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林曉沖過去,想從婆婆手里搶回那幾張碎片。可婆婆把手一揚,碎紙片像雪花一樣散落在地上,還有幾片飄進了旁邊沒關嚴的垃圾桶。
“我干什么?我這是為你好,為這個家好!”婆婆王秀英擋在垃圾桶前,胸口起伏著,“一個丫頭片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要嫁人,給別人家干活去?那大學在那么遠的地方,得花多少錢?這錢留著給你弟弟娶媳婦不好嗎?”
林曉看著地上印著“錄取通知書”字樣的碎片,又抬頭看看婆婆那張因為激動而漲紅的臉,覺得渾身發冷。她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媽,這是我考上的……是我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做了無數套題才考上的……”
“考上又怎么樣?”王秀英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你爸走得早,你媽身體不好,這個家現在是我說了算。我說不準去,就是不準去。明天我就托人給你在縣里紡織廠找個工作,安穩穩的,過兩年找個好人家嫁了,比什么都強。”
“我不嫁!”林曉的聲音猛地拔高,眼淚終于沖了出來,“我要讀書!這是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王秀英冷笑一聲,“你吃誰的飯長大的?你弟弟眼看就要上高中了,以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你當姐姐的,不該為家里想想?”
這時,林曉的母親李桂芳聞聲從里屋挪了出來,她腿腳不好,扶著門框,看著地上的碎片和對峙的兩人,嘴唇哆嗦著:“媽,曉曉考上不容易,那是好大學……”
“你閉嘴!”王秀英瞪了兒媳一眼,“就是你這個當媽的沒主意,才把她慣得心比天高!女孩子,認幾個字就行了,讀那么多書,心都讀野了,以后誰家敢要?”
林曉蹲下身,顫抖著手去撿那些碎片。錄取通知書,省文科第三名,國內頂尖的大學……每一個字都曾讓她在深夜里激動得睡不著覺。可現在,它們成了滿地狼藉。她一片一片地撿,眼淚大顆大顆砸在紙片上,把墨跡暈染開。
“撿起來也沒用,”王秀英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已經決定了。通知書撕了,你也別想著補。回頭我就跟你班主任說,家里供不起,不去了。”
“你不能這樣……”林曉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眼神里卻有一股倔強在燃燒,“這是我的前途,你不能就這么毀了它!”
“前途?你的前途就是好好嫁人,幫襯家里!”王秀英不為所動,轉身往廚房走,“晚上你弟弟回來,做點他愛吃的紅燒肉。別在這兒哭哭啼啼的,看著晦氣。”
李桂芳挪到女兒身邊,也蹲下來幫她撿,小聲啜泣著:“曉曉,媽沒用……”
林曉握住母親粗糙的手,冰涼一片。她沒有再說話,只是把撿起來的碎片緊緊攥在手心,攥得指節發白。她知道,哭和求饒都沒用了。婆婆在這個家當家做主十幾年了,說一不二。父親去世后,母親性子軟,家里大小事都是婆婆拿主意。可這一次,不一樣。這是她寒窗十二載,唯一能抓住的、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小鎮和家庭的機會。
晚飯時,氣氛壓抑得像要滴出水來。弟弟林偉不明所以,吃得津津有味,還抱怨了一句:“姐,你怎么不吃啊?眼睛紅紅的。”王秀英夾了一大塊肉放到孫子碗里:“你姐不餓。你多吃點,正在長身體,學習費腦子。”林曉扒拉著碗里的米飯,一粒一粒數著吃。她腦子里飛快地轉著,班主任劉老師?對,劉老師一直很看重她。還有那個總來家訪、說起大學眼睛會發光的縣婦聯張主任?她們或許能幫上忙。可婆婆肯定會攔著,怎么聯系她們?
