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最好的狀態：銷聲匿跡。

01

我自幼性軟，怯生，用陜西話說：“這娃不夠硬邦。”

不僅如此，我常年睡覺都要像嬰兒那般蜷臥，總覺得這樣才有安全感。

因此，十年前我即將去省城讀書之際，家里人千叮萬囑，出門在外，臉皮一定要厚。

自祖父以后，家族里再無一個剛板硬正之人，故而我知道，這聲聲囑托里，既有擔憂，也有期許。

進城以前，除了在教室的講臺上念過幾篇作文，我鮮有公開表達的經歷，我羨慕那些能在臺上講話的人，校長，老師。當然出于同齡人的比較心理，我把更多的羨慕，投放在了周圍的同學朋友身上。

他們當中的某些人，別管出乎什么原因站在臺上，是受到褒獎要發言也罷，是受到批評要檢討也罷，只要他們一開口，我眼里立馬就躍起渴望的光芒，這光芒來自我心里，也來自講話者身上。

待到臺上的人講完話，走下來，身上依然披著光，而此時我眼中的光早已熄滅，心中升起一股沉重的自卑。

不能上臺講話，意味著我既不優秀，也不混蛋，做人的兩頭，哪一頭我都不夠出色，實實在在是一個平庸之人。

這樣的自我認知，讓一個少年不可避免地感到絕望和恐懼。

我啥時才能登臺，堂堂正正講一回話？

我想改變的念頭如此之強烈，結果，改變真就悄無聲息地來了。

02

上了大學，準確點說，是上了大專以后，我不知怎地，仿佛一夜之間有了展示自己的勇氣。

我頻頻參加學校里的活動，爭取一個又一個上臺講話的機會，不管每次呈現出來的質量如何，也不在乎臺下觀眾作何反應，只要站在臺上，我就告訴自己，你又取得了一場勝利。

類似的勝利多了，逐漸使我不再滿足現狀，我想尋求更大的舞臺，這時，我盯上了寫作。

關于寫作，我有幾背簍的話要說，但每次都不知從何說起。它陪伴了我十幾年，從一開始的愛好，逐漸變成一種習慣，再到成為我精神層面的必需品，最后到現在，成為我賴以謀生的技能（盡管只是暫時的）。

我對它的需求一直在變，但萬變不離其宗，那顆隨時隨地想要表達的心，就是促使我不斷下筆的動力源泉。

年少時寫的文字，我從未示人，那幾個發黃的日記本，被我埋在抽屜最深處。直到多年以后，父親和大姐那調皮的孩子翻出這些舊物，我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終于被發現。

于是乎，身邊人紛紛知曉，原來，我當年喜歡過一個女生，原來，我是那么地愛寫東西。

那些稚拙的文字，成了我的笑柄，也成了我的勛章。不過，我已顧不上那些了，寫下就是過去，人應當始終往前看。

當家里人還在津津有味地議論我的舊心事的時候，我已經把心思放到公開寫作這件事上。

03

我最先發布文章的平臺叫簡書。

在上面陸陸續續寫了三年有余，胡亂一氣，想啥寫啥，期間收獲了一千多位讀者，這里面就包括我現在的愛人。

可以這樣說，在去年之前，我從未想過拿文字換錢，倒不是我有多高尚，只是當時那份工作雖令人頗煩，但終究給了我一筆穩定的薪水，讓人不至于對當下和未來感到恓惶。

讓一個男人快速成熟的辦法，就是在他心里種下「想要一個家」的念頭，愛情進入我的生活之后，我時時陷入發暈和發愁的狀態之中。

前者因為幸福，后者因為貧窮。

于是去年初，我來到公眾號上，原因無他，大家都說寫公眾號能賺錢，我信了。

期間走過種種彎路，受過不少難悵，就不一一羅列出來了，恐有博取同情之嫌，只說一點，去年有好幾個月，我一邊日更文章，一邊做著晝夜顛倒的工作。

我必須承認，持續表達為我贏得了不止于金錢的回報，不過代價就是，我的心神開始一點點耗散。

至今，我仍沒寫出像樣的東西，但是諸如賈平凹、路遙等大家對寫作的感情我卻深有體會。

賈平凹對友人說：“孩子長大干啥都行，千萬別讓弄文學。”

路遙更是直白，哪怕拿到矛盾文學獎了，也要罵一句：“xxx的文學。”

這種情感上的共通使我相信，我也是大家，一個沒有作品的大家。

04

但，這不過是自我安慰和欺騙罷了。

不說文學大家，各行各業，能夠搞出成果的那批人，哪個過的不是銷聲匿跡的日子。

唯一的區別是，有些人在大獲成功之后，過起了拋頭露面的日子，有些人則選擇繼續過著銷聲匿跡的日子。

對于前者，我們應當理解，誰都不想一輩子籍籍無名，然而平庸之苦似乎又是命運給予大多數人的詛咒，所以一旦抓住被看見的機會，心生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可正因如此，那些在絢爛之后選擇重歸沉寂的人更值得敬佩。

我想，他們之所以舍得下鮮花和掌聲，要么是服從內心安寧的召喚，要么是對自我有更高的要求。

邁過了這座山，不留戀，繼續攀登更高的山，直到走不動為止，對，這就是我心中的理想主義者。

人活一世，必有所求，銷聲匿跡更多是向內求，你可以按照內在的節律去生活，有時會痛苦，但痛苦中也有自在。

而拋頭露面更多是向外求，所受到的誘惑和影響不知要大多少倍，時時謹慎，如履薄冰，縱然名利雙收，只怕內心也已揪作一團，難以舒展。

到最后，如果有可能，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銷聲匿跡，就像歷史上無數選擇歸隱的古人一樣。

到那時，別人的目光和評價都不再重要，只要安寧，只有安寧。

在那之前，我想，還是得做出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