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嬸嬸打來的。
彼時我正窩在沙發里,看一部節奏很慢的文藝片,窗外是這個城市連綿了半個月的雨,濕氣像無形的藤蔓,纏繞著鋼筋水泥的森林。
“小書啊,在忙嗎?”嬸嬸的聲音帶著一種慣常的、過分熟絡的熱情。
我把音量調低了些,語氣平淡,“不忙,嬸嬸有事?”
“哎呀,天大的喜事!”她在那頭笑起來,聲音尖而亮,像一把錐子,輕易就刺破了音箱里舒緩的鋼琴曲,“我們家月月,考上你們那兒的師范大學了!”
林月,我的堂妹。
我應了一聲,“是嗎,恭喜。”
“就那個二本線,超了十幾分,多懸吶!不過總歸是考上了,也算對得起她熬的那些夜。”嬸嬸的鋪墊冗長而瑣碎,我耐著性子聽。
我知道,重點永遠在最后。
果然,在細數了林月備考的種種不易后,她話鋒一轉。
“小書啊,你看,月月第一次出遠門,我們這做父母的,實在不放心。學校宿舍那環境,四人間,亂糟糟的,她從小就嬌氣,哪受得了那個苦。”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遙控器上摩挲著,心里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所以呢,我們商量了一下,想讓月月先住你那兒。”
客廳的燈光是暖黃色的,此刻卻照得我有些發冷。
“住我這兒?”
“對啊!你跟周成那房子,不是三室兩廳嗎?空著也是空著。月月住過去,你們還能互相有個照應,多好。”
我沉默著,聽著電話那頭理所當然的規劃。
“她住哪個房間?”我問,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嬸嬸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我的不對勁,興高采烈地說:“我們月月說了,最喜歡你家主臥那個大飄窗,光線好,看書不傷眼睛。你們就委屈一下,先住次臥嘛,反正你們倆也清凈。”
那一瞬間,窗外的雨聲仿佛被無限放大,轟鳴著灌進我的耳朵。
我的婚姻,我和周成的生活,在嬸嬸嘴里,成了一間可以被隨意置換的旅館客房。
而我們,是卑微的房客。
我輕笑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電話那頭的喧囂停頓下來。
“嬸嬸。”
“嗯?”
“你是不是還想要我家車庫?”
嬸嬸愣住了,足足三秒。
然后是拔高的,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惱怒:“小書,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
“實話實說。”我坐直了身體,目光落在玄關處周成那雙擺放整齊的皮鞋上,“主臥都給你女兒了,車和車位,是不是也該一并考慮一下?”
“你……”
“我還有事,先掛了。”
我沒給她繼續撒潑的機會,徑直掐斷了電話。
屋子里恢復了寂靜,只有電影里男女主角無聲的對白在空氣中流淌。
我盯著黑下去的手機屏幕,那上面映出我一張毫無表情的臉。
兩天前,我還不是這樣的。
兩天前的晚上,我和周成剛從醫院回來。
又一次檢查,結果依然不理想。醫生的話很委婉,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沉甸甸地墜在我心底。
我們結婚五年,備孕三年。
從最初的期待,到后來的焦慮,再到如今的麻木,這條路我們走得疲憊不堪。
回家的路上,車里很安靜,只有雨刮器在單調地擺動。
周成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分明,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在等紅燈的間隙,騰出手來,輕輕覆在我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很暖,帶著一種能讓人安定的力量。
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難過,但他從不把壓力外露。他是一家建筑設計院的項目總監,肩上扛著整個團隊的業績,生活這臺巨大的機器,早就把他打磨成了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
回到家,他沒讓我動手,一個人鉆進廚房,系上圍裙,給我下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番茄雞蛋面。
面條筋道,湯頭濃郁,上面還臥著一個漂亮的溏心蛋。
我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吃著,胃里暖了,心里的冰似乎也化開了一角。
“別想太多,”他坐在我對面,給我夾了一筷子青菜,“順其自然,我們還年輕。”
我點點頭,眼眶有點熱。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像一艘在風浪里小心行駛的船,雖然時常顛簸,但只要我們還在同一艘船上,朝著同一個方向,我就覺得不算太糟。
我們的家,尤其是主臥室,是我們這艘船上最核心的船艙。
那里面有我們共同挑選的床品,有我喜歡的香薰,有他熬夜畫圖的工作臺,也有我們無數個相擁而眠的夜晚。
它是我們的庇護所,是我們在外面被風雨吹打后,回來可以卸下所有防備的地方。
我無法想象,這個空間里,會闖進第三個人。
一個理直氣壯地,要把女主人趕出去的,所謂“親人”。
周成回來的時候,我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他換鞋,脫下被雨水打濕的外套,然后走到我身邊,習慣性地想攬住我的肩膀。
我下意識地側身躲開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疲憊加深了幾分,“怎么了?”
