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封信,是從澳門寄來的。”
1949年11月的一天,北京的風里已經帶著刺骨的寒意,但在中南海西花廳的辦公室里,周恩來總理手里的一張薄紙,卻顯得異常燙手。
寫信的人,叫包惠僧。
這三個字,對于當時剛剛沉浸在新中國成立喜悅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可能也就是個陌生的名字,聽著跟路邊的張三李四沒什么區別。
但在周恩來的眼里,這三個字的分量,重得像塊石頭。
就在幾個小時前,這封信跨越了千山萬水,輾轉到了他的案頭。信封上那熟悉的筆跡,讓這位新中國的總理恍惚間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時候,寫信的人還不是躲在澳門茍延殘喘的落魄客,而是中國共產黨成立時的“座上賓”,是能跟陳獨秀拍桌子、跟毛澤東抵足而眠的“大人物”。
可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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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叛徒”。
1927年那場血雨腥風里,多少同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往前沖,他卻嚇破了膽,轉頭鉆進了國民黨的陣營,這一躲,就是整整22年。
如今,國民黨敗了,他在澳門那個彈丸之地活不下去了,看著五星紅旗升起來,心里那個悔啊,硬著頭皮寫了這封信,字里行間就一個意思:
“總理,我是包惠僧,我想回家,黨還能要我不?”
周恩來拿著信,在辦公室里踱步。窗外的枯葉被風卷著打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事兒,難辦。
從私人感情上說,那是老相識、老搭檔;可從原則上講,接納一個脫黨22年、在國民黨那邊當過官的人回來,這口子一開,怎么跟那些犧牲的烈士交代?怎么跟全黨上下交代?
周恩來停下腳步,掐滅了手里的煙頭。他知道,這事兒他一個人拍不了板,得去找毛主席。
當周恩來走進菊香書屋的時候,毛主席正在看書。
接過那封信,主席看得很慢,非常慢。屋子里安靜得只能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
過了許久,主席放下了信,目光似乎穿透了這幾十年的光陰,看向了那個遙遠的、熱血沸騰又充滿遺憾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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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桌上的火柴,“劃”地一聲點燃了香煙,深吸了一口,然后緩緩吐出煙霧,看著周恩來,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話。
“恩來啊,讓他回來吧。”
周恩來剛想說話,主席卻擺了擺手,目光變得格外嚴肅,緊接著補了一句:
“但是,有個條件。”
02
要說包惠僧這個人的前半生,那簡直就是拿了一手“王炸”的好牌,卻被他硬生生打成了爛局。
1894年,他出生在湖北黃岡。那時候的大清朝正如同一艘破船,四處漏水。
包惠僧這人,年輕時候是真有種。五四運動那會兒,他就是個“刺頭”,帶著學生上街,嘴皮子利索,筆桿子也硬。
1920年,他在武漢搞共產主義小組,那可是元老級的資歷。
你敢信?1921年7月,上海那個改變中國命運的“一大”,全中國也就來了13個代表,包惠僧就在里頭。
而且,他的身份比其他人還要特殊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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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陳獨秀在廣州忙著當教育委員長,脫不開身,就指派包惠僧做他的私人代表去上海參會。
這就好比是“欽差大臣”啊。
那時候的毛澤東,還是個操著湖南口音、穿著長衫的青年代表。在那個悶熱的房間里,包惠僧可是坐在核心位置上侃侃而談的主兒。
甚至在會后,毛澤東回湖南搞工作,有些事兒還得跟包惠僧對接。
那時候的包惠僧,多風光啊。
他去搞工運,那是把好手,能跟工人們打成一片;后來國共合作,他又去了黃埔軍校。
這一去更不得了。
周恩來那時候是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后來因為要去前線帶兵東征,學校里的政治工作沒人管了。
廖仲愷當時急得團團轉,找來找去,最后挑中了包惠僧。
于是,包惠僧接了周恩來的班,成了黃埔軍校的高級教官、政治部主任。那時候在黃埔,他走在路上,誰不得喊一聲“包主任”?
