水水庫，也可能因流域連通性而遭受入侵物種的危害，因此，在水庫工程管理設計中，建議將生物檢疫、船只防污和跨流域傳播管控作為強制性的工程安全要求。

4）另外，還要考慮將生物污染和防污納入工程設施設計，因為船只、水泵等是入侵物種（比如說一些貝類、水生植物碎塊等等等等）在水體內和水庫間傳播的主要載體。所以，建議在適合的地方（目前看4.0.1或4.0.6中或許比較合適）補充以下，明確要求用于水庫運行管理的船只、水下設備的設計應符合防生物附著（防污漆或非化學防污技術）的規定。同時這個稿子應考慮到船只清洗碼頭和廢水處理設施，用于清除船體附著的生物、避免跨流域的傳播。

參考資料：
水利部運行管理司關于征求《水庫工程管理設計規范（征求意見稿）》意見的函（2025-11-27）
http://gjkj.mwr.gov.cn/jsjd1/tzgg_3/202511/t20251127_2090731.html

征求意見·反饋

聲明：本文僅代表個人觀點，旨在助力生物多樣性主流化。這13條建議供決策者參考。

文 | 花花

編輯 | 海潮君

時間 | 202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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