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07年,四川河州宋軍大營內,一位年輕將領指著地圖上的大散關,對制置使安丙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由此出奇兵,可定關隴!’此人,便是在誅吳曦政變中一戰(zhàn)成名的李好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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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勢頹之際,李好義如星火驟亮。
若天授劍而畏鋒,劍折則手裂,似江獻筏而不登,筏逝則身殞。
時運若將使命交付于你,賜予你契機,你就必須把握,不可畏縮,不可猶疑,更不可逡巡,倘若因種種顧慮而錯失良機,契機便不再是階梯,反會成為命運的鞭笞,鑄成他日悔恨的瘡痍。
金國主力雖退,然秦嶺以北要沖之地,仍駐有金軍戍卒及附金的北方漢軍。
僅保蜀口防線,對南宋朝廷而言遠非高枕無憂,必須主動出擊收復失地,將抗金前沿推進至關隴,方能真正鞏固川蜀門戶。
有此班底,圖謀興復大有可為,更何況李好義更獻上一道破敵奇策:
由吳曦舊部為內應,奇襲大散關,直取鳳翔。
我們知道后來正是這位李好義,在誅殺叛臣吳曦的政變中身先士卒,要說他后來能成擎天之功,謀略膽識確非常人可及。
我們試想,宋軍此時據(jù)守河州,戰(zhàn)線僵持于蜀口,而李好義家鄉(xiāng)在鳳州,對秦隴地勢了如指掌,大散關乃連接漢中與關中的咽喉,奪此關則北出之路洞開,可直抵渭水平原。
這條奇襲路線,不僅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更因山道險峻易守難攻,金軍布防必然薄弱。
再看當時態(tài)勢,金國雖新敗,然叛將吳曦余黨猶存,階州、成州仍有金兵盤踞,加之新附的土寇團練未必真心歸順,若正面強攻,恐陷入多線作戰(zhàn),若諸路敵軍合圍,則大勢去矣。
如此觀之,越秦嶺襲關中這條險路的優(yōu)勢便顯現(xiàn)出來,它能避開金軍重兵布防的東部戰(zhàn)線,直插隴右腹地。
(險道奇兵)
李好義的過人之處就在于,他為安丙規(guī)劃好了雷霆一擊的進軍路線和作戰(zhàn)綱要,在地理上避實擊虛,直搗黃龍,在政治上高舉義旗,凝聚人心,在戰(zhàn)略上奪回要沖,震懾敵膽。您看我們后人讀史,能開全知視角,但即便洞悉全局,恐怕也難提出比李好義當時更精妙的方略。
在好義力主下,宋軍開始向北推進,最難啃的骨頭,當屬駐守大散關的金將完顏欽。
吳曦叛變時,曾將大散關獻給金人,完顏欽此時表面上仍控制著關隘,因為他“日與諸將宴飲關中”,終日與部下在關城宴飲作樂,巡視防務。
完顏欽握有天險,擁兵自重,對安丙而言自然是先招撫后用兵,故安丙主持蜀政后,立即授完顏欽為防御使,許他繼續(xù)鎮(zhèn)守大散關,這等于在名分上承認了完顏欽的地位。
當然這一著棋,是明升暗降,調虎離山,既命你仍守大散關,卻要你接受宋軍監(jiān)軍。
當時監(jiān)軍者,正是楊巨源,說白了加官進爵的過程中,安丙也在要求完顏欽交出部分兵權。
只要你完顏欽接受監(jiān)軍,分其兵權,那就是束住了猛虎,猛虎被困,自然馴服。
若完顏欽是識時務者,安丙這個安排,他應當接受,也不必惶恐,若你無割據(jù)之念,無通敵之心,你坦然受之便可,偏偏完顏欽回顧自己的處境,他發(fā)現(xiàn)自己難以決斷。
對南宋而言,自己是敵酋,是侵略者,是占我國土的仇寇,蜀口防線的潰敗和自己有直接關系,而對金國而言,自己已是棄子,眼下宋軍招撫,自己又成了金國的叛將,試問,安丙真能容我?宋廷會善待我這樣一個反復無常、朝秦暮楚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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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安丙是愿意接納完顏欽的,因為安丙欲穩(wěn)蜀口,他就必須展現(xiàn)容人之量,所有他能用之力,他都要權衡價值,并且善用,巧用,用盡這份價值,統(tǒng)帥當然要有原則,而且他們的原則底線往往比常人更高,但問題是,有原則是有原則,是否要用這原則來處世待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戰(zhàn)亂年代,尤其是宋金對峙這種勢力交錯的時代,道義本就已經(jīng)是珍稀之物,即便講道義,也多半是以策略的形式呈現(xiàn)。
