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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學(xué)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章英薈、桂越然[美]、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碧玉溪(任見短篇小說選)『原創(chuàng)』
雨山審視著鏡子里的英俊小伙子,愜意地笑了。
他今天起了個大早,認(rèn)真地洗漱以后,挑了一套淺灰色的運動服穿上。接著擦皮鞋,擦自行車。
他爸睡眼惺忪地說:“今天不是你輪休嘛,怎么起這么早?”
“爸,有錢嗎?給我二十塊,我去看個朋友。”
老人疼雨山,給了他一張五十元的錢。
雨山騎上自行車先找到一家商店,買了兩瓶飲料和三五袋小食品,就來到了碧玉溪邊,他曾與葛曉靜相會的大樹下。
碧玉溪流過縣城的遠(yuǎn)郊。縣城沒有工業(yè)污染,溪水保持著天然的清澈。溪邊還有不少樹木,枝葉茂密。溪水里偶爾見魚兒游動。節(jié)假日,有城里人來這里休閑,平時也就是鄉(xiāng)里的年輕人,三三兩兩地出入。
那天他來到這里,溯著流水走了好久,沒見著一個人影,有些困乏了,就背靠一棵大樹,面對著溪水坐下。一會兒,不遠(yuǎn)處有一位姑娘走向這邊來。她穿著白色裙子,個頭不很高,身形嬌媚,楚楚動人。她好像在不住地揉著眼睛,是在哭嗎?
當(dāng)她從他面前經(jīng)過時,猛然看見他正在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她,嚇了一跳,趕忙躲開,走向遠(yuǎn)一點的地方。
就在姑娘驚恐地看他時,他看見姑娘眼淚汪汪的,想她一定遇到了傷心的事情,又見姑娘走了,就猛地站起身,鬼使神差般喊了一聲“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后面的話就沒說出來。
好在姑娘聽到他的招呼就止了步,回過頭來說:“你是叫我嗎?有啥事?”
是啊,有什么事呢?他倒自己不好意思起來,紅了臉,囁嚅地說:“剛才……嚇了你,對不起。”
姑娘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同時就注意到眼前這個小伙子長得可真叫那個帥哩,而且一臉的斯文,心里又是喜歡又是羨慕,一時間竟也沒舍得挪步。
姑娘站著不動,態(tài)度又友好,雨山也就沒有了緊張的情緒,往姑娘跟前走了兩步,對她說:“我叫雨山,住在縣城里。要不,要不我們認(rèn)識一下?你貴姓?”
姑娘說:“我叫葛曉靜。”
相識以后,他倆就一邊朝姑娘剛才的方向走,一邊聊。
“我見你哭呢,什么事叫你這么傷心?”
雨山問過這一句就有些后悔了,因為他看見葛曉靜的情緒一下子又低沉下來,輕輕揉揉眼睛,不再說話了。
他趕忙轉(zhuǎn)換話題:“今天這里這么冷清,我以前來過的,平時多多少少都有些人。”
聊了一陣,雨山才慢慢知道了原委。葛曉靜是附近村里人,村里的汪德利家,今天竣工了一座小洋樓,鄉(xiāng)長組織全鄉(xiāng)開現(xiàn)場會叫姓汪的傳授發(fā)家致富的經(jīng)驗,誰家不去人,還罰款十塊錢呢!
“哦,是這樣。你為什么不去?不怕罰款嗎?你家也富裕吧?”
“還富裕哩。我家就只我一個丫頭,沒有勞動力,日子過得在村里算不好的了。”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嘴角略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慘然的微笑,又接著說,“不過,今天的罰款怕是有人替我交了。”她轉(zhuǎn)頭朝隱約可見的村莊望望,神色又黯然了。
雨山忽然覺得,今天他說什么話好像都迎不著葛曉靜的興頭,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兩人就這樣無言地走著。過了一會兒,葛曉靜扭頭看看雨山,說:“說說你吧。”
“我家有七口人,爸、媽,三個哥,一個妹妹。我們都有工作,只是收入都不高,所以……所以家里也不富裕。妹妹讀高中。我在省城上過三年學(xué),回來分配到了機械廠,是個工人。工人嘛,上班,下班,別的也沒什么好說的了。”他說著,扭頭朝葛曉靜笑笑。
“也行了。我除了下地干活,就是養(yǎng)豬喂雞,怕下輩子都是這樣了。最多出去打個工。”說到這兒,葛曉靜又看看雨山,接著說:“你還有沒說的哩,你對象是干啥工作的?”