我把手機遞給他,上面是我和嬸嬸的通話記錄。
“嬸嬸剛才打電話來,說林月考上了師大了。”
周成的眉頭舒展開一些,“是嗎?那挺好,該慶祝一下。”
他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把嬸嬸的要求復述了一遍。
“她說,想讓林月住我們家,主臥。”
周成的表情,在我預料之中,先是錯愕,然后是為難。
他沒有像我一樣立刻表現出憤怒和拒絕,而是習慣性地開始尋找“最優解”。
“這……嬸嬸也真是的,怎么會提這種要求。”他撓了撓頭,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的遷就,“她可能就是那么一說,小孩子嘛,不懂事。”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十八歲了,是成年人。嬸嬸更不是,她是在明確地,向我們索要。”
“我知道,我知道,”他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胳膊,“你別生氣,回頭我跟她說,主臥肯定不行,讓她住客房,或者我們出錢,在學校附近給她租個好點的房子。”
他的處理方式,一如既往地溫和,試圖用“退一步”來換取“海闊天空”。
但這恰恰是我最不能接受的。
這不是一個可以討價還價的買賣,這是一個關于邊界和尊嚴的問題。
“周成,”我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問,“我們的家,是不是一個任何人都可以來分一杯羹的公共場所?”
他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用這么重的詞。
“小書,你怎么這么想?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要主臥,你覺得可以商量成客房。如果她要客房,你是不是覺得可以商量成沙發?底線就是這樣一步步被突破的。”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淬了冰。
“這不是租房或者住客房的問題。這是她,她們,根本沒把我們當成一個獨立的家庭來尊重。”
周成沉默了。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那是他內心掙扎時的習慣性動作。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原生家庭關系和睦,從小被教育要“以和為貴”,“親情至上”。而我的家庭,關系淡漠,父母早早教會我,人與人之間,親疏有別,邊界為先。
這是我們觀念上最大的不同。
在過去很多次和親戚的交往中,都是我扮演那個“不近人情”的惡人,他扮演那個“左右為難”的好人。
我累了。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被路燈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雨幕,“要么,她不來。要么,我們這個家,換一個女主人。”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我知道這很殘忍,像一種威脅。
但有時候,不把最壞的結果攤開在桌面上,對方永遠不會明白你的決心。
周成猛地抬起頭,眼睛里滿是震驚和受傷。
“小書,你……至于嗎?”
“至于。”我轉過身,迎上他的目光,“對我來說,這個家的完整性,比任何人的面子都重要。包括你的。”
那一晚,我們分房睡了。
這是我們結婚五年來第一次。
我躺在主臥的大床上,聞著熟悉的,混雜著我和他氣息的枕頭,卻覺得無比陌生和寒冷。
我開始懷疑,我們用五年時間精心構建的這個家,是不是真的如我想象中那般堅固。
或者,它其實脆弱得不堪一擊,只需要一個荒唐的借口,就能讓它裂開一道縫。
第二天,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顯然,嬸嬸已經把狀告到了我媽那里,并且添油加醋地把我塑造成了一個六親不認的冷血怪物。
“小書,你嬸嬸說的是真的嗎?為了一間房,你跟她吵起來了?”我媽的語氣里帶著責備。
“媽,不是一間房的問題。”我試圖解釋。
“我知道,主臥嘛,是有點過分。但月月畢竟是你妹妹,她一個人來這么遠的城市,住家里總比住外面安全。你們把客房收拾一下,讓她住下不就行了?非要鬧得這么僵,以后親戚還怎么走動?”
我媽的邏輯,和周成的如出一轍。
在他們眼里,所謂的“人情”和“面子”,是一張巨大而無形的網,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在網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哪怕要為此犧牲掉一部分自我。
“媽,如果今天,是我要去住您和爸的主臥,您愿意嗎?”
我媽被我問住了,支吾了半天,“這……這怎么能一樣?”
“沒什么不一樣。家是私有領域,不是公共空間。我有權決定誰能進來,誰不能。”
“你這孩子,怎么越來越犟了!”
