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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午后下起來的,淅淅瀝瀝,把窗外的香樟葉洗得發亮。我坐在餐桌前,看著手機上不斷彈出的家長群消息——作業打卡、比賽通知、興趣班報名鏈接。手指機械地滑動,心里卻像壓了塊濕透的棉花。
女兒在陽臺上。她搬了小凳子,趴在那里已經半小時了,看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形成細小的、不斷變幻的路徑。偶爾伸出食指,隔著冰涼的玻璃,追著某一顆水珠向下滑。陽光偶爾從云隙漏出,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投下一小片柔光。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董宇輝直播時說的話。他講“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聲音溫和卻有力量。我當時正為女兒不肯好好練琴而煩躁,那句話像一粒小石子,投進心里,漾開一圈圈波紋。
我好像,真的在意得太多了。
上周帶她去公園。雨后初晴,地上積著大大小小的水洼。她掙脫我的手,興奮地朝最大的那個沖去。我幾乎本能地喊出聲:“別踩!鞋子會濕!”
她的小腳停在半空,回頭看我,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瞬。然后慢慢收回腳,低頭走回我身邊,小手牽住我的衣角。那個下午,她異常安靜,再沒提過水洼的事。
而此刻,透過玻璃窗,我看見樓下一個小男孩正穿著雨靴在水坑里跳,水花四濺,笑聲清脆得像風鈴。他的媽媽站在不遠處,舉著手機錄像,臉上是縱容的笑。
那個畫面,突然讓我心里某個緊擰的地方,松開了。
我錯過了什么?
或許不只是踩水坑的快樂。我錯過的是她感受雨水溫度時微微睜大的眼睛,是水花濺起時那聲驚喜的“哇”,是弄濕褲腳后吐著舌頭說“媽媽對不起”的可愛模樣。我用“為你好”的名義,剪斷了她多少根感受世界的觸角?
想起更早之前。她上幼兒園的第一天,我躲在圍墻外偷偷看了半小時,心里預設了無數種她哭鬧的場景。可她只是松開我的手,回頭朝我揮了揮,就被老師牽進去了。一整天,我坐立不安,手機一響就心驚肉跳。可傍晚去接時,她小臉紅撲撲地跑出來,舉著一幅歪歪扭扭的畫:“媽媽!我今天交到新朋友了!”
我的擔心,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連漣漪都未曾驚起。卻消耗掉我一整天的寧靜。
原來真正需要安撫的,是我自己那顆焦慮的心。
我起身,走向陽臺。女兒聽見腳步聲,轉過頭,眼睛亮起來:“媽媽,你看!這顆水珠跑得最快!”
我在她身邊蹲下。玻璃上,雨水正畫出新的痕跡。有些交匯,有些分離,有些獨自流淌成細細的線。
“想不想,”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的,像怕驚擾什么,“去樓下踩水坑?”
她愣住,眼睛眨了眨,然后一點點亮起來,像有星星掉進去:“真的可以嗎?”
十分鐘后,我們站在樓下的水洼前。她穿著小雨靴,小心翼翼地把腳放進去,試探性地踩了一下。水花濺起來,落在她的小腿上。她咯咯笑起來,又重重踩了一腳。
更多的水花。更多的笑聲。
我也脫了鞋,赤腳踩進去。水是冰涼的,透過腳心,一直蔓延到心里。那些關于“會感冒”“會弄臟”的擔憂,忽然變得遙遠而模糊。此刻只有雨聲,踩水聲,和女兒快活的笑聲在潮濕的空氣里回蕩。
“媽媽!”她跳到我面前,頭發濕了幾縷貼在額頭上,“好好玩!”
我伸手擦掉她臉上的水珠,心里那塊濕透的棉花,不知什么時候被陽光曬得蓬松柔軟。是啊,好好玩。我有多久,沒讓她——也讓我自己——這樣“好玩”過了?
回家路上,她的小手濕漉漉地牽著我,嘰嘰喳喳說著剛才哪一腳踩出的水花最高。路燈次第亮起,在地上投出我們一大一小、緊緊依偎的影子。
晚上洗澡時,她坐在浴缸里,還在模擬踩水的動作,小腳撲騰起水花。我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句話:
“孩子不是流水線上的產品,不需要完美達標。他們是原野上的花,各有各的花期,各有各的香。”
而我,或許可以學著做那個不急著修剪枝葉的園丁。只是澆水,只是曬太陽,只是在她需要時扶一把,然后退到一旁,看她用自己的方式,向著天空生長。
夜深了。女兒已經熟睡,呼吸均勻。我輕輕關上臺燈,走進客廳。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月光薄薄地灑進來,在地板上鋪開一片水銀似的白。
窗外,被雨水洗過的空氣格外清新。我忽然覺得,養育或許就是這樣一場漫長的、共同的呼吸。我呼出焦慮,她便能吸入更多自由;我放松下來,她的世界才會變得寬廣。
明天或許還會有新的焦慮冒頭,新的擔憂滋長。但至少今夜,在這片雨后清澈的寂靜里,我學會了最重要的那一課:
有時候,愛不是握緊,而是松開手,相信風會來,相信翅膀會長出,相信每一朵云,都有它自己要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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