“問我女朋友,我哪有啊,連想都沒想過。”
葛曉靜“撲哧”一下笑了。但她又陡然收斂了笑容,嚴(yán)肅地說:“我懷疑你是個花花公子,可能談了多少個了哩。你長得就像是電影里的那個叫什么龍那樣好看,哪個姑娘見了不心動呀。今天你說的話我全信,就這句不信。”
雨山她這樣品評自己,心里想,他和她一見面就表現(xiàn)得這么輕浮,難怪她有想法,就正經(jīng)地說:“是沒有嘛。”
這時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碧玉溪通往村子的路口,兩人對視了一下,都站著不動了。葛曉靜背過手去,略低著頭,輕輕搖晃著身子。
雨山不知該說什么好。過了一會兒,他試探著說:“下周的今天,又輪到我休息,我還來這里玩,你……”
葛曉靜聽到這兒,抬起頭朝他笑笑,說:“好吧。我也來。那我回家了?”說完就慢慢走了,雨山送她走了很遠(yuǎn)……
雨山回憶著這段甜蜜的往事,卻被一陣清脆的笑聲打斷,睜開眼睛一看,有兩位姑娘正從他前面經(jīng)過,互相勾搭著肩膀,站在那兒,朝他笑呢,很神秘的樣子。
雨山忙低下頭去,在自己身上打量一番,再看看周圍,也就只有一個塑料袋放在身邊,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就又抬起頭來望著她們。這時,她倆才嬉笑著走開了,聽見一個說:“長得真酷,說不定是看上了咱村哪個女的,在這里約會哩。”另一個又取笑她:“你要看上了,我去對他說。”兩人推推搡搡地遠(yuǎn)去了。
雨山想,原來她們就是這個村的,還真沒看出來;現(xiàn)在鄉(xiāng)里姑娘比城里姑娘還要大方呢。時代不同了,什么都變了。同時他又想,剛才想心事的時候想得太投入,雖然是微閉著眼睛,卻一直笑著,也就難怪這兩位姑娘會留意他,而且猜著了他傻坐在這里的意圖。
其實像今天這樣的狀態(tài),在過去的一周時間里,他差不多每晚都在重復(fù),他對葛曉靜的癡迷已經(jīng)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雨山挪了挪身邊放著的那個塑料袋,頭往后一仰,仍然靠在了樹上,自言自語地說:“也真是的,這么久了還不來。”
“你說誰哩?”他的話音剛落,聽到了他已經(jīng)熟悉的甜美的聲音,猛地站起來,不知道葛曉靜是從哪兒繞過來的,已經(jīng)站在他的身后了,笑盈盈地,兩眼還嬌嗔地瞪著他呢。
今天的葛曉靜穿著一條嶄新的牛仔褲,一件粉紅色的襯衫,襯托出了她苗條的身段,凸現(xiàn)出亭亭玉立的豐姿來。很多女人都愛穿裙子,其實體型好的女人,穿緊身衣服尤其是牛仔褲更能展示優(yōu)勢。如果能有幸娶到葛曉靜,我就反對她穿裙子。雨山貪婪地看遍了葛曉靜的全身,產(chǎn)生了幸福的聯(lián)想,甚至很想抱抱她。想到這兒,他不禁耳熱心跳,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又趕忙克制自己,后退一步,靠在了樹上。
“你怎么了?”葛曉靜說著就走過來摸了一下雨山額頭,說:“燙燙的哩,我陪你到我們衛(wèi)生院看看吧?我舅舅是大夫。”
雨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見了腳下的塑料袋,就說:“哪里有什么病,天熱,渴得厲害。”說著,就彎下腰去掏出一瓶飲料,擰開瓶蓋遞給葛曉靜,自己又打開一瓶喝了一口。
葛曉靜說站在這里怕來往的人們看見,在村里說她閑話,到上游隱蔽些的地方坐坐。他倆并肩走過有大樹的地方,前面出現(xiàn)了一片約有半人高的灌木林。他倆走進去,相對坐在了一處有草的地方。
