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吃相太難看了
吳廣寨
緩緩的時光如流水,刻出溝壑般的皺紋,將黑發染成灰白色。不知不覺到了這個年紀,說話有點口吃,腰肢彎曲,見了熟人卻叫不出人家的名字。多少記憶中的往事,多少兒時有趣的事情重復得別人心煩。多少愉悅只有自己感受得到,卻遭到別人的恥笑。多少傷疤留在心里,睡夢中仍然會抽泣。要說最難忘的,現在回想起來覺著甜蜜的,是當兵后吃的第一頓飽飯。說起來好像有點兒沒出息,如今的回想還是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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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各個公社的新兵們到達縣武裝部以后,不約而同地議論當了兵能吃上大米飯和白面饅頭的事情。因為我們這里只種植小雜糧,象征性地種一點小麥,產量很低。人畜吃水特別困難,根本不能種植水稻。所以,大米和白面顯得尤為稀罕。如果逢年過節誰能吃到一個完整的白面饅頭或者一碗大米飯,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兒,孩子們把這兩樣吃食當作追求的目標和奢侈的希望。
我們這些心急的新兵,終于熬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各自拿著部隊發給的搪瓷碗和竹木筷子等待吃飯。有的新兵心中著急,用筷子敲擊搪瓷碗,受到領兵人的訓斥和警告。最關鍵的是,新兵們一怕退回村里當不了兵,丟八輩子的人;二怕別人吃飯自己被罰站,那種眼饞的難受實在是痛苦。在很古很古以前,不給飯吃可是一種刑罰啊。
新兵們停止了敲擊碗筷的動作。在難耐的等待中,突然一聲尖銳的哨音劃破了沉寂。吹哨子的領兵人喊:“新兵們注意了,以公社為單位,排成一路縱隊,到食堂門口集合。”我們都想排在最前面,爭搶著往前擠。領兵的又說:“按點名的順序站好。吃飯自己打,不要擁擠,肯定讓你吃到不想吃為止。”
我們縣有22個公社,大多數是山區。阻虎公社的位置排在最前面。當領兵的發話讓阻虎公社的新兵進食堂大廳,其他公社的新兵們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怕天王老子了,一齊擁進食堂大廳,沖向盛肉菜、饅頭、大米飯的大盆,用碗直接盛。前面的新兵剛盛好飯菜,還沒來得及伸展彎曲的腰,后面的新兵撲上去盛飯菜,前面的新兵被推倒,哇哇地叫喊。后面的新兵不顧前面的人如何喊叫,繼續往前沖,奮力地搶飯吃。飯菜灑在地上、新兵們的衣服上、頭上。白生生的大米飯粘在綠軍裝上,仿佛是片片潔白的雪花那么耀眼。有的人被油汪汪的菜湯潑在衣服上,洇出一片油漬。
新兵們再也顧不上軍裝的珍貴了,以吃飽稀罕飯為目標,往前沖,趕快搶,生怕吃不上吃不飽。那場面我們確實沒見過,更沒有想到過,把白生生的大米飯、饅頭糟蹋得讓人心疼。
“這成啥了?這成啥了?!”領兵的人看著沒法控制的場面呼喊著,叨叨著……
我們常說:民以食為天。其實這個說法是有歷史根據的,也是歷史的精辟總結。在春秋戰國時期糧食短缺,曾經出現過“易子而食”的悲劇。1929年(民國18年)甘肅出現大旱災,被餓死的人滿山遍野,最后狼都餓死了。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起義,主要原因也是農民吃不飽飯,再加上賦稅的盤剝重壓,促成了這次歷史上有名的事件。可見吃飯是人的第一需要。我們這批新兵想吃飽飯,想吃白面饅頭大米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吃罷飯,領兵的集合全體新兵進行了嚴厲的批評。 “你們是洪水啊?為了一頓飯不顧別人的死活,太放肆了!像你們這樣,自己的戰友沒有死在敵人的子彈下,卻死在了你們的腳下,多么讓人寒心啊!你們是猛獸啊?聞到血腥味兒了,拼命地掠奪肆虐。沒有一點整體觀念,純屬是野人部落行為。為了吃一頓飯快要拼命了,沒吃過肉哇?沒見過白面饅頭大米飯啊?!”領兵的越講越生氣,喊出幾個新兵問:“你吃過肉沒有?”回答是:“沒吃過這么多、這么好吃的肉。”領兵的又問另一個新兵:“你沒吃過白面饅頭大米飯啊?”回答是:“沒有吃過真正的白面饅頭大米飯。我們過大年只吃一次摻和雜糧面的白面起窩窩,一碗大米飯姊妹四五個分著吃,還要打架呢。有的人活了一輩子,沒有吃過大米飯。”領兵的更生氣了:“你們的吃相太難看了,成何體統?你們是土坷垃、土豆、醋罐子!”他又說:“今天的事兒就這樣記在賬上了,過幾天咱們老賬新賬一起算。以后如果時間允許,咱們一個一個按順序打飯。今天,我讓你們氣毛了、氣暈了、氣瘋了、氣炸了。就這樣吧,汽車在外面等著呢,以公社為單位挨著上汽車,咱們到火車站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大西南——西藏去。”
領兵的人說到西藏,新兵們想到了《西游記》。人們嘁嘁喳喳地議論:“咱們這回會不會到通天河?會不會去火焰山?會不會遇到妖怪把我們吃了?”
“被妖怪吃了也是烈士,能給家里掙一塊‘光榮烈士’的牌子。”
“還有好事兒等著你呢,女兒國國王要和你成親呢,你去不?”
新兵們在汽車上說笑著,抬著杠,斗著嘴,看不出有什么故土難離的表現。猛然聽到連續的剎車聲,抬頭一看,火車站到了。
上火車的時候,我們這些新兵明顯老實了許多,乖乖地按順序上。領兵的站在旁邊念叨著:“這還差不多,像這么回事兒。”
后來我們才知道,訓斥我們的是畢排長。畢排長是我們新兵連的代理排長,他的正式任命還沒有批下來,在完成這次領新兵、訓練新兵任務后,就會正式批下來了,就能穿上四個兜的軍裝了。
畢排長是河南南陽人,他的家鄉盛產小麥、紅薯,也有水稻。吃大米白面是平常的事,所以他看到我們新兵爭搶著吃白面饅頭大米飯,覺著有些莫名其妙……
他生氣,我們不生氣。反正我們今天不僅吃飽了白面饅頭大米飯,以后的好日子還會延續下去,想到這些心中特別溫暖。他怕領不好新兵當不了排長,不愿繼續當小兵。我們怕觸怒他被退回村里,繼續餓肚皮。正是:一物降一物,老漢降豆腐。人來到世上,生辰八字早已定好了,都是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的。只有保持平衡才能和諧共生共存。不論畢排長怎樣地貶低我們,當下能吃飽飯,是最大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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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插圖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吳廣寨:1975年1月入伍,在59244部隊服役6年,建設青藏輸油管線。1981回到大同煤礦工作,在1984年開始發表作品。《我和大同煤》《我愛煤的浪花》獲山西人民廣播電臺"我愛山西"、"光榮崗位在腳下"二、三等獎。散記《小店春風》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各地編排的節目"中播出。為大同市作協、同煤作協會員。在《山西工人報》《同煤日報》《同煤工人報》《同煤文藝》《作家地帶》等文學刊物、平臺發表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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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吳廣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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