統(tǒng)治者會宣揚道義,標榜道義,但他們絕不會被道義束縛,他們的道義體現(xiàn)在更宏大的目標上。
你比如說普通人的道義,是守信諾,重情義,是不欺暗室,是路不拾遺,但統(tǒng)治者的道義,是收復山河,是保全黎民,而不是苛責一個人的過往。
放眼朝野,誰不痛恨完顏欽的入侵,誰不憎惡他?安丙也心知肚明他是異族敵將,可是對安丙來說,完顏欽的生死去留,不取決于他的身份,而取決于他在此刻和未來對大局是否有利。
安丙愿容完顏欽,但完顏欽卻恐安丙不能容自己,他擔心一旦交出兵權,失去屏障,轉眼就會身首異處,所以安丙派來監(jiān)軍,他陽奉陰違,始終推諉。
因為手上沾了太多宋人的血,因為劫掠了太多的城鎮(zhèn),完顏欽也知道自己血債累累,所以他就如驚弓之鳥,總覺得宋軍要圍殲他,安丙只是派來監(jiān)軍,他就認定是朝廷要對自己下手了,為求自保,他秘密派出了心腹抹捻速烈向駐兵鳳翔的金國大將紇石烈求援。
紇石烈,又名完顏綱,他是金章宗的族弟,金國最后一次南侵蜀地,紇石烈就在軍中,而且戰(zhàn)功卓著,是一代名將。
完顏欽向紇石烈求援,紇石烈則派出了麾下將領完顏赟率騎兵支援,結果完顏赩剛出鳳翔,當?shù)亓x軍聽說金軍主力南下,后方空虛,義軍當即舉事,截斷了金軍糧道。
你看,義軍終究是仁厚,只是斷其糧道,未屠其民眾。
完顏赟本來要去救援完顏欽,行至半途,聽說鳳翔民變,糧道已斷,他也當機立斷停止進軍,撤兵回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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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欽援軍未至,反而他這個舉動,徹底激怒了安丙。
將軍啊,給你生路你不走,到這個時候你還指望金人?
安丙震怒,立即命李好義和朱邦寧強攻大散關。
恰在此時,有義士向安丙密報,說在河州附近,有一支降金的蕃兵正密謀響應完顏欽。
蕃兵,就是此前已歸附金國的邊境部族武裝。
這些蕃兵,部分逃出生天的,他們走投無路,只得投奔完顏欽。
完顏欽麾下,正有一個叫蒲察胡遜的蕃將,他聽聞同族遭遇,義憤填膺,于是鼓動完顏欽,請求完顏欽死守關隘,決不可投降安丙。
事實證明,完顏欽當年能受命鎮(zhèn)守大散關,并不全因他是金國貴戚,他本人確有守城之才,只是往日他輕視宋軍戰(zhàn)力,故而每戰(zhàn)皆存驕心,此番他是為性命而戰(zhàn),一時間他展現(xiàn)了驚人的韌性,宋軍輪番猛攻,竟然屢攻不克。
河州的安丙見戰(zhàn)事膠著,唯恐拖延生變,毅然移鎮(zhèn)前線,親臨督戰(zhàn),竟也久攻不下,不得不說完顏欽在守御上確有獨到之處。
強攻難下,安丙轉而選擇圍困完顏欽,斷其水源糧道,要把完顏欽困死,就這樣的絕境下,完顏欽殺馬為食,剝樹為糧,又堅守了數(shù)月之久,直到箭盡糧絕,士卒傷亡殆盡之后,完顏欽才開城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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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安丙曾多次遣使,勸完顏欽及早歸順,并承諾保全其性命,完顏欽均未應允,這回力竭而降,安丙卻仍舊信守諾言,不僅赦免了完顏欽,還表奏朝廷封他為團練使,這待遇竟比許多血戰(zhàn)有功的宋將還要優(yōu)厚。
其實斬了完顏欽也無不可,何況完顏欽負隅頑抗,致使宋軍傷亡慘重,論理誰都欲除之而后快。
宋金亂世,邊將們叛降無常,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對當權者的承諾缺乏信任,安丙決意建立這種信任,他要利用完顏欽,向那些仍在觀望的地方勢力傳遞一個信號:
順我者昌,而逆我者亦可得生。
其他人見狀會如何想?至少在日后,倘若他們還要抵抗宋軍,內心會多出一個更可行的選擇,那就是不必死戰(zhàn)到底,至少還能歸順這位看似胸襟廣闊的統(tǒng)帥。
這世間怎會有真正不計前嫌的亂世統(tǒng)帥呢?不過是想以最小的代價收取最大的戰(zhàn)果罷了。
他們或許不擅攻堅,不擅野戰(zhàn),不擅這個,不擅那個,但操控人心,向來是他們最擅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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