想到剛才的沖動,雨山都不敢再直看葛曉靜。葛曉靜是多么清純的一個姑娘,自己若一旦過早地沖破防線,可能會讓葛曉靜覺得自己還真是一個“花花公子”呢。
葛曉靜見雨山不說話,就注意看他,她特別喜歡雨山漫下眼瞼想心事時的那種特別的情態(tài),那本來是一種自然的表情和氣質(zhì),在她看來簡直就是一個男影星正在演電影。
雨山抬起頭來,看見葛曉靜的臉上泛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羞怯地低下頭,但很快又抬起頭,默默地看著他,相對而視了很久很久。
雨山再也無法回避葛曉靜那使他心癢難撓的秋波,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慢慢地向葛曉靜靠來,在她的面頰上輕輕吻了一下。見葛曉靜給予他的依然是那深情的目光,他的眼睛里,便也噴射出激情的火焰,雙手捧過她的臉就瘋狂的親吻。雨山然感覺到葛曉靜在哭泣,她吻到了她那咸咸的淚水,松開手一看,葛曉靜已是呆若木雞,淚水漣漣。看到這一情景,雨山吃一驚,歉疚地說:“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的……”聽到雨山這么說,葛曉靜使勁兒搖了兩下頭,猛地?fù)涞乖谒膽牙铮巴邸钡匾宦暣罂奁饋怼?/p>
去年秋天,汪德利一家絞進了腦汁,使盡了手段,想讓葛曉靜嫁給他兒子汪營。葛曉靜知道汪營是個花花公子,仗著有錢,玩過好幾個女人,名聲壞透了。葛曉靜哪肯嫁給這樣的人。
有一天,汪營又托人到家里來糾纏,還帶過一沓錢來說要接濟她家的生活。葛曉靜想這樣沒完沒了地下去也不是事情,就揣著錢親自跑到汪家,想給他們一點厲害,讓他們趁早死了這條心,沒想到這一去竟落了個羊入虎口,汪營就在空蕩蕩房間里,喪心病狂地把她給糟蹋了。
葛曉靜悲慟欲絕,整整一天沒進食水。更可氣的是,事后汪營還涎皮賴臉,一天都沒有停止過對她的糾纏,所以那幾天,他時不時地在碧玉溪邊徘徊,幾次都想找處水深的地方淹死算了……
她恨透了汪營,搜腸刮肚地想著法子報復(fù)他。想了幾天,覺得自己孤獨無助,就又一心想著早早離開這個叫她傷心的村莊,忘了在這村莊里發(fā)生的一切。
面對雨山的表白,那悲慘的一幕又突然閃現(xiàn)在眼前,就像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一樣,她意識到不論是奉獻(xiàn)自己的愛,還是接受雨山的愛,內(nèi)心都是有愧的,對雨山都不好,她感到自己原來是這樣的卑微,卑微到已經(jīng)沒有了愛與被愛的權(quán)力,哪能不傷心難過。
葛曉靜總算安靜了下來。她怯怯地看著心神不寧的雨山眼淚又一次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對雨山輕輕吻了一下,哀求似地說:“雨山我愛你。如果你肯娶我,我會一輩子好好服侍你,情愿為你當(dāng)牛作馬。”
聽到這感人肺腑的話語,雨山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般的甜美,正要急切地向她表白什么,又聽葛曉靜說,“去我家吧。我已經(jīng)對我爹媽說起過你,他們說我的事情就由我自己做主。你就去見見他們吧。”
這是一個簡單樸素的家,但家里的一應(yīng)擺設(shè)卻都纖塵不染,一進門就叫人心清氣爽。兩位老人也都是厚道人,雨山看得出,他們對自己也是滿心喜歡,一家人張羅得很是殷勤周到,雨山感到暖意融融,十分留連,就在葛曉靜家里住了一夜。
—5—
后來,兩家老人也見了面,就定下這門親事,很快把婚事給辦了。
