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3年秋天,蘇州閶門碼頭的官船之內,空氣忽然間便凝固了。彼時仆人陶阿順高聲呼喊“一萬兩銀票怎不給回條”,主考官殷如璋正與副手周錫恩飲用著龍井茶。這未曾讀過許多書的家仆一聲呼喊,喊出晚清一樁重大科舉舞弊之案件,也使得紹興周家生出事端。周福清怎么也沒有料到,自己這兩榜進士出身的翰林院庶吉士,竟栽在一個送信仆人之嘴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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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福清是典型科舉的產物,1867年中舉人,1871年考上進士,點過翰林,放過知縣,最后到達內閣中書的位置。本是官場老手卻犯下低級錯誤,細想那時候科舉舞弊都成公開的秘密,《清稗類鈔》里記載的關節暗號有幾十種,像破題用三個“而”字、詩下畫圈標價銀百兩這類明碼的事情,他不過是按照潛規則來做,就是運氣差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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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最為諷刺的是案發后的很多迂回曲折之處,周福清一開始躲避至上海,后來竟然“自行前往縣衙門自首”,這般以退為進的手段還運用得頗為嫻熟。官府的處理更為決絕,一方面聲稱“關節未成,贓款未給他人”,另一方面又定了個“斬監候”。光緒皇帝在朱批的時候,必定也在權衡考量,畢竟周福清這個案子,牽涉到五個考生,其中還有他自己的兒子周伯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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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講講這場風波,先看看當時周家的狀況。周福正剛好在家守孝,他兒子周伯宜考了好幾回鄉試都沒中,眼看著周家要從“書香門第”變為“破落戶”了。很多湊錢托他走門路的親戚,不就是看中他和主考官殷如璋是“同年”?同年即同一年考中的進士,這關系在官場上可是管用的。唉,人情和律法一旦碰到一起,最終還是律法讓面子占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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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案卷里記載著銀票為“空票”,值得加以琢磨。周福清實際上玩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事成則由五家湊集一萬兩,不成的話也沒有真金白銀的損失,這樣的算計如同官場老手所為。但是他沒有料到仆人陶阿順那實心眼的人非要當場討要回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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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官司所帶來的連鎖反應極為慘烈,周伯宜被革去秀才功名后每日借酒消愁,沒幾年便離世了,周家為打這場官司將田產變賣得所剩無幾,那時十二三歲的周樹人,也就是后來的魯迅,天天在當鋪與藥鋪之間奔走。誰能料到這個當鋪柜臺比他高出一倍的少年,后來竟成為新文化的旗手。
那周福清案或許能當作晚清科舉制度的一個縮影,制度嚴格到考官沿途都不能會客,但是舞弊手段卻總是有新的花樣,如同光緒年間“考官怕漏題,舉人怕撞題,就中間人不怕事”那個笑話一樣,這種荒誕在周福清案里完全顯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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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轉折常隱匿于很多偶然之中。倘若沒有祖父的這場官司,魯迅或許就僅僅是普通士紳家的孩子,至多考中個舉人,不會前往南京學習洋務,更不會創作出《狂人日記》。他在《喊》自序里所言的“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聽來似是自嘲,深入思索實則是整個時代變革的注腳。
下次前往紹興魯迅故居時,不要僅僅將目光集中在百草園和三味書屋上。在周家臺門老宅里,很多已經褪色的梁柱才蘊含著故事,它們見證了家族從科舉頂巔跌落又在廢墟之上孕育新希望,如同周福清出獄后所撰寫的《恒訓》,雖然啰啰嗦嗦地敘說了世家的起伏,卻反而成為孫子們最為優良的啟蒙教材。
周福清花費一萬兩銀子購得的,不只是兒子的功名,更是一個時代的影子。光緒皇帝用朱筆書寫“斬監候”的時候,判定的不只是一位老翰林的罪責,也是整個科舉制度被敲響的一聲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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