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初秋的一個清晨,紫金山腳下一片霧氣。山路盡頭,一位身著舊軍裝、腳蹬草鞋的老人正俯身翻地。有人遠遠招呼,他抬頭笑了笑,露出依舊鏗鏘的嗓音——這是退下火線已兩年的開國上將許世友。
將軍沒有住進北京的干休所,而是“賴”在南京這幢舊別墅里。房子原是孫科的私人宅院,他卻給它起了個樸素到極致的名字——稻香村。中央本來希望他留在首都,方便開會;許世友搖頭:北風太硬,腿傷怕冷,南京氣候合適,還能寫點回憶。秘書只得替他寫報告,“備注”里干脆添了一句:首長念舊。
批文一下來,家里炸了鍋。妻子田普和幾個子女都埋怨他擅自做主,連月不來往。許世友索性把院子整得熱熱鬧鬧:一塊菜畦、幾行果樹、兩口魚塘,加上十來只兔子。他樂呵呵自封“兔司令”,見誰都要囑咐:“看好籠門,可別讓野貓叼跑。”
農忙時節,警衛員、管理員全成了莊稼把式。耕地、插秧、施肥,許世友站一旁盯得細,活計排得滿滿當當。有人打趣:“司令員這回真當連長了。”他接話:“種田也得有陣地意識,亂不得。”不難看出,部隊里練出的那股認真勁,半點沒丟。
午后最安靜,他躲進書房翻《紅樓夢》。毛主席說“五遍起步”,許世友卻常笑自己“連三遍都啃不完”,但每次合書,總能記下幾句妙語,再折回去琢磨。“寧靜以致遠”,他說這四個字是給打仗的人開的安神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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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里最大的插曲來自兩個小客人——孫女許玥和許紅。她們周末蹦到院里,爺爺早早備好一包硬邦邦的麻花,還鄭重其事遞過去。兩個丫頭嘴里說“謝謝爺爺”,轉頭就把麻花掖口袋。老人納悶,便躲在窗后偷瞄,發現麻花被丟進草叢,心里一陣酸楚:原來童年記憶未必是孩子們的口味。
“現在的小鬼愛吃啥?”他問警衛。警衛飛奔市區,打聽回一句:巧克力。下次再見面,許世友揮著巧克力包裝,高聲喊:“瞧,新鮮玩意!”孫女們咯咯直樂,一塊接一塊。醫護人員提醒糖分太高,他立刻又犯難,于是索性在院子辟塊地,插上從廣州捎來的甘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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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蔗未熟,孩子卻來了。老人拽著司機滿城兜圈找貨源。傍晚時分,在一處冷清街角逮到幾根,連價都懶得講,統統買下塞進吉普。孫女吃得滿手汁水,許世友笑得瞇眼,這一幕讓院里所有人都覺得:槍林彈雨淬出的硬漢,也有柔軟的一面。
外人只見他田園消遣,卻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軍包里一直藏著一份新縣鄉親的來信。每逢年節,老家干部或山里鄉親登門,他必放下鋤頭迎進屋,拉著一口鄉音問:“路修好了沒有?娃上學缺課桌不?”聽到“還難”,臉色立即沉下來,連連責怪:“建國三十年,咱讓老區受苦,丟人。”
1983年冬,縣里缺電視機,他二話不說把自家剛領的彩電推給縣長。“拿回去放會議室,全縣輪著看新聞。”縣長推辭,他擺手:“我那臺黑白機夠用。”簡單一句,卻讓在場的人鼻子發酸。那臺彩電后來被縣里博物館收藏,玻璃罩下的標牌只有一行字:許世友贈。
老人最惦記的是重走家山的愿望。每年春天,他都寫報告:回新縣看看。文件層層遞上去,又靜靜躺下。警衛問他焦急不,他咬牙道:“急,也得等;不批,就再報。”時間一晃五年,申請沒等到批示,1985年10月22日醫院里傳出噩耗,稻香村的甘蔗剛冒新芽,將軍卻匆匆謝幕。
紫金山的農田仍按他的筆記輪作;那條舊吉普還停在車棚;孫女長大后回憶:“爺爺給的甘蔗一點不甜,可那味道誰也替代不了。”南京城里,偶有游客路過曾經的稻香村舊址,只見荒草之間殘留幾截甘蔗樁,默默訴說著一個戰將晚年的質樸與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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