晚上,林曉躺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聽著隔壁弟弟輕微的鼾聲,毫無睡意。月光從窗戶漏進來,照在桌上那個用膠帶勉強粘合起來的、破碎的通知書上。她輕輕起身,從抽屜最深處摸出一個舊鐵皮盒子,里面是她偷偷攢下的錢,零零整整,一共五百七十三塊八毛。這是她高中三年省下的早飯錢、假期打零工掙的。原本是想上了大學買點像樣的生活用品,現在看來,這可能是她的“路費”。
第二天一早,王秀英果然出門了,說是去縣里紡織廠找她的老姐妹問問招工的事。林曉等到母親去院子里晾衣服,迅速溜進婆婆的房間。她知道婆婆有一個帶鎖的抽屜,家里重要的證件都在里面。鑰匙……鑰匙通常放在床頭柜的針線筐底下。她心跳如鼓,手心里全是汗,輕輕挪開針線筐,果然,一把小小的銅鑰匙躺在那里。
打開抽屜,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戶口簿和身份證。她把它們緊緊攥在手里,又猶豫了一下,把弟弟林偉的戶口頁也拿了出來,小心地折好塞進口袋。做完這一切,她把鑰匙放回原處,抽屜恢復原樣,輕手輕腳退了出來。
剛回到自己房間,母親李桂芳就走了進來,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鼓囊囊的口袋,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她臉上閃過驚慌,快步上前壓低聲音:“曉曉,你拿戶口本干什么?讓你奶奶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媽,”林曉抓住母親的手,聲音很低但很堅定,“我不拿,就真的沒機會了。奶奶要去學校給我退學,我不能讓她這么做。我要去學校找劉老師,找張主任,她們一定有辦法。”
“可是……可是你一個人,怎么去市里?路上要是出點事怎么辦?你奶奶回來見不到你,見不到戶口本,會發瘋的!”李桂芳急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媽,我十八歲了。我能照顧好自己。這是我唯一的路了。”林曉看著母親,眼神里有哀求,也有不容置疑的決心,“媽,你幫幫我,就這一次,好嗎?別告訴奶奶我拿了戶口本。如果……如果奶奶問起,你就說不知道,說我可能去同學家了。”
李桂芳看著女兒那雙和自己年輕時很像、此刻卻燃燒著不一樣火焰的眼睛,想起了自己當年因為家里窮,早早輟學嫁人的往事。她一輩子軟弱,聽婆婆的話,聽丈夫的話,從沒為自己爭取過什么。難道讓女兒也走自己的老路嗎?她心里天人交戰,最終,顫抖著手,從自己貼身的內衣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布包,塞進林曉手里。
“這……這是媽平時攢的,兩百塊錢。你拿著,路上用。快走,趁你奶奶還沒回來。”李桂芳推著女兒,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從后門走,路上小心……到了,想辦法給媽捎個信。”
林曉鼻子一酸,用力抱了抱母親瘦弱的身體,然后把鐵皮盒子里的錢和母親給的錢合在一起,塞進書包最里層,連同戶口本身份證和那張破碎粘好的通知書,頭也不回地從后門溜了出去。她不敢走大路,專挑小巷子,一路小跑到了鎮上的汽車站。買了最近一班去市里的車票,坐在嘈雜破舊的車廂里,看著窗外熟悉的景物飛速倒退,她的手還在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激動。
到了市里,林曉直奔她就讀的縣一中。門衛認識這個成績拔尖的姑娘,沒多問就放她進去了。找到班主任劉老師的辦公室時,正好是課間。劉老師看到她風塵仆仆、眼睛紅腫的樣子,嚇了一跳:“林曉?你怎么來了?不是在家等錄取通知書嗎?”
林曉的眼淚一下子又涌了出來,她哽咽著,斷斷續續地把事情說了出來,從婆婆撕通知書,到阻止她上學,到她偷拿戶口本跑出來。劉老師聽完,氣得臉色發白,猛地一拍桌子:“愚昧!荒唐!都什么年代了,還有這種思想!林曉,你別怕,有老師在,有學校在,絕不會讓你上不了學!”
劉老師立刻帶著林曉去找了年級主任,又一起找到了校長。校長高度重視,當即打電話聯系了縣婦聯和教育局。下午,縣婦聯的張主任就趕到了學校。張主任是一位四十多歲、說話干脆利落的女干部,她仔細聽了林曉的講述,看了那張破碎的通知書,眉頭緊鎖。
“孩子,你做得對。對于這種阻礙女性受教育權利的封建落后思想,我們婦聯一定會介入,給你支持。”張主任語氣堅定,“你的學籍、錄取資格都在,戶口本身份證你也帶出來了,這就好辦多了。現在關鍵是兩點:第一,確保你能順利去大學報到;第二,做好你家里的工作,尤其是你奶奶的思想工作,避免后續的麻煩和對你母親可能的不利影響。”
張主任和劉老師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張主任和學校的一位副校長,第二天親自陪林曉回一趟家,做婆婆王秀英的思想工作,同時也要見見林曉的母親,給她撐腰。林曉被暫時安頓在學校宿舍住下。那一晚,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林曉依舊睡不著,心里充滿了對明天的擔憂和對未來的渺茫希望。
第二天上午,張主任、副校長和劉老師,帶著林曉,坐上了回鎮里的車。路上,張主任對林曉說:“曉曉,待會兒你不要怕,把實際情況說出來就行。道理要講,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畢竟是一家人。”林曉點點頭,手心依舊潮濕。
到家時,已是中午。王秀英正坐在院子里摘菜,臉色陰沉。顯然,她已經發現林曉和戶口本不見了,正憋著一肚子火。看到林曉跟著幾個陌生人回來,她先是一愣,隨即把菜籃子一扔,站了起來。
“好啊,翅膀硬了,敢偷家里東西跑了?還搬救兵來了?”王秀英叉著腰,目光掃過張主任等人,語氣很沖。
副校長上前一步,盡量平和地說:“您是林曉的奶奶吧?我們是縣一中的老師,這位是縣婦聯的張主任。今天來,是想和您溝通一下林曉同學上大學的事情。”
“沒什么好溝通的!”王秀英打斷他,“我們家的事,輪不到外人管!她不能去上學,我說了算!”