雨山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兩個兄長相繼成家,家里就已經(jīng)背了多年的債務(wù)。不久前,二哥結(jié)婚已鬧得家里拮據(jù)得很,雨山把他多年積攢的一萬五千元也拿去給二哥應(yīng)了急,到他結(jié)婚時,家里無力資助,自己又身無分文,結(jié)婚所用的一萬多元幾乎全都是他求親告友借來的,就連一間二十來平米的新房都是租賃的。小兩口一開始也并沒想太多,盡情享受著新婚的幸福和夫妻的恩愛,但度完蜜月不久,煩心的事情便紛至沓來,鬧得小兩口不能安生。
雨山廠里因資金周轉(zhuǎn)方面出了問題,向職工集資,雨山不出錢,按規(guī)定就不能繼續(xù)留在廠里。有三個朋友正好同一天來找雨山還債,都是廠里的職工,大家也都須集資,所以也怨不得他們。
雨山處境已經(jīng)十分窘迫,便苛刻地安排生活。一斤菜油,小兩口要吃近一個月。入冬時他們精心儲存了一百多斤大白菜,整整一個冬天,每頓炒一碟,極少打破常規(guī)。
葛曉靜從無怨言,對雨山然溫存體貼,始終保持著初戀的激情和新婚的歡愉心情。她不時從娘家?guī)н^一籃蔬菜來,減少小家庭的開銷和丈夫的重壓。
面對現(xiàn)狀,雨山初想,這只不過是一兩年最多三五年的事,克服一下,以后會好起來,所以還沒那么苦惱。自從單位不景氣暫時沒有了收入、催還借款越來越緊、還要為維持生活繼續(xù)東借西挪時有碰壁時,他的情緒開始低落下來。
一天,葛曉靜從娘家回來,手里又拎著一包食物,雨山看著憔悴的妻子,一種自卑的心理和莫名的悲哀頓時襲上心頭,眼淚就撲簌簌滾落下來。
月明星稀的朗朗晴夜,萬籟俱寂。小兩口緊緊地?fù)Пг谝黄穑星小8饡造o撫弄著雨山的頭發(fā),淚珠兒滾滾。
雨山剛止住抽泣,又被招得心酸起來。他一邊給妻子拭淚,一邊哀戚地說:“曉靜,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報答你……聽說電影制片廠在省城拍電影,要取一個鏡頭,找一個人把車開下懸崖,這人不論死活,都能得二十萬,我想去試試。能給你留下這筆錢,我就是死了,也值得。”
葛曉靜的日漸羸弱以及在他面前的強顏歡笑就像一把鋼刀插進他的心窩,叫他目不忍視了。正好前一天他躺在床上隨意翻看一本雜志,書中一句話吸引了他,那是一位叫桑雅?費雯的美國人說的:真正的愛情是,愛人的需要及滿足,比自己的更重要。他反復(fù)看了幾遍,牢牢記在了心里,去當(dāng)替身演員的想法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
葛曉靜心里明白,一夜未眠。
—6—
次日中午,雨山的情緒有所好轉(zhuǎn),單位發(fā)工資了,連同補發(fā)的一些,還不少呢,雨山盤算著,這兩天先把催得比較急的賬給還了,再留一些零用,給葛曉靜買點吃的補補身子。
下午下班回來,雨山進家門就看見桌上擺滿了菜肴,葛曉靜不住地往雨山碗里夾菜,她自己也吃得很多。雨山高興,吃得很香。
吃完飯,葛曉靜就上了床。雨山為她一定是累了,想讓她好好睡一覺,就悄悄帶上門出去,還了兩家的債務(wù),有意磨蹭到很晚才回來。當(dāng)他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見葛曉靜還望著天花板出神呢。
夜深了,葛曉靜緊緊地偎依在雨山里,告訴雨山“我和你一起睡覺,這是最后一夜了。我想和你離婚,求求你成全我,我們明天就去辦手續(xù)。”
