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德昌從未想過,六十五歲這年的清晨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開始。
他躺在床上,像一尊被釘在床板上的木偶,只有右手指尖能微微顫動。
左邊的身體完全失去了知覺,如同不屬于自己一般陌生而沉重。
最可怕的是,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一個清晰的音節。
只有喉嚨里嗬嗬的響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陳蘭英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背對著晨光,面容隱在陰影里。
她手里拿著他那本厚厚的體檢報告,一頁一頁地翻著。
動作慢條斯理,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優雅。
黃德昌努力想用眼神向她求救,想告訴她自己的恐慌和不適。
但陳蘭英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些泛黃的紙頁上,嘴角掛著一抹他從未見過的微笑。
那微笑不像欣慰,不像關愛,更像是一種終于等到這一刻的釋然。
黃德昌突然想起三年前,陳蘭英被確診腎衰竭的那個下午。
他以需要“靜一靜”為由,訂了一張去海南的機票。
此后三年,她每周三次往返醫院做透析,而他輾轉于各個旅行團之間。
現在,他倒下了,需要她了,她卻只是微笑著翻看他的體檢報告。
黃德昌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比腦梗帶來的麻木更加令人恐懼。
他隱約意識到,這場病或許不是結束,而是某種真相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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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黃德昌被手機鈴聲吵醒時,正夢見自己站在黃山光明頂上觀云海。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向床頭柜,眼睛都懶得完全睜開。
“哪位?”他的聲音帶著被打擾好夢的不悅。
“是黃德昌先生嗎?這里是市第一醫院腎內科。”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女聲,公式化卻清晰。
“您妻子陳蘭英女士下周的透析時間需要調整。”
“原定周一下午兩點改為上午十點,周三和周五時間不變。”
黃德昌皺了皺眉,扭頭看了眼床頭柜上的電子鐘。
才早晨七點半,醫院這么早就開始上班了?
“知道了,我會告訴她。”他簡短地回答,準備掛電話。
“請務必轉達陳女士,時間調整是因為醫院設備維護。”
護士補充道,“如果錯過透析,會對她的病情造成嚴重影響。”
黃德昌含糊地應了一聲,掛斷電話后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掀開被子下床,絲綢睡衣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這套三居室是五年前買的,裝修花了他不少心思和積蓄。
紅木地板光可鑒人,墻上掛著他們金婚時拍的藝術照。
照片上的陳蘭英穿著旗袍,優雅地微笑著靠在他肩上。
那時的她還沒有被病痛折磨得如此消瘦。
黃德昌推開臥室門,走向廚房準備泡茶。
經過次臥時,他停頓了一下,門縫下沒有光線透出。
陳蘭英應該還在睡覺,自從需要定期透析后,她總是很疲憊。
黃德昌燒上水,站在陽臺上望著清晨的小區花園。
幾個早起的老人在打太極拳,動作緩慢而協調。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帶著初夏清晨特有的清新。
這樣的早晨本該是寧靜愉悅的,卻被一通電話打破了。
他回到廚房,泡好一壺龍井,端著茶杯走向書房。
書桌上放著一本旅游雜志,翻到的那頁介紹著四川九寨溝。
“真美啊。”他喃喃自語,完全忘記了剛才醫院的通知。
02
上午九點,黃德昌站在衣帽間的全身鏡前整理著裝。
他今天要參加老友組織的旅行團,前往附近的水鄉古鎮一日游。
雖然已經六十五歲,他依然注重自己的外表。
灰色的休閑褲熨燙得筆挺, polo衫是女兒去年從國外寄來的禮物。
他仔細梳理著已經花白但依然濃密的頭發,滿意地點點頭。
“德昌。”微弱的聲音從主臥方向傳來。
黃德昌轉過身,看見陳蘭英扶著門框站在那里。
她穿著寬松的睡衣,整個人顯得更加瘦小。
臉色蒼白,眼下的黑眼圈即使用眼鏡也難以完全遮掩。
“你要出去?”她輕聲問道,聲音里帶著疲憊。
“老周組織的古鎮一日游,跟你提過的。”黃德昌繼續整理衣領。
陳蘭英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回憶他是否真的告訴過她。
“我好像記得了。那你記得吃午飯,古鎮那邊餐館...”
