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有樹名青桐

吳良倫

一方水土產一方風物，對于青桐樹，我不知道別的地方是否常見，反正我的老家是家家戶戶都栽植。

青桐樹極易成活，根系發達，能抓地固土。田埂地壩土層深厚，選擇在埂壩上栽植青桐樹，不占田不占地，還能防止埂壩被雨季洪水沖毀，具護田保地之效。春天里某日，從老樹上截取二尺長一段，扦插在埂壩上，隔段時日，嫩綠新芽就萌發出來，一日一變，一年內抽出丈高，樹齡長的，根能扎下土層四五尺之深。長到一定高度，青桐會分出多個枝杈。其表皮和樹葉青青綠綠，遠觀近看生機盎然，空氣里滿是清幽幽的香，引得過路人少不得駐足停留。

被崇山峻嶺包裹的家鄉出產小麥，麥粑成為家鄉的一道特色美食。麥粑需要好的粑葉來包裹：青桐樹葉成為首選。因了陽光、雨露、土壤的滋養，青桐樹上5個葉片有序連為一體，像人張開的大手掌。取葉要選樹葉不老亦不嫩的時候——老了，易斷裂破損，托不住面團；嫩了，麥粑易被粘住，揭下會破相，觀感上明顯差了一大截。物競天擇，青桐樹葉順時而生，仿佛早就定制好，故而鄉人把青桐樹葉直接稱作粑葉。

家鄉油桐樹也多，油桐樹葉與青桐樹葉在外形上極為相似，不熟悉的人斷難區分開來。油桐樹葉雖也可用，但其葉厚，用它托底發麥粑不光耗時長，而且麥粑表層呈黑褐色，賣相打了折扣，還帶微澀味。而青桐樹葉厚薄適中，透氣性好，發出來的麥粑帶著麥粉瑩白的原色，底部印有清晰的粑葉葉脈。隨手掰開，入口松軟，要看相有看相，要味道有味道，令鄉人稱意。

發麥粑時，鄉村就成了歡樂的海洋。磨粉的、和面的、拌“粑娘”(自制的酵母)的，隨處可見。最忙的莫過于家里家外一把好手的主婦們。她們臂挎竹籃，邁著輕快的腳步來到自家青桐樹下，將樹干朝懷里折彎過來。她們深知，青桐樹韌性強，枝條絕不會斷折。于是剪刀齊蒂一剪，一片又一片，粑葉穩當當落入竹籃。粑葉采回之后，還得浸水、瀝干、剪裁、上鍋……主婦們忙得腳不沾地，眉眼卻帶著笑。

制作繩索是青桐樹的另一功用。抽大留小，伐下適中的青桐樹干，雙手各持彎刀一端，刺啦刺啦，除掉表層青皮。將四五根合在一起，用鐵絲緊緊束住兩端，一捆捆放入池塘。浸泡半個月之后撈出來，剝下兩三毫米厚的白皮，經棒槌一番捶打，漂洗，再曬干。

在特定的絞編工具作用下，一股股白皮順勢被絞到一處，化身為有粗有細的“麻花”。兩股合成一束的是細繩，多股合成一束的是粗繩。粗的用于抬女兒出閣嫁妝、起屋抬石頭、修水塘筑夯；細的則系到儲物的籮筐、運土的畚箕、擔柴的扁擔上。隨物賦形，青桐繩索捆扎物體不打滑不脫落，實用程度是尼龍繩、棕繩沒法比的。

如今，搭上電商時代快車，麥粑、青桐繩索早已走出了家鄉，成為網上熱銷貨，許多鄉人靠此發了家。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15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