“你說什么?”雨山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年來,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就從來沒有盟生過離婚的念頭,葛曉靜說出這樣的話,他哪能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你進了我的門就開始受苦,我心里就好受嗎?好在從這個月,我們就能正常領(lǐng)工資,估計今年一年,我們就能還清債務(wù),以后我的工資全交你,我們會好起來的。等過上幾年好日子,那時你想怎樣,都由你,啊?”雨山看著葛曉靜,期望她收回她所說的話,臉漲得通紅。
葛曉靜輕輕搖搖頭,以堅決的口吻慢條斯理地說:“我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你勸也沒用。不但離婚,我回頭就跟別人結(jié)婚。”
雨山呆了,他怔怔地望著葛曉靜,說不出話來,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問:“你和誰結(jié)婚?他很有錢嗎?”
葛曉靜點點頭,既而又搖搖頭。
“那么,你不愛我了?”
葛曉靜又搖搖頭。
即使在痛不欲生的時候,雨山是忘我的。只要是葛曉靜樂意做的事,他都會不惜一切去成全。葛曉靜雖欲琵琶別抱,但畢竟夫妻一場啊,他把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次日就辦理了離婚手續(xù)。葛曉靜兩手空空地回到了娘家。
—7—
雨山又回到家時,覺得屋子里一下子空蕩蕩,冷清清,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心。他環(huán)視著屋子里的一切,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墻壁上貼著的那些小紙人身上,看著看著,竟撲倒在床上哭起來。
葛曉靜是多么善解人意和溫存體貼啊。在共同生活的艱難日子里,知道自己一直處在郁悶之中,沒有一刻開懷,每當(dāng)他回到家里,葛曉靜總要纏著他說這說那,給他找些零碎的小事做,分散他的注意力。那天他下班回來,葛曉靜見他憂心忡忡的樣子,忙撒嬌地把他按倒在床上,自己就順勢躺在他的身邊,一邊說笑著,一邊用紙張剪裁出這些小紙人來,遞給他,讓他辨別哪些是男孩,哪些是女孩。他當(dāng)然認(rèn)得出來,那些看起來胖頭胖腦的就是男孩,那些像穿著連衣裙手舞足蹈的就是女孩了,可是它們一個個活靈活現(xiàn)的,他越看越喜歡,越看越高興,心里的煩悶不知不覺全都消失了。葛曉靜乘興隨手就把它們給貼到了墻上……此后,他每晚都靜靜地對著它們沉思、落淚、入睡,在痛苦的回憶中苦悶地度日。
廠里又發(fā)工資了。雨山到商店里買了幾袋子食品,還扯了幾米布料,騎上自行車來到了葛曉靜的家里。他還和過去一樣,親切地叫爹媽,兩位老人也一樣熱情地招呼雨山。
雨山問:“曉靜怎么不在家?她出去了嗎?
“出去又不是不回來了。”還沒等老人開口回答,葛曉靜已經(jīng)站在門口了。她的變化很大,穿一身嶄新的紅色毛料西服,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長發(fā)也挽起來了,顯得比以前成熟穩(wěn)重了些。她的膚色明顯得白皙了。雨山視著葛曉靜,心里萬分愧疚。兩年來葛曉靜在自己家里過著什么日子,單從今天的穿著打扮看,她已經(jīng)是找到了她的幸福與歸宿,他應(yīng)該放心,應(yīng)該感到欣慰了。
葛曉靜一眼就看出雨山兩個眼窩陷得深,她的眼睛潮濕了。
在葛曉靜的邀請下,他們一起去看葛曉靜的新家,一路上誰都沒說話。一幢小洋樓矗立在他倆面前:“到了,這就是我的家。”雨山然想起他和葛曉靜第一回在碧玉溪見面時她提到的那個汪德利家的小洋樓,難道葛曉靜嫁的,就是那個汪營?