張主任走上前,臉上帶著職業化的微笑,但語氣不容置疑:“老人家,話不能這么說。林曉同學是成年人,她有權利接受高等教育。同時,讓她接受教育也是家庭和社會的責任。您阻止她去上學,是侵犯了她的合法權益,也違反了國家的相關法律和政策。”
“法律?政策?”王秀英嗤笑一聲,“我不管那些!我就知道,她是個女孩,遲早是別人家的人,供她讀書就是浪費錢!我們老林家還要攢錢給孫子娶媳婦呢!”
“奶奶,”林曉忍不住開口,聲音有些發顫,但努力讓自己站穩,“我上大學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可以勤工儉學,不用家里多少錢。我保證,以后工作了,一定會報答家里,幫襯弟弟。但是書,我一定要讀。這不是浪費,這是投資我自己的未來,也是投資我們家的未來。難道我就因為是個女孩,就不配有未來嗎?”
“你聽聽,你聽聽!”王秀英指著林曉,對張主任他們說,“這讀了幾句書,就學會頂嘴了,道理一套一套的!將來更管不了了!”
“老人家,”張主任耐心地說,“時代不同了。女孩子讀書,有出息了,不僅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也能更好地孝順長輩,扶持家庭。您孫子將來也要讀書、成家,有個有本事的姐姐幫襯,不是更好嗎?再說,林曉成績這么優秀,考上這么好的大學,是多少家庭求之不得的榮耀啊。您硬是攔著,耽誤了孩子,左鄰右舍知道了,會怎么說?說您思想老古董,耽誤孫女前程,這話好聽嗎?”
王秀英臉色變了變,張主任的話戳中了她愛面子的心理。但她嘴上還不服軟:“榮耀?榮耀能當飯吃?遠水解不了近渴!”
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來的李桂芳,這時不知哪來的勇氣,慢慢挪到門口,小聲但清晰地說:“媽,讓曉曉去吧。錢……錢不夠,我把我的銀鐲子賣了,那是我媽給我的……再不夠,我去找活干。曉曉有出息,比什么都強。偉偉將來,有他姐幫襯,我也放心。”
王秀英瞪了兒媳一眼,但沒像往常那樣立刻呵斥。她看著眼前一臉堅定的孫女,看著態度明確的外人,又看看難得開口的兒媳,再想到鄰居可能的閑話,心里堅固的堡壘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她沉默了很久,院子里只剩下雞鴨的叫聲。
終于,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轉身往屋里走,丟下一句:“隨你們的便吧!我不管了!以后有什么事,別來找我!”
這句話,雖然沒有明確同意,但等于是不再反對。林曉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一半。張主任和校長老師又跟進屋里,和王秀英、李桂芳詳細說明了助學貸款、貧困生補助的申請流程,以及大學里勤工儉學的途徑,強調林曉完全有能力在不給家庭增加太大負擔的情況下完成學業。王秀英聽著,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始終沒再正眼看林曉。
事情總算有了轉機。離開家時,李桂芳把女兒送到路口,悄悄塞給她一個煮熟的雞蛋。“路上吃。到了學校,好好照顧自己,別惦記家里。”林曉抱了抱母親,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只化成一句:“媽,你放心,我會爭氣的。”
回到市里,在婦聯和學校的協助下,林曉很快補辦了相關手續,申請了助學貸款。臨近開學,張主任還幫她聯系了一個公益組織,提供了一張去大學所在城市的火車票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資助。
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林曉收拾著簡單的行囊。弟弟林偉走了進來,沉默了一會兒,說:“姐,奶奶那天晚上,拿著你粘好的通知書看了好久。”林曉手一頓。林偉繼續說:“她還問我,是不是真的特別想上大學。我說是。她沒說話。”林曉心里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酸澀,也有那么一絲微弱的暖意。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林曉背起書包,輕輕推開家門。讓她意外的是,婆婆王秀英竟然已經起來了,坐在堂屋的矮凳上。聽到動靜,她也沒回頭,只是啞著嗓子說:“灶上蒸了饅頭,帶了路上吃。外面不比家里,凡事……自己多長個心眼。”說完,起身回了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林曉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又看看灶臺上用布包好的、還溫熱的饅頭,眼睛再次濕潤了。她拿起饅頭,對著婆婆的房門,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她轉身,迎著門外漸亮的天光,踏上了通往遠方的路。她知道,這條路不會平坦,但這是她親手爭取來的、屬于自己的路。未來,在她自己的腳下。
聲明:虛構演繹,故事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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