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長篇小說《空城紀》連載（169）有一天，在 798藝術區看完了柳曉東的畫展

編者按：即日起，本報開始連載中國作協副主席、著名作家邱華棟的長篇小說《空城紀》。《空城紀》是作家邱華棟構思了30年、寫了6年的長篇小說。小說以龜茲雙闋、高昌三書、尼雅四錦、樓蘭五疊、于闐六部、敦煌七窟六章結構成一個渾然的整體。《空城紀》以詩意語言和絢爛想象回到渺遠的西部世界，重尋龜茲、尼雅、樓蘭、敦煌等西域古城的歷史傳奇。在《空城紀》中，六座西域古城得以復活，一座座廢墟還原成宮殿城池，一個個人物從此有了鮮活的生命。

有一天，在 798藝術區看完了柳曉東的畫展，晚上我們一起在麗都飯店邊上一家韓國燒烤城吃烤肉。柳曉東說，下一步，他要去和田畫畫。我忽然想到了這是一個契機，我說，那我陪你去，新疆我有很多的老朋友，會起到不可或缺的保障作用。

他很高興，說，我們盡快成行，快的話，就在一周以后。

柳曉東是一個說干就干的人。我就以休假的方式把一些周末、法定假日連起來，這樣起碼我有十天時間可以和他待在和田。他畫他的，而我則去尋找廢墟和美玉。

柳曉東帶著兩個助手，他們負責聯絡和安排他出行的瑣事。我比他們晚一點到。我們到達和田，會合之后，他這個人惜時如金，很快就投入到了畫畫當中。柳曉東畫和田，那是真的在現場畫。這是他的繪畫風格，類似某種行動繪畫，在現場畫畫，畫的是一個個具體的人，呈現的卻是最逼真且定格的那種當下感，也由此進入一種歷史敘事中。這一次，他要畫的就是新疆和田人，他說，我要在河灘上畫那些挖玉的和田人。

和田的東西市郊，各有一條流淌了成千上萬年的河流，一條叫作白玉河——玉龍喀什河，還有一條叫作墨玉河——喀拉喀什河。喀拉，就是黑色的意思。可見，在這兩條河里，每年夏天從喀喇昆侖山里沖蕩而下的冰雪融水，會帶來很多的白玉和墨玉。

柳曉東在和田這兩條著名的河邊走了走，感嘆道，這是從昆侖山上流下來的美玉之河啊。上下游的風景不同，最后，他在靠近下游的平緩河段扎了一個棚子，每天都到那里畫河灘上找玉的當地人。

這些年，在和田挖玉已經被禁止了。在玉龍喀什河邊，豎著一塊雙語的白底紅字的牌子，上面有三行字，分別是漢語和維吾爾族語，這么寫著：

嚴禁挖掘機、裝載機進入該區域

未經許可進入該區域挖掘機、裝載機沒收

保護耕地河床、河道是你我他共同的責任

放眼望去，我確實看不到河床上有一臺挖掘機和裝載機。如今，在山上挖山料的人也沒有了，和田玉成為珍稀品種。但這還是當地人的主要生計，就小規模在河灘里找玉。看到河灘那凸凹不平的形狀，我能想象到，這里曾經有多少挖掘機在挖掘找玉的盛況。好在這樣的情景現在都沒有了。

每年，河水都會把美玉從大山深處帶下來，讓河床里潛藏了玉石寶貝。在河灘上找玉的當地維吾爾族人，有男有女，柳曉東采取雇傭的方式，說好當一天的模特是多少錢，很快就有應征者。他就開始畫起來。和田的夏天非常炎熱，柳曉東一般是早上和傍晚的時候畫，到了中午，河灘沙地里的沙子變得滾燙，簡直可以把雞蛋都烤熟了。那時他就躲在棚子里，棚子并不嚴實，有穿堂風吹過，這樣就涼快一些，盡管吹過的也是熱風。

古代于闐有玉，且在幾千年前就和中原有著玉石的交流，這從安陽殷墟的婦好墓中出土了很多顯然來自喀喇昆侖山的玉石器物中就能證明。三皇五帝夏商周，周穆王西游見西王母在瑤池邊相會，除了喝酒歌舞，一定有美玉在手里把玩欣賞。秦漢之后，特別是張騫鑿空西域，就使得于闐美玉名揚中原。

有關玉石，別人懂得的肯定都比我多。我只說我這一次來到和田看到的，還得說一說我聽到的。古書上說，在和田的河里撈取美玉，必須要在月光很好的夜晚，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可見白玉在河水波光粼粼中閃著溫潤的光芒。在河邊，要由裸身美女下河撈玉才可以成功。但我知道，即使在夏天，玉龍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的河水都是水流湍急、冰冰涼的，赤腳入水都會凍得打哆嗦，更別說脫光衣服下水了，還得是美女裸體下水，那還不得凍個半死。所以，古書的記載絕對是把撈玉的傳說美化了。

二

我們在和田安頓下來后，柳曉東的女助手姚瑤就特別想買羊脂玉。

和田文旅局負責幫助我們聯絡的是一位很漂亮的維吾爾族姑娘，她叫阿依圖娜。于是，我和姚瑤在阿依圖娜的帶領下，在和田的玉石市場里轉了轉。

阿依圖娜眼睛很大，嘴唇紅紅的，笑起來還有兩個大酒窩，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她帶我們來到的這個玉石市場很大，各種攤位，各種玉石，令人眼花繚亂，莫辨真假。阿依圖娜在新疆大學念過文學系，她的漢語和維語的轉換十分順暢。我在隨便一個攤位，隨手拿起來一塊籽玉，也就是沒有雕琢的玉，一問攤位的維吾爾族老鄉，都是幾萬元一塊起價。這個呢，阿達西？我問。八萬！維吾爾族老鄉說。我又拿起來一塊拳頭大的籽料，帶著墨玉色的一塊皮子，這個呢，阿達西？

六十萬，他說。他把戴著的藍色已褪色的帽子帽檐抬了一下，很平常的口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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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王藝航（見習）

審 核 | 慕 瑜

終 審 | 張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