“我不是犟,我只是在守護我自己的東西。”我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平靜,“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您不用再勸我。如果嬸嬸再找您,您就說您管不了我。”
掛掉電話,我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
我好像一個人站在戰場上,四面八方都是以“為你好”為名的箭矢,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鎧甲穿得更厚一些。
周成一整天沒給我發信息,也沒打電話。
我知道,他也在等,等我妥協。
傍晚,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開車去了他公司樓下。
雨還在下,我坐在車里,看著那棟燈火通明的寫字樓,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蜂巢。
無數個像周成一樣的人,在里面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和時間,換取所謂的“安穩生活”。
而這份安穩,卻要被那些所謂的“親情”輕易地侵擾和破壞。
我覺得諷刺。
七點半,周成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他沒打傘,微低著頭,任由細密的雨絲打濕他的頭發和肩膀。
他看起來很疲憊,背脊的線條都帶著一絲垮塌的弧度。
他拉開車門坐進來,帶進一身的濕氣和寒意。
“你怎么來了?”他有些意外。
“等你。”我遞給他一塊干毛巾,“我們談談。”
他擦著頭發,動作有些遲緩,“回家談吧。”
“不,就在這兒。”我不想把戰場帶回那個我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家里,“我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周成。”
他停下動作,看著我,眼神復雜。
“小書,我知道你委屈。但是,我們能不能換一種方式處理?不一定非要這么……決絕。”
“比如呢?”
“我下午給我媽打了個電話,”他聲音有些低,“我媽說,讓我勸勸你,畢竟是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嬸嬸那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話說得難聽,但沒什么壞心眼。”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不但沒有站在我這邊,反而去搬了更多的“救兵”。
他以為這是在解決問題,實際上,他是在把更多的人拉進我們的戰場,讓我們的處境變得更加孤立無援。
“所以,你和你媽商量的結果,是我應該讓步?”
“不是讓步,”他試圖辯解,“是……是尋找一個折中的辦法。既能照顧到嬸嬸的面子,又不讓你太為難。”
“周成,你有沒有想過,從頭到尾,為難的人只有我一個?”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你和你媽,還有我媽,你們都站在岸上,對著水里快要淹死的我喊:你姿勢優美一點,別掙扎得太難看。”
他的臉色白了白。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那個意思!”我打斷他,一直壓抑的情緒終于有些失控,“你覺得我在小題大做,覺得我冷漠,不通人情。你覺得犧牲掉我的一點感受,去維系一個看似和諧的大家庭,是值得的。”
“在你眼里,我的感受,我的邊界,我的家,是可以被拿來‘折中’的籌碼!”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車窗上,像無數顆雜亂的心跳。
車廂里狹小的空間,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填滿。
過了很久,周成才沙啞著開口。
“小書,我們結婚五年了,我以為你懂我。”
“我懂你,”我看著前方模糊的霓虹,聲音也冷了下來,“你渴望一個溫暖熱鬧的大家庭,你想當一個所有人都交口稱贊的好丈夫、好兒子、好侄子。你想彌補你童年時父母常年在外,感受不到家庭溫暖的缺憾。”
“但是,周成,你不能用我的犧牲,去填補你的缺憾。”
“我想要的家,不大,也不需要多熱鬧。我只要它安全,完整,不被打擾。這是我的底線。”
他把臉埋在手掌里,肩膀微微顫抖。
我知道我的話很重,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內心最柔軟、最不愿示人的一塊。
但長痛不如短痛。
有些膿瘡,必須被擠破,才能有愈合的可能。
“所以,你的決定是什么?”我問,把最后的選擇權交給他。
車窗外的雨,漸漸小了。
他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如果我堅持,讓你退一步呢?哪怕只是讓她住客房。”
“那我明天就去找律師,咨詢離婚協議。”
我說得斬釘截鐵。
這不是威脅,這是我的計劃。
婚姻對我而言,是一份基于愛與尊重的契約。當尊重不復存在,契約也就失去了履行的意義。
周成怔怔地看著我,像是第一天認識我一樣。
他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
他推開車門,走進了雨里。
我沒有叫住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被夜色和雨水一點點吞沒。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我們之間,還能不能回去。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孤島。
我在車里坐了很久,直到手腳冰涼。
我發動車子,漫無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高架橋上,車流像一條條發光的河流,奔向各自的歸宿。
而我的歸宿,在哪里?
