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思玉回憶錄，76，為了奪回馬良山，反擊的準備工作正加緊進行

為了奪回馬良山，反擊的準備工作正加緊進行，一刻也沒有停止。

第一九一師撤出馬良山主峰以后，我沒有離開前進指揮所，我與王昭、馬衛華、袁佩爵同志分析著當面敵情，決心乘敵立足未穩，使用第一九一師預備隊，配屬炮兵第八師反擊馬良山之敵，再固守馬良山陣地，挫敗敵人的進攻。

第二天，我決定將前進指揮所移至元洞山。

我拿起電話找到第一九一師師長謝正榮，還沒等我下達作戰任務，謝師長就急忙說：“報告軍長，當面敵情有變化，據五七三團捉到的俘虜口供，英聯邦一師第二十八旅皇家蘇格蘭邊防團接替了馬良山防務，團部位于馬良山主峰317高地側后無名高地。”

敵情瞬息萬變的變化著，看來敵人已經做了固守的準備。

我略加思索后果斷地說：“各部隊原地待命，我們研究后再與你通話。”

放下電話，我展開地圖，開始思考：如果按原計劃立即組織反擊，敵以逸待勞，我不易奏效。如果推遲反擊，無疑給敵人增加了防守的準備時間。

從戰略全局出發，反擊馬良山必須攻得下，守得住，這一仗對配合開城板門店談判有重要意義。隨時組織的小反擊，因時間倉促，準備也不充分，兵力火力不集中，成功的把握不大。只有經過充分準備，集中絕對優勢的兵力、火力進行大反擊，才有成功的把握。

我指揮作戰總是遵守一條原則：每仗有七分把握三分冒險，仗可以打；反之則不能打。

思來想去，我覺得還是經過充分準備，變小反擊為大反擊是上策。我同王昭、馬衛華、袁佩爵同志交換了意見，我們幾位軍指揮員很快統一了思想。

當天晚上，我們回到了基本指揮所。

我把敵情變化和軍的決心向兵團做了報告。很快，兵團司令部傳達了楊得志司令員、李志民政委的指示：“積極準備，抓住戰機，攻下馬良山，守住馬良山，有力地配合開城板門店談判。”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10月10日夜幕降臨之后，我在盆洞召開了緊急作戰會議。

不大的掩蔽部里，坐著各師師長、政委、后勤部長以及炮八師的領導，顯得有些擁擠。

我指著作戰地圖，講述著當面敵情和我之決心：

“同志們，根據敵俘虜口供，英聯邦第一師第二十八旅皇家蘇格蘭邊防團已于兩天前接防馬良山，根據敵情變化，我們放棄了小反擊行動，擬訂了較大的反擊計劃，兵團首長已經肯定了我們的決心，批準了我們的計劃。

”接著，我明確了反擊準備的要求，并口頭下達了作戰預令：

“第一九一師配屬炮兵第八師強攻馬良山，固守馬良山陣地，堅決殲滅進攻之敵。

第一九二師為軍預備隊，同時，第一九〇師做好反擊高旺山的準備。”

王昭政委將目光移開地圖，站起來說：“反擊的目的就是殲滅敵人有生力量，配合開城板門店談判，改變防御態勢，取得攻堅經驗，粉碎敵人繼續北犯的企圖。從戰略全局看，我們打的是有把握之仗，反擊馬良山一定會取得勝利！”