如果按照這個劇本演下去,哪怕他資質平庸一點,只要跟著隊伍走,到了1949年,怎么著也是個開國元勛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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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歷史這玩意兒,最喜歡在人最得意的時候,給你來個急剎車。
問題就出在1927年。
那一年,天變了。
蔣介石撕下了偽裝,拿起了屠刀。上海街頭,血流成河。昨天還跟你稱兄道弟的國民黨軍官,今天就能拿著槍頂著你的腦門。
這種恐怖,不是寫在書上的文字,那是實打實的死亡氣息。
包惠僧怕了。
他是個讀書人,骨子里帶著那股子文人的軟弱和動搖。看著身邊的同志一個個倒下,看著報紙上每天都在登的槍決名單,他的心理防線,崩了。
人吶,在生死面前,最容易暴露出本性。
他不想死,他覺得自己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才華沒施展,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掉了腦袋。
于是,他做出了那個讓他后悔終生的決定。
他脫離了黨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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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算完,為了在那個亂世里活命,為了找個靠山,他竟然利用以前在黃埔軍校的關系,投靠了國民黨。
這一步踏出去,那就是萬丈深淵,再也回不了頭了。
03
你說他壞嗎?倒也不算那種喪盡天良的壞。
他在國民黨那邊混了22年,雖然當了官,什么“人口局局長”、“內政部參事”,但他給自己留了一條底褲。
他沒去當特務,沒去前線帶兵打仗殺紅軍,也沒在審訊室里沾過共產黨人的血。
他就躲在那些不痛不癢的衙門里,搞搞人口統計,弄弄戶籍管理。說白了,就是混口飯吃,當個鴕鳥,把頭埋在沙子里,假裝外面的腥風血雨跟自己沒關系。
但這畢竟是背叛啊。
他在國民黨的高樓大廈里喝咖啡的時候,紅軍在長征的雪山上啃樹皮;他在南京的辦公室里看報紙的時候,以前的老戰友在延安的窯洞里點著油燈寫文章。
這種對比,扎心不扎心?
到了1948年,局勢又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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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輪到國民黨慌了。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蔣家王朝那點家底兒,眼看著就要輸得精光。
包惠僧這時候又面臨著選擇:是跟著蔣介石去臺灣,還是留下來?
他不想去臺灣。
他知道,去了那邊,也就是個寄人籬下的命。而且他心里清楚,蔣介石那個人,疑心病重得很,從來就沒真正信任過他這個“前共產黨人”。
于是,他帶著老婆孩子,偷偷跑到了澳門。
1949年的澳門,那是個什么地方?說好聽點是避風港,說難聽點,就是個魚龍混雜的爛泥塘。
包惠僧一家擠在一個破舊的出租屋里,日子過得那是相當慘。
他帶出來的那點積蓄,早就被通貨膨脹吃得差不多了。澳門物價又高,一家老小張嘴就要吃飯。
更要命的是心里的煎熬。
每天打開收音機,聽到的都是好消息——今天解放了這個城,明天解放了那個省。
1949年10月1日那天,當收音機里傳來天安門城樓上那聲莊嚴的宣告時,包惠僧坐在那個昏暗的小屋子里,淚流滿面。
那里面有激動的淚水,畢竟那是他年輕時奮斗過的理想,終于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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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多的是悔恨,是羞愧,是那種“明明我也可以站在那里,卻被我自己作沒了”的痛苦。
他想回家。
這種念頭一旦冒出來,就跟野草一樣瘋長。
但是,回得去嗎?
共產黨最恨的就是叛徒。他這身份,回去會不會被抓起來?會不會被公審?會不會連累老婆孩子?
他在屋子里轉圈圈,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最后,還是肚子里的饑餓和對故土的思念占了上風。
“賭一把吧!”