手機響了,是周成。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你在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背景音有些嘈雜。
“在路上。”
“……回家吧,小書。”他說,“外面不安全。”
“家現在,也不安全。”
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在樓下等你。”他說完,就掛了。
我把車開回小區,遠遠地就看見他站在單元樓的屋檐下,身影被拉得很長。
他沒有抽煙,只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尊雕塑。
我停好車,走到他面前。
“我們上去吧。”他伸手,想接過我手里的包。
我沒給他。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看著我,路燈的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晦暗的陰影。
“我錯了,小書。”
他開口,聲音很輕,卻像一顆巨石,投入我死寂的心湖。
“我不該試圖用你的退讓,去換取所謂的和睦。我不該把維持親戚關系的壓力,轉嫁到你一個人身上。”
“家是我們的,規矩應該我們兩個人來定。”
“對不起。”
他說完這三句話,就定定地看著我,等待我的審判。
我心里那堵堅硬的冰墻,開始出現裂痕。
其實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場戰爭的勝利,我只是想要一個明確的態度。
一個能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共同抵御外界風雨的,同盟。
“所以,你的決定是?”我還是問了最后一遍。
“我來處理。”他說,“我會給嬸嬸打電話,明確拒絕她。所有的后果,我來承擔。”
我點了點頭,把車鑰匙遞給他。
“上去吧,外面冷。”
回到家,屋子里很安靜。
他去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干凈的家居服出來。
我坐在沙發上,他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攬進懷里。
這一次,我沒有躲開。
他的懷抱依然溫暖,帶著沐浴后清爽的皂香。
“小書,以后再有這樣的事,我們先在內部達成一致,好不好?”他把下巴抵在我的頭頂,輕輕摩挲著我的頭發,“我們是一個整體,不能讓別人從中間把我們劈開。”
我“嗯”了一聲,把臉埋在他胸口。
緊繃了一天一夜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
眼淚毫無征兆地涌了出來,打濕了他的衣襟。
我不是在哭委屈,我是在哭,我們差一點,就弄丟了彼此。
周成沒有多問,只是收緊了手臂,一下一下地,輕拍著我的背。
像在安撫一個受了驚嚇的小孩。
第二天一早,周成當著我的面,給嬸嬸撥了電話。
他開了免提。
“嬸嬸,我是周成。”
“哎,周成啊,你跟小書商量得怎么樣了?那孩子,脾氣太沖,你多擔待點。”嬸嬸的聲音依然熱情。
“嬸嬸,關于月月住房子的事,我想跟您說一下。我們商量過了,不太方便。”周成的語氣很溫和,但態度很堅定。
電話那頭沉默了。
“不方便?怎么就不方便了?那么大的房子,多住一個人怎么了?”嬸嬸的聲調立刻提了上來。
“小書她工作忙,壓力大,需要一個安靜的休息環境。月月來了,生活習慣不一樣,大家都會不自在。”周成耐心地解釋。
“有什么不自在的?都是一家人!周成我跟你說,你可不能跟小書學,她從小就自私,不懂得人情世故!你們做姐夫姐姐的,幫襯一下妹妹不是應該的嗎?”
嬸嬸開始道德綁架。
“幫襯是應該的,”周成不卑不亢地接話,“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可以每個月給月月一千五百塊錢的生活費,作為我們的一點心意。另外,她剛來學校,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找我們。”
“一千五百塊?你打發叫花子呢?”嬸嬸冷笑,“我女兒是缺那點錢的人嗎?我就是想讓她住你們家,安全!有人照顧!”
“嬸嬸,家是我們兩個人的底線,這個沒得商量。”周成的聲音冷了下來,“如果您覺得我們的方案不能接受,那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你們這是要跟我斷絕關系嗎?好啊,林書!你攛掇著周成,六親不認了是吧!”嬸嬸開始撒潑,聲音尖利得刺耳。
周成沒有再跟她爭辯,只是平靜地說:“嬸嬸,我們尊重您是長輩,也請您尊重我們的生活。事情就這么定了,我這邊還有個會,先掛了。”
說完,他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整個過程,我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掛了電話的周成,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溫吞和猶豫,取而代?pad?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和果決。
他轉頭看向我,對我笑了笑,“好了,解決了。”
那一刻,我覺得,我那個在關鍵時刻總想和稀泥的丈夫,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事情并沒有像我們想象中那樣,就此平息。
當天下午,家族群里就炸開了鍋。
嬸嬸把周成和她的通話錄音,掐頭去尾地剪輯了一下,發到了群里。
錄音里,只剩下周成冷硬的拒絕,和她聲淚俱下的控訴。
一時間,群里所有的親戚,都開始對我倆口誅筆伐。
“小書和周成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就是啊,親堂妹,住一下怎么了?”
