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結婚那天早上,我站在衣柜前發了很久的呆。
手里拿著那件藏青色的旗袍,是三十年前結婚時穿的。現在穿上去,腰身還是合適的,只是布料有些舊了,領口那里有個不太明顯的線頭。我盯著那根線頭看,忽然覺得可笑——都要當婆婆的人了,還在意這些。
兒子敲門進來:"媽,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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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了一聲,轉身看見他西裝筆挺地站在門口,一時間有些恍惚。這孩子從什么時候起,不再需要我幫他系領帶了?
"行了,別多想。"他看出我的走神,"今天高興點。"
高興。這兩個字在心里翻滾了一下,沒能翻出什么味道來。
三個月前,兒子突然跟我說要結婚。我正在陽臺上晾衣服,聽到這話,手里的衣架掉在地上。
"這么快?"
"談了兩年了媽,你忘了?"他說得理所當然。
我當然記得那個女孩。見過兩次,長得挺好看,話不多。但兩年時間里,我們加起來說的話可能不超過二十句。
"房子的事......"兒子停頓了一下,"她家那邊要求有新房。"
我手里的動作頓住了。
"我和她商量了,付個首付,貸款我們自己還。"他說,"就是首付這塊,我手頭不夠。"
不夠多少,他沒說。我也沒問。因為我知道,不管多少,我那點養老錢肯定是要掏出來的。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算了一夜的賬。存折里的數字,是我在超市收銀臺站了十五年攢下來的。腰椎盤突出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現在一變天就疼。
但我最后還是答應了。
第二天去銀行取錢的時候,柜臺小姑娘看著我的存折,問了句:"阿姨,全取啊?"
我點點頭。
她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錢轉過去的那天,兒子在電話里說了聲謝謝。我握著手機,覺得這兩個字輕飄飄的,像一張隨時會被風吹走的紙。
婚禮在市里一家不算太貴的酒店辦。我到的時候,女方家里人已經來了不少。親家母穿著一身酒紅色禮服,脖子上戴著一條金項鏈,看起來很體面。
她看見我,笑著走過來:"親家來了。"
我也笑:"來了。"
兩個人客氣地寒暄幾句,都是些不咸不淡的話。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參加過的一場婚禮,那時候我還年輕,看著兩家人熱熱鬧鬧的,覺得那才是喜事該有的樣子。現在輪到自己,卻發現不過如此。
儀式開始前,我去了趟洗手間。路過休息室的時候,聽見里面有人說話。
"反正錢都給了,也沒什么好挑的了。"是女方一個親戚的聲音。
"就是條件差了點,不過男方媽倒是識相。"另一個人笑著說。
我站在門外,手扶著墻。走廊里的空調開得很足,我卻覺得后背冒汗。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兒子和兒媳婦站在臺上,主持人說著那些年復一年都不會變的臺詞。我坐在臺下,看著他們交換戒指,親吻,鞠躬。
該我上臺的時候,我走上去,接過話筒。
本來準備好的那些祝福的話,到了嘴邊全變了味。我看著臺下那些陌生的面孔,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我沒什么好說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音響里回蕩,"錢我已經給了,房子也買了。剩下的,你們自己過吧。"
臺下一片安靜。
我把話筒遞回去,轉身下臺。兒子在后面叫我,我沒回頭。
走出酒店的時候,外面正下著小雨。我沒帶傘,就這么站在門口。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
手機響了很多次,我都沒接。最后關了機,在附近找了家小飯館,要了碗面。
老板是個五十來歲的女人,看我坐在角落里,過來問:"就您一位?"
"就我一位。"
她沒再多問,轉身去了后廚。
面端上來的時候,她又看了我一眼:"慢慢吃。"
我低頭吃面,眼淚掉進碗里,和湯混在一起,咸得發苦。
吃完面出來,雨停了。我走在街上,手機重新開機,跳出來十幾條未讀信息。我沒看,直接打車回了家。
進門的時候,發現桌上放著一個信封。我打開,里面是兒子的筆跡:
"媽,對不起。錢我會慢慢還你。"
信封里還有一張銀行卡。
我把卡放回桌上,走到陽臺,點了根煙。我本來不抽煙的,這是老伴去世后學會的。
夜幕降臨,城市的燈一盞盞亮起來。我站在那里,想起很多年前,兒子還小的時候,拉著我的手問:媽媽,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那時候我說:會的。
現在想想,這話說得太滿了。人這一生,誰能陪誰到最后呢?
煙燃到了盡頭,燙到手指。我掐滅了煙頭,轉身回屋。
明天還要上班,超市早班六點就得到。
日子還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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