“知道了,老周都安排好了。”黃德昌打斷她,拿起桌上的背包。
他走到門口換鞋時,陳蘭英慢慢走到客廳沙發前坐下。
“醫院早上來電話,說我下周一的透析時間改了。”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黃德昌系鞋帶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這才想起早晨那通電話。
“對,說是改到上午十點。你記著點,別誤了時間。”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在提醒她一件日常瑣事。
陳蘭英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
她看著丈夫穿上外套,拿起鑰匙,動作利落而充滿活力。
與她日漸衰敗的身體形成鮮明對比。
“你路上小心。”她最終只是輕聲說。
黃德昌點點頭,開門時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冰箱里有剩菜,你中午熱一下吃吧。”
門關上了,留下陳蘭英獨自坐在客廳里。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板上,形成明亮的光斑。
她靜靜地坐著,許久沒有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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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旅游大巴上,黃德昌靠窗坐著,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風景。
老周坐在他旁邊,興致勃勃地講述著上次旅行的趣事。
黃德昌心不在焉地聽著,思緒飄回了三年前。
那是陳蘭英剛被確診為腎衰竭的時候。
醫生嚴肅地告訴他們,以后需要定期透析維持生命。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車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黃德昌還記得那天雨下得很大,雨刷器來回擺動。
擋風玻璃上的雨水像淚水一樣不斷流下。
“我需要時間靜一靜。”一到家,他就對陳蘭英說。
她沒有回應,只是默默走向廚房準備晚餐。
三天后,黃德昌訂了一張去海南的機票。
“我去散散心。”他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解釋。
陳蘭英站在臥室門口,看著他往箱子里塞衣服。
“要去多久?”她問,聲音平靜得令人不安。
“一周左右吧。你一個人...能行嗎?”
黃德昌沒有抬頭,假裝專注于整理行李。
事實上,他根本無法面對妻子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
那雙眼睛似乎能看穿他所謂的“散心”背后的真實想法。
逃避。他是在逃避即將到來的沉重負擔。
陳蘭英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房間。
“我會照顧好自己。”她臨走前只說了一句。
海南的陽光明媚得刺眼,與家中的陰郁形成鮮明對比。
黃德昌躺在沙灘上,試圖將妻子的病情拋在腦后。
他每天晚上給家里打電話,陳蘭英總是說“一切都好”。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甚至還會問他玩得開不開心。
黃德昌于是心安理得地延長了行程,從一周變成了十天。
回家時,他給陳蘭英帶了一條珍珠項鏈。
她微笑著收下,然后告訴他透析已經做了三次。
“感覺怎么樣?”他問,內心有些愧疚。
“還好,就是有點累。”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黃德昌沒有注意到她手腕上因為反復穿刺留下的淤青。
也沒有注意到她說話時偶爾會因疼痛而微微皺眉。
他只覺得家中的氣氛壓抑,渴望再次逃離。
04
水鄉古鎮小橋流水,游客如織。
黃德昌舉著手機拍照,試圖捕捉每一個美景。
老周和其他幾個老友在茶館休息,他卻寧愿獨自走走。
石板路蜿蜒向前,兩旁的店鋪售賣著各種紀念品。
黃德昌在一家絲綢店前停下,想起應該給陳蘭英帶點什么。
但很快他又放棄了這個念頭,繼續向前走去。
他腦海中浮現出陳蘭英獨自去透析的情景。
每周三次,她總是早早起床,準備好一切。
然后慢慢走向公交車站,乘坐23路公交車去醫院。
黃德昌曾經提出過接送,但被她婉拒了。
“你忙你的,我自己可以。”她總是這么說。
起初他以為這是體貼,后來才明白那是一種疏遠。
有一次,黃德昌提前結束旅行回家。
推開門,看到陳蘭英正費力地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藥瓶。
她的動作遲緩而艱難,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
看到丈夫突然回來,她明顯愣了一下。
隨即迅速站直身體,擠出一個微笑。
“怎么提前回來了?不是說明天嗎?”
黃德昌放下行李,走過去幫她撿起藥瓶。
“行程有變動。你怎么樣?”
“老樣子。”陳蘭英接過藥瓶,轉身走向廚房。
“我給你倒杯水,你坐下歇會兒。”
黃德昌站在客廳中央,突然感到一陣陌生。
這個家住了一輩子的地方,此刻卻讓他感到不自在。
茶幾上堆滿了藥瓶和醫療單據,提醒著他妻子的病情。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中藥味,揮之不去。
他走到陽臺上,看到晾衣架上掛著幾件陳蘭英的衣服。
曾經合身的衣物現在顯得空空蕩蕩,隨風輕輕擺動。
黃德昌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他很少在家抽煙,因為陳蘭英不喜歡煙味。
但此刻,他需要一點慰藉,即使是短暫的。
陳蘭英端著水出來,看到他在抽煙,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將水杯放在茶幾上,然后回到了臥室。
黃德昌望著遠處的樓房,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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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黃昏時分,旅游大巴返回市區。
黃德昌拎著在古鎮買的特產——盒桂花糕和一包筍干。
老周拍拍他的肩膀:“下次一起去黃山怎么樣?”
“再說吧。”黃德昌笑笑,沒有直接答應。
他站在小區門口,看著大巴車遠去,才轉身回家。
推開門,屋內一片昏暗,只有廚房亮著燈。
陳蘭英正在準備晚餐,鍋里煮著粥。
她的動作很慢,每一個步驟都顯得吃力。
“我回來了。”黃德昌說,將特產放在餐桌上。
陳蘭英轉過頭,臉上帶著疲憊的微笑。
“玩得開心嗎?古鎮怎么樣?”
