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裹著冷雨,砸在咸亨酒店的青石板上,也砸在孔乙己新換的短褂上。那短褂是他用最后一件長衫當掉換來的,灰撲撲的布料窄小緊繃,裹著他愈發佝僂的身子,倒比從前的長衫更顯窘迫——至少長衫還能遮一遮骨子里的單薄,這短褂卻把每一根突出的骨節都露得分明。
他照舊走到柜臺前,手在懷里摸索半天,才掏出兩枚皺巴巴的銅板,聲音比風聲還顫:“溫……溫半碗酒。”掌柜抬眼瞥了他一眼,算盤珠子沒停,只淡淡應了聲:“如今酒價漲了,半碗也得三枚。”孔乙己的手頓在半空,指縫里還沾著早上在碼頭扛活蹭的泥,他張了張嘴,想辯解些什么,最終只化作一聲低低的嘆息,把銅板又揣了回去:“那……那就來碗白開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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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桌的短衣幫酒客見了,倒沒像從前那樣打趣他的長衫,只是投來幾瞥漠然的目光。一個挑著菜筐的漢子喝了口酒,含糊道:“還以為脫了長衫能當個人,原來還是個連酒都喝不起的窮酸。”另一個人接話:“碼頭扛活要的是力氣,他那細胳膊細腿,一天掙的還不夠填肚子,脫不脫長衫有啥兩樣?”孔乙己坐在角落,耳朵尖得很,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心里,他想反駁,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早上扛著半袋米走了三里路,現在兩條腿還在打顫,肚子里更是空得發慌。
他原以為脫掉長衫,就能融進短衣幫的世界,能靠力氣換口飯吃。可他半輩子只握過筆桿,那雙手捏慣了墨錠,握起扁擔時竟抖得厲害,第一天就摔了雇主的米袋,不僅沒拿到工錢,還賠了半個月的飯錢。后來去給人刨木頭,木屑濺進眼里,疼得他睜不開眼,老板嫌他手腳慢,當天就把他趕走了。他穿著短褂跑遍了鎮上的作坊、碼頭,可誰都嫌他身子弱、手不巧,連最苦最累的活,都輪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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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傍晚,他實在餓得不行,在街邊撿了個別人剩下的冷饅頭,剛咬了一口,就被兩條野狗追著跑。他慌不擇路,摔在泥坑里,短褂沾滿了泥水,饅頭也滾進了臭水溝。他趴在泥里,看著那溝里漂浮的饅頭,突然就哭了——從前穿長衫時,就算再窘迫,也沒受過這樣的屈辱;如今脫了長衫,放下了所有的體面,卻連一口飽飯、一點尊嚴都掙不來。
后來再有人在咸亨酒店見到孔乙己,是在一個雪天。他裹著那件又臟又破的短褂,蜷縮在柜臺角落,嘴唇凍得發紫,懷里揣著半張撿來的舊報紙——那上面有幾行他還能認出的字。掌柜見他可憐,給了他一碗熱粥,他接過粥碗,手抖得厲害,粥灑了大半。有人問他:“孔乙己,你說你這脫了長衫,到底圖個啥?”他抬起頭,眼里沒有光,只喃喃道:“圖……圖個能活下去……可怎么……怎么就活不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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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短褂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他喝完最后一口粥,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咸亨酒店,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里。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沒人再提起他——就像沒人記得,他曾經穿著長衫,站在柜臺前,認真地說“茴字有四種寫法”的模樣。大家只知道,那個脫了長衫的孔乙己,和從前穿長衫的孔乙己一樣,最終還是淹沒在了這世道的苦海里,連一點浪花都沒激起。
迅哥說了,“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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