會議開得緊張而熱烈，大家分析了各種主客觀條件，提出了許多具體的意見。

第一九一師師長謝正榮、政委羅立斌，難以抑制心中的興奮與激動，當即表示堅決完成任務的決心，不辜負軍里對他們的信任。

十多天來，秋高氣爽，晴空萬里，強攻馬良山的準備工作，在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

我和王昭政委度過了好幾個不眠之夜，我們在反復推敲著最后的作戰方案。

執行這樣一個多兵種的陣地攻堅任務，對第六十四軍來說，入朝以來還是頭一次，我們不能不把每個細節盡量都想得詳細些。

為了迷惑敵人，我命第一九一、第一九〇師第一線部隊不斷襲擊馬良山、高旺山之敵，命五七三團在馬良山次峰與敵在300米距離上對峙激戰，掩護部隊作戰場準備。

五七三團與敵對峙激戰20天過去了。第五七二團、第五七三團，從峰火山分別向前挖了共7.5公里的交通壕，并構筑了人員、物資和火炮掩體、待蔽部等。

馬良山攻堅戰即將打響，我來到烽火山陣地最前沿。在交通壕內，我接過望遠鏡，對敵陣地進行了仔細觀察，掌握和了解第一手資料。

我軍進攻馬良山時坦克隱蔽待機

在馬良山陣地上觀察敵情

在馬良山經營了1個月之久的敵人，在各高地都構筑了掩蓋式火力發射點和隱蔽部，并以交通壕相連接，形成了支撐點式環形防御陣地。工事外圍，都設有間距5～6米的各種鐵絲網，并在我易于接近的陣地前沿，設有蛇腹形鐵絲網。高地鞍部的暗火力發射點也沒有躲過我的眼睛。

我詳細詢問了各部隊經過反復勘察，精心選定的攻擊點、突破口和接敵與沖擊路線。

“正榮同志，還有什么問題沒有？”我對戰前準備是滿意的，但在這緊要關頭，我還想聽聽謝正榮師長的意見。

謝正榮師長胸有成竹地說：“請軍長放心，現在是萬事俱備，只等命令。”

通過現地偵察，在我心中，一個更加完整的作戰方案形成了。我決心，集中全軍所有炮兵支援第一九一師戰斗，給馬良山之敵以猝不及防的打擊。

回到指揮所，我下達了第35號作戰命令。攻擊發起時間為11月4日15時。我把進攻時間選在下午3點，因為這是敵機返航，敵人最麻痹的時候。

命令發出后，我一夜沒有合眼，關注著部隊前出的情況。

4日黎明，接到第一九一師報告：“從昨日黃昏開始，第一梯隊團分別進入沖擊出發陣地，午夜前已全部集結完畢；配屬炮兵全部進入發射陣地，并進行了偽裝；配屬的工兵、通信兵也已就位，當面敵情沒有變化。”

中午過后，我把前進指揮所設在九化里以北車木洞附近。

各級指揮所、觀察所里，指揮員們分分秒秒地盼望著戰斗時刻的到來。掩蔽部、交通壕內，戰士們英姿勃發，持槍以待。

得意忘形的敵人哪里知道，我千軍萬馬已經潛伏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了。

下午3時，隨著謝正榮師長一聲令下，我66門山炮、野炮、榴彈炮、坦克炮同時向敵陣地進行了猛烈的破壞射擊。

霎時，馬良山各高地炮聲雷鳴，硝煙四起，敵人的鐵絲網飛起來了，地雷、照明雷被引爆了。

一天前，奉我命令，在炮火掩護下埋伏在距敵前沿僅1000米的兩輛坦克（122口徑火炮），此時發揮了巨大威力，戰士們瞄準敵工事和火力發射點連續發炮，彈無虛發。

10分鐘火力襲擊后以部分炮火假裝延伸，其余炮火暫停，并以步兵向敵前沿猛烈射擊，引誘敵人進入陣地還擊，待敵人進入陣地，我軍又進行了第二次炮火急襲，敵人在陣地上血肉橫飛，嚎聲四起。戰后，英俘虜（二十八旅中士班長）尤恩說：“你們的炮火猛，打得厲害，時機準確，我們實難對付。”

經過猛烈的炮火準備，下午4點，步兵開始沖擊。

敵人的陣地前，突然沖出了滿山遍野的我志愿軍戰士，在敵人火力尚未“復活”之際，他們躍出掩體，跳出戰壕，追隨著不斷向前延伸的炮彈，呼喊著沖了上去。沖在最前面的戰士，從一個彈坑跳進另一個彈坑，然后又跳到前面剛被炸出來的彈坑，就像是在追炮彈。