他找來紙筆,手抖得跟篩糠一樣,給那個曾經接替過他工作的周恩來,寫下了那封信。
信里他沒敢擺譜,也沒敢提當年的功勞,全是在檢討,在認錯,那語氣卑微到了塵埃里。
信寄出去之后,包惠僧就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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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他都要跑到路口去張望,看看有沒有北邊來的信差。那心情,就像是一個等待判決的犯人。
如果那邊回一句“滾”,或者根本不理他,那他這輩子,也就只能老死在這個異鄉的角落里了。
04
目光回到北京。
毛主席那句“有個條件”,讓周恩來的心里那是“咯噔”一下,緊接著又是一陣亮堂。
這才是偉人的智慧啊。
要是直接拒絕,顯得咱們新中國沒有容人之量;要是直接答應,又顯得咱們沒有原則,好像叛徒只要認個錯就能既往不咎。
毛主席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兩步,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說道:
“他想回來,說明他心里還有這個國家,還有人民。比起那些頑抗到底的反動派,他還是有救的。”
“但是,回來不是來享福的,也不是來當官的。”
主席轉過身,看著周恩來,一字一句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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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條件就是:他必須向黨、向人民把過去的事情說清楚。要老老實實地交代他這二十多年的經歷,要有具體的實際行動,來給黨和人民一個交代。”
這個條件,絕了。
這既是給他一個臺階下,也是給他一次靈魂的救贖。
你不是當了叛徒嗎?你不是在國民黨那邊混了22年嗎?好,那你把這些經歷都寫出來。
你把國民黨的那些爛事兒,把你當年的軟弱,都攤在陽光下曬一曬。這不僅是你個人的檢討,更是留給后人的鏡子。
周恩來一聽,立馬心領神會。
當天晚上,一封回信就從北京發出了。
當包惠僧在澳門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捧著那張紙,這個快六十歲的老頭子,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知道,黨沒有拋棄他,毛主席沒有拋棄他。
不久之后,包惠僧帶著家眷,坐上了北上的船。
這一路,他的心情比當年去黃埔軍校報到還要激動,還要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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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的那一刻,看著碼頭上飄揚的五星紅旗,包惠僧覺得自己的膝蓋發軟,恨不得跪下去親吻那片土地。
到了北京,周恩來沒有怠慢這位“老朋友”。
雖然他是以“脫黨人員”的身份回來的,但周恩來還是安排了接風宴。
出席的還有董必武。
董必武那是誰?那是他在武漢搞革命時的老大哥,也是一大代表。
飯桌上,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嚴厲的審訊,只有熱騰騰的飯菜和老戰友復雜的目光。
董必武端著酒杯,看著滿頭白發、一臉滄桑的包惠僧,嘆了口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了一句:
“惠僧啊,你當初要是再堅持一下,何至于此啊?”
就這一句話,像一把尖刀,直接扎進了包惠僧的心窩子。
他手里的筷子“啪”地一聲掉在了桌上,捂著臉,在飯桌上嚎啕大哭。
哭的是那錯失的22年光陰,哭的是那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哭的是黨組織這份沉甸甸的寬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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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跑,今天坐在這里的,會不會是另一個樣子的包惠僧?
可惜,歷史沒有如果。
05
這頓飯吃完,包惠僧算是徹底活過來了。
他牢牢記住了毛主席提的那個條件。
他沒有要在政府里謀個一官半職,也沒有仗著資歷去要什么待遇。他老老實實地去了內務部研究室,當了個參事。
這個職位,不高,沒權,但是清凈。
包惠僧在這里,找到了他后半生的使命。
他拿起了筆,開始兌現他對毛主席的承諾——向黨和人民交代過去。
他開始寫回憶錄。
這一寫,就是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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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當年一大是怎么開的,代表們穿什么衣服、說什么話;他把早期的工人運動是怎么搞的,那些細節、那些人名;他甚至把自己當年是怎么動搖、怎么逃跑的心路歷程,全都毫無保留地寫了下來。
這些文字,后來成了研究中共黨史最寶貴的一手資料。
很多關于早期建黨的細節,如果沒有包惠僧的回憶,可能早就淹沒在歷史的塵埃里了。
他還經常去給年輕人講課。
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包主任”,而是一個誠懇的老人。
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告訴后人:信仰這東西,一旦丟了,再想找回來,代價太大了。
他在講臺上說:“你們看我,當年我也是第一批黨員,可因為怕死,我走了彎路。你們要引以為戒啊。”
這種勇氣,這種自我剖析的坦誠,甚至比他當年參加革命時還要讓人動容。
1957年,周恩來總理去探望他。
看著正在伏案寫作的包惠僧,周恩來欣慰地笑了。這個當年的“逃兵”,終于在晚年,找回了自己的陣地。
1979年7月2日,包惠僧在北京病逝,享年8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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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的時候,他很安詳。
作為一個曾經背棄了信仰的人,他能葉落歸根,能在新中國的土地上度過晚年,還能為國家留下一部信史,這結局,比他當年在澳門預想的,要好上一萬倍。
在他去世后,有人在他的書桌里發現了一張舊照片。
那是1924年黃埔軍校時期的合影,照片上的他,年輕、英俊,眼神里透著光。
而在那張照片的背面,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路走錯了,還能回頭,是命好;黨沒忘舊情,是恩重。”
這段往事,如今讀來,依然讓人唏噓不已。
它讓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命運沉浮,更是一個政黨的胸懷。
面對曾經的背叛者,沒有趕盡殺絕,而是給了他一條回家的路,給了他一個贖罪的機會。
只要你心里裝著人民,只要你愿意回頭,路,永遠都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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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那個時代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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