“現在年輕人,真是越來越自私了。”
“周成以前不是這樣的啊,肯定是被林書帶壞了。”
各種指責和揣測,像雪花一樣,鋪天蓋地而來。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出的消息,面無表情。
周成坐在我旁邊,臉色有些難看。
他拿起手機,開始在群里打字。
我按住他的手。
“別解釋。”我說,“解釋沒用,他們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
“那怎么辦?就讓他們這么說?”他有些不甘心。
“讓他們說。”我退出微信,把手機扔到一邊,“嘴長在他們身上。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我以為周成會很在意這些評價,畢竟他那么看重“家族和睦”。
但他只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也把手機扣在了桌上。
“你說得對。”他看著我,眼神很認真,“從今以后,我們的家,只對一種人開放。”
“什么人?”
“懂得敲門的人。”
那個周末,我們哪兒也沒去。
我們一起去超市,買了很多菜。
周成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我愛吃的菜。
糖醋排骨,可樂雞翅,蒜蓉粉絲蒸扇貝,還有一個暖暖的玉米排骨湯。
吃飯的時候,我們聊了很多。
聊我們剛認識的時候,聊我們第一次約會,聊我們為了買這套房子,吃了多久的泡面。
我們聊起那些共同經歷過的,或艱難或甜蜜的時光,才發現,我們這個小家的地基,遠比我們想象的要牢固。
它是由無數個細碎的日常,共同的付出,和彼此的扶持,一點一滴壘起來的。
外人看到的,只是一個三室兩廳的空殼子。
只有我們自己知道,這里面的每一寸空間,都填滿了我們的記憶和感情。
“小書,”周成給我盛了一碗湯,熱氣氤氳了他的眉眼,“以后,我來當這個家的‘惡人’。”
我笑了,“不用,我們一起。”
一個家,不需要分誰是好人,誰是惡人。
只需要兩個人,立場一致,步調協同。
能同享安樂,也能共御外敵。
這件事的后續,是林月開學后,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怯生生的。
“姐,對不起,我媽她……你別往心里去。”
“沒事。”我說。
“那個……姐夫說,你們愿意每個月給我生活費,是真的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是真的。”我告訴她,“前提是,你每個學期的成績,不能掛科。如果拿了獎學金,我們還會給你額外的獎勵。”
我不想把上一輩的恩怨,延續到下一代。
林月是個聰明的女孩,她應該有她自己的未來,而不是成為她母親用來綁架親情的工具。
“謝謝姐,謝謝姐夫。”她連聲道謝,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
“不用謝,”我說,“記住,成年人的世界,沒有什么是理所當然的。想要什么,得靠自己去爭取。尊重,也是。”
掛了電話,我看著窗外。
下了半個多月的雨,終于停了。
一道彩虹,掛在洗過的天空上,干凈又明亮。
我和周成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軌。
我們依然會因為擠牙膏是從中間還是末尾擠這種小事斗嘴。
他依然會嘲笑我看文藝片會哭得稀里嘩啦。
我依然會嫌棄他打完球不洗澡就想往床上躺。
但我們都知道,我們之間的那根繩子,比以前更緊了。
我們開始一起健身,一起研究食譜,調理身體。
醫生說,心情愉悅,對懷孕有好處。
我不再像以前那么焦慮,開始學著把這件事,當成一個不期而遇的禮物。
來了,我們歡天喜地地迎接。
不來,我們就過好兩個人的小日子。
生活就像一個檸檬,很酸。
但只要你愿意,總能把它釀成一杯酸甜可口的檸檬水。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三個月后的一天晚上。
周成在洗澡,他的手機放在床頭柜上,震動了一下。
我本來沒在意,但屏幕亮起時,我無意中瞥到了一條消息預覽。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
上面只有一句話。
“周大哥,謝謝你上次幫我,我媽媽她最近沒再為難我了。你和你妻子,還好嗎?”
我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發信人的頭像,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自拍,笑得很甜。
雖然只有半張臉,但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林月。
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把我整個人都澆得冰冷。
周成是什么時候,背著我,和林月有了私下的聯系?
他說他來處理,到底是怎么“處理”的?
那個瞬間,我腦子里閃過無數種可能。
我拿起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我沒有點開那條信息,也沒有立刻去質問周成。
我只是把手機放回原處,然后躺下,用被子蒙住了頭。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以為我們已經打贏了那場關于“邊界”的戰役。
卻沒想到,真正的敵人,可能一直潛伏在我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婚姻這座房子,我守住了大門,卻沒發現,有人可能已經在墻角,悄悄挖了一個洞。
我閉上眼睛,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這一次,我還能守得住嗎?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