我3個營的高射炮、11個高射機槍連的對空火力，同時對向我沖擊部隊轟炸、掃射的敵機進行猛烈射擊，就像現在利用高科技拍攝的電影一樣，炮彈在空中像禮花一樣綻放，敵機像喝了酒似的東西亂竄，忽上忽下。各種炮彈的爆炸聲、飛機的轟鳴聲和輕武器的射擊聲就像一場宏大的交響樂，場面十分壯觀。

沖擊開始不到20分鐘，我就收到了第一個戰報：五七三團尖刀五連，在連長曹東方率領下沖上280高地以西無名高地，僅用10分鐘就全殲守敵1個連，首先發出了勝利占領的信號。

部隊打得這樣順利，連我也始料未及。

五連占領無名高地，為攻擊280高地和216.8高地創造了有利條件。

馬良山各高地的戰斗都十分激烈，我們的戰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譜寫著一支支驚天地、泣鬼神的凱歌。

向216.8高地北側無名高地進攻的五七二團三連，戰斗打響后被阻于敵鐵絲網前，共產黨員郭占鰲腿被打斷仍然堅持戰斗，通信員高鳳祥在連長侯西林的掩護下，用手雷和爆破筒炸開缺口。三連趁勢追擊，將殘敵壓縮到最后一個地堡里。這時二連趕來，共同向敵發起沖擊，全殲守敵1個連部和兩個排。

向216.8高地進攻的五七二團六連，猛打猛沖，全連齊心協力，敵人1個月前用700人的代價換取的216.8高地，僅用13分鐘就被六連奪回。

向馬良山主峰進攻的五七三團三連，經激戰奪取了敵前沿陣地，營令二連投入戰斗，二連以小部兵力協同三連在正面進攻，主力從鞍部插至敵側右翼迂回攻擊。經過20分鐘激戰，當晚7時攻克了317高地——馬良山主峰。

第一九一師只用4小時一舉攻占馬良山。接到謝正榮師長的報告，我命令部隊迅速打掃戰場，并派工兵營連夜構筑工事，在背敵側后挖隱蔽洞。我知道敵人很快就要反撲。

5日拂曉后，敵人果然以各種火炮100余門，猛烈轟炸馬良山主峰和216.8高地。敵20余架飛機一波接一波地輪番轟炸和投擲凝固汽油彈，使馬良山幾個高地成了火焰山，剛開始殘存下來的幾棵樹樁被炸得沒了蹤影。而后，敵以兩個團的兵力又一浪推一浪地向陣地反撲，均被第五七二團、第五七三團擊退。敵死傷慘重。

當天下午3點30分和深夜11點30分，我命火箭炮二〇一團和第一九二師炮兵團，向敵預備陣地分別實施兩次炮火襲擊，火箭炮（喀秋莎）彈在空中飛行，發出一道道閃光，呼嘯著落在敵人陣地上，接著便是一陣鬼哭狼嚎的叫聲……

五七一團趁機向敵實施突擊，殲敵一部，俘敵26名。

敵俘虜驚魂未定地說：“第一次遇到你們的火箭炮，搞不清是什么新式武器，把我們都震暈了，厲害，真厲害！”

6日，敵仍以1個團的兵力，向馬良山反撲。之后，敵仍以飛機、大炮轟擊馬良山高地，步兵停止了進攻。

9日，我在謝正榮師長陪同下登上馬良山主峰視察陣地。我看到敵人的尸體一片一片橫七豎八地躺在山坡上，為了人道，也為了消除陣地污染，我命令部隊將其拖到馬良山北側山谷中掩埋。