這是一個獨門獨戶的二層樓,先別說這幢小樓的寬敞氣派,單這一層內(nèi)的擺設(shè)就令人目眩,不能不說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家。
葛曉靜本來就該過這樣的日子,才能配得上她這個人。雨山屋里踱了幾步,一眼看見擺在陽臺上的兩盆花因久不養(yǎng)護,都快枯死了。葛曉靜在自己家的時候,把那樣一個窮酸的小家拾掇得井井有條,打掃得窗明幾凈,到了這般舒適的環(huán)境,卻變得如此怠惰,屋子里的齷齪是闊綽所不能掩飾的。她真想勸葛曉靜幾句,又不知怎么說好。寢室門正對著客廳,一個病人躺在床上,他的臉上不很干凈,瞇縫著眼睛不住地呻吟。葛曉靜倒了一杯開水端到臥室里,扶起他伺候著服下了幾片藥,就又出來了。雨山心里疑惑,想問問那人是誰,怎么回事,又想打聽這些真沒意思。
—8—
葛曉靜是真正屬于別人的了。雨山到家里,這樣一個念頭就在他的腦海里盤桓著,怎么都揮之不去。葛曉靜既然一切都很如意,他就應(yīng)當(dāng)高興才是,他也該不必再牽掛了,但感情的絲絲縷縷卻并不是那么容易割斷,他開始厭惡自己,糟蹋自己,每月領(lǐng)回工資總要對著它出神、落淚:它現(xiàn)在還有什么用!他染上了煙酒,一到家里就吞云吐霧,喝悶酒,時常醉得不省人事。由于相思太深,憂戚過甚,漸漸地,他的精力明顯分散,終日恍恍惚惚,影響了工作。廠里看他這樣,關(guān)照他看了兩個多月的大門。
轉(zhuǎn)眼又過去一年多。一天晚上,雨山剛睡著,就被一陣響動驚醒,忙拉燈一看,葛曉靜已經(jīng)開門進來站在了床邊。“曉靜,你叫我想得好苦!”說著,就一把把葛曉靜摟進懷里。
雨山見葛曉靜神色憂悒,淚光閃閃,就問:“曉靜,這一年,你過得好嗎?”
“嗯,”葛曉靜點點頭,又接著說:“可你受苦了。”說著就上床鉆進了被窩。
這晚,他倆親親熱熱,溫溫款款,仿佛又是一個新婚之夜。
已經(jīng)到半夜了,雨山些不放心地說:“曉靜,你已經(jīng)是人家的人了,在這里過夜,你怎么向他交待?”
“不用怕,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們應(yīng)該追回過去失去的一切。你想著用生命為我換回二十萬,我是女人,我只有用女人的辦法建設(shè)好我們這個家。”
“你說什么?”雨山有聽明白葛曉靜所說的話,追問了一句。
葛曉靜答非所問地說:“雨山你把我看得比你的生命還重,對吧?你老實告訴我,如果我提出和你復(fù)婚,你愿意嗎?”
“我不相信你反復(fù)不定,拿婚姻當(dāng)兒戲。曉靜,你現(xiàn)在過上好日子,該滿足了;我也習(xí)慣了一個人過活。以后你不能再來了,——我是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了。”
“我問的是啥,你扯到哪里去了。”
葛曉靜是個實心眼兒,她聽不明白話中之“音”。雨山干脆對她明白地說了:“如果你嫁到了壞人家,受欺負(fù),或者嫁到了一個比我還要窮的家里,受苦受累,我就是拼上一死,也要把你從他身邊奪回來,還過我們的日子,我不會嫌棄你。可你現(xiàn)在嫁到了富人家,復(fù)婚的事,我不答應(yīng)。”
“要是他死了呢?”