馬良山反擊戰勝利結束。

這次戰斗，斃傷敵3600余名，俘敵60余人；

繳獲炮19門，輕重機槍93挺，各種槍支350支，各種子彈近10萬發，

擊落敵機16架，擊傷29架，擊毀坦克4輛、汽車10輛。

洶涌的臨津江，滾滾流向南，

雄偉的馬良山，站立在江邊。

滿山松林長年綠，懸崖陡壁高齊天，

像一個英雄的朝鮮人，日夜守衛在臨津江灣。

馬良山，馬良山，美麗雄偉的馬良山，

我們永遠歌唱你，英雄的陣地馬良山。

半年以后，十九兵團轉來志愿軍歸國代表團從祖國帶回來的一面非常精致的錦旗，上面繡著“為保衛東方和世界和平而奮斗”的金字，送給馬良山陣地上的英雄們。

敵人攻占高旺山主峰已經50天。

掛在我指揮所里的作戰圖上，在第一九一師準備反擊馬良山的同時，一把鐵鉗一樣的紅色箭頭，早已指向了高旺山。

反擊馬良山成功后，我決心乘勝反擊高旺山之敵。

第一九〇師接到軍的命令后，即以七天時間調整了部署。軍決定將五七二團三營、五七四團二營配屬第一九〇師，配屬第一九一師的炮兵轉向第一九〇師戰場。

11月17日15時，趁敵機剛返航，強攻高旺山的戰斗打響。

第五六八團三營以神速勇猛的動作攻占了高旺山以西次峰227高地。之后，敵人在火炮、飛機支援下進行反撲，一度形成“拉鋸”態勢，在歷時三天的反復爭奪中，殲敵300余人，迫敵放棄了鼻子尖下的227高地，為攻打高旺山主峰創造了有利條件。

11月23日，第一九〇師兩個營，第一九一師、第一九二師各1個營，共4個營的兵力，由第一九〇師統一指揮，在60余門山、野、榴、坦克炮的支援與兩個三七高射炮營、兩個八五高射炮連的對空掩護下，向盤踞在高旺山的美三師七團二營發起攻擊。

主攻部隊于15時開始炮火準備，16時5分步兵發起沖擊。

五六九團三營在高旺山北側進攻，遭敵炮火猛烈攔阻射擊，第一梯隊連傷亡較大。

第二梯隊連發起沖擊前，師團指揮員觀察到敵炮火封鎖線的具體位置、寬度，當即命令部隊以排、班為單位運動至敵炮火封鎖線外側待命，待我炮火準備后迅速通過封鎖線，于16時20分攻占高旺山主峰。

高旺山227高地反擊美三師作戰中，在觀察所前陣地上觀察敵情

五六八團二營同時攻占西峰。

助攻部隊第一九一師于14時30分開始進行炮火準備，五七二團三營于15時25分攻占200、240高地；五七四團二營于15時30分攻占100高地及其以東兩個高地。

第一九〇師攻占高旺山主峰后，為鞏固既得陣地，隨即調整部署，命五六九團二營于當晚17時30分接替三營，在高旺山組織防御，搶修工事，準備打擊敵人的反撲。

24日拂曉，殘留隱蔽于山凹部的敵人約1個營的兵力，在猛烈的炮火和飛機支援下，向高旺山主峰354.9高地反撲。在打退敵人五次沖擊之后，主峰和東峰被敵占領。二營依據西峰反擊敵人，于15時25分將主峰奪回。

14時，敵1個連的兵力向五連三排陣地反撲。

當高旺山主峰戰斗激烈進行的時候，五六九團首長命二營營長前去增援，遺憾的是二營長謊稱主峰已經沒有部隊，不經請示私自下火線，失掉了戰機。戰后，該營長受到了嚴肅的處理。

由于堅守高旺山的部隊傷亡大，工事大部分被破壞，次日上午8時，主動撤出了354.9高地。但堅守高旺山以西227高地的部隊，仍同敵人對峙激戰，直至停戰。

高旺山反擊戰敵傷亡1200余人，俘敵25人。

馬良山、高旺山反擊戰不僅消滅了大量敵人，完善與鞏固了陣地，鍛煉了部隊，取得了進攻作戰的經驗，也有力地配合了開城板門店談判。

而對其發動所謂有限的西線“秋季攻勢”遭到慘重的失敗，美軍及其仆從軍懊喪地說：“山連山，堡連堡，攻一座山頭，攻一個地堡，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得不償失。”

就連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的結論也是：“用這種方法，李奇微至少要20年光景，才能打到鴨綠江邊。”

馬良山、高旺山成了敵人西線的“血嶺”“傷心嶺”。喬埃讓“大炮發言”舉起的拳頭，終于在落下時重重地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炮火留下的硝煙逐漸散去，我率領部隊轉入了堅守防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