“曉靜你說什么?咒人家。這話不吉利。”雨山里毛毛的。
“別打岔,就按我問的說。”
“你再說這樣的話,我真的生氣了。盡講這些話,我的心都要碎了,你知道嗎?”
葛曉靜哭了。
“他去了有三個月了。”
雨山了,心里撲撲直跳,葛曉靜的命可真苦……難怪她一定要問復(fù)婚的事,也可真傻,本來就是夫妻,現(xiàn)在兩人都是單身,水到渠成,有什么好問的。他又把葛曉靜摟得更緊了些。他聽見葛曉靜還在抽抽答答的,就勸她:“人死不能復(fù)生,你就別難過了。”
“我并不是為他傷心,都過去這么久了。一年多前,聽我舅舅說,汪營得了絕癥,最多撐不過一年,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才離開你,去伴他這一程……”
—9—
這一晚,葛曉靜一直很平靜,可她把雨山搞得一陣比一陣緊張。聽葛曉靜這話,一開始聽得很懵懂,仔細(xì)一想,就全明白了。他松開摟著葛曉靜的雙手,身子往床邊上挪了挪,喘著粗氣。順手從床頭柜上摸過一只煙,狠勁地吸起來。
“雨山……”當(dāng)雨山吸完一支,又點起一支煙的時候,葛曉靜側(cè)過身來,眼淚汪汪地看著雨山又伸過手來摟抱雨山,雨山力甩過她的手去,胳膊肘卻重重地砸在了葛曉靜的胸部,葛曉靜疼得尖叫一聲,雙手抱著胸脯哭出聲來,哭得好不傷心。
雨山不理她,粗聲野氣地破口大罵:“你真是太卑賤了,這些年我竟然沒把你看出來,真叫人惡心!以后還叫我怎么做人?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了!”罵完就草草地穿上衣服,重重地帶上門出去了。
雨山來才看到是個大陰天。往日這時候應(yīng)該也是晨曦微露了,因為街上已經(jīng)有了行人。雨山一氣跑出來,可并沒什么地方可去,就在人行道上隨意轉(zhuǎn)悠。他出來只是為了逃避,離開那個令他憤怒、壓抑和心痛的環(huán)境,可是那一切并沒有停留在那間小屋里,而是揮之不去地跟了他來。
因為自己的無能和家庭的拖累,婚后生活就一直處在窮困潦倒的境地,他和葛曉靜就沒有過上幾天幸福快樂的日子,真是可憐她了。話說回來,她做那樣的事,就是為了自己嗎?
這幾年盡管生活那么困頓,可他們之間連爭吵都沒有過,他對葛曉靜連一句重的言語都沒有,今天這樣羞辱她,她如何受得了?說不定她還蜷縮在被窩里傷心地哭泣呢。想到這兒,他又回頭往家走。
葛曉靜已經(jīng)不見了,環(huán)視四周,只見屋里打掃得干干凈凈,猛然看見床頭柜上的煙盒旁邊放著一大串鑰匙,下面壓著一個存款折。
雨山緊張起來,慌忙帶上那串鑰匙出門,騎上自行車就奔向那幢小洋樓。一邊急促地敲門,一邊試著那串鑰匙,打開門進去邊喊邊在樓上樓下和各屋里搜尋,見沒人影,又跑到了葛曉靜家,聽父母說葛曉靜已有很長時間沒回過家了。雨山說后心里越來越緊張,就又往回走。這時天空中已經(jīng)下起了細(xì)雨,霧氣籠罩著整個城市,街上一片迷蒙。
走著走著,雨山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產(chǎn)生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加快速度,拼命地向碧玉溪方向奔去……
1986.04,于透透村
“武周中心論”之三:任見:從“神都”再出發(fā),重構(gòu)軸心文旅的升維戰(zhàn)略
“武周中心論”之二:
“武周中心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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