“還不錯,就是人多。”黃德昌脫下外套。
他走到餐桌前,打開桂花糕的盒子。
“嘗嘗看,說是當地有名的老字號。”
陳蘭英搖搖頭:“現在沒胃口,晚點吧。”
她轉身繼續攪拌鍋里的粥,背影瘦削。
黃德昌注意到她今天走路比往常更慢。
左腿似乎有些拖沓,每一步都很艱難。
“你的腿怎么了?”他終于問道。
陳蘭英沒有回頭,輕聲回答:“沒什么,有點水腫。”
“醫生不是說要注意水腫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周四透析時問問醫生吧。”她淡淡地說。
黃德昌沉默了,他本來可以堅持立刻帶她去檢查。
但某種莫名的情緒阻止了他,也許是疲憊,也許是逃避。
他坐下來,翻看手機里今天拍的照片。
陳蘭英將粥端上桌,又拿出一碟咸菜。
簡單的晚餐,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醫院那邊,下周一的透析改到上午十點。”
吃飯時,陳蘭英突然提醒道。
黃德昌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完全忘了告訴她。
“哦對,醫院早上來電話了。我本來要告訴你的。”
陳蘭英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喝粥。
餐桌上只剩下勺子碰觸碗壁的聲音。
黃德昌感到一陣愧疚,試圖找些話題。
“古鎮的桂花糕確實不錯,你嘗嘗看?”
陳蘭英搖搖頭:“太甜了,醫生說要控制糖分。”
對話再次中斷,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黃德昌突然意識到,這三年來的每一次旅行歸來。
家中的氣氛都比離開前更加冷淡一些。
如同溫水煮青蛙,他直到現在才感覺到溫度的變化。
06
周六下午,兒子黃志偉帶著孫子來看望他們。
十歲的小孫子撲進陳蘭英懷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陳蘭英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真切笑容。
黃志偉把父親拉到陽臺,表情嚴肅。
“爸,我媽的腿腫得很厲害,你注意到了嗎?”
黃德昌點了一支煙,避開兒子的目光。
“她說透析時會問醫生。應該沒什么大事。”
黃志偉皺起眉頭:“你最近又出去旅游了?”
“老周組織的一日游,就去了一天。”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兒子語氣中帶著不滿。
黃德昌深吸一口煙,沒有立即回應。
陽臺上的盆栽是陳蘭英打理的,長勢很好。
她總是能把花草照顧得生機勃勃,卻無法照顧好自己。
“我需要放松一下,照顧病人并不容易。”
黃德昌最終說道,聲音有些生硬。
黃志偉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不容易?”
“媽病了三年,你幾乎有一半時間在外面旅游。”
“你知道她一個人去醫院有多難嗎?”
黃德昌掐滅煙頭,語氣變得激動:“我為這個家付出了一輩子!現在退休了...”
“退休了就可以對生病的老伴不管不顧?”
黃志偉打斷他,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客廳里,陳蘭英和孫子的說笑聲隱約傳來。
與陽臺上的緊張氣氛形成鮮明對比。
“你不明白。”黃德昌最終只是重復這句話。
他轉身想回屋,卻被兒子拉住手臂。
“爸,媽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她需要你。”
黃德昌甩開兒子的手:“我知道該怎么做。”
他推開陽臺門,正好對上陳蘭英投來的目光。
她安靜地看著他們,眼神深邃難以讀懂。
小孫子跑過來拉住黃德昌的手:“爺爺,下次帶我去旅游好不好?”
黃德昌勉強笑笑,摸了摸孫子的頭。
黃志偉從陽臺走進來,臉色依然難看。
“爸,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
他說完這句話,就帶著孫子匆匆離開了。
陳蘭英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進入電梯。
然后她慢慢轉身,開始收拾孫子留下的玩具。
自始至終,她沒有問父子倆爭吵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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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黃志偉來訪后的第三天,黃德昌再次踏上旅途。
這次是去鄰省的一個道教名山,為期四天。
他告訴陳蘭英時,她只是點點頭,什么也沒說。
山中空氣清新,古剎鐘聲悠遠,黃德昌暫時忘記了煩惱。
最后一天清晨,他在酒店醒來時感到一陣眩暈。
右手有些麻木,以為是睡姿不對導致的。
直到吃早餐時,他發現筷子拿不穩,才意識到不對勁。
“老黃,你臉色不太好。”老周關切地問。
黃德昌想回答,卻發現舌頭不聽使喚。
含糊的音節從他口中發出,周圍的人驚訝地看著他。
接下來的記憶模糊不清,只記得救護車的鳴笛聲。
醫院診斷結果是急性腦梗,雖然搶救及時,但留下了后遺癥。
黃志偉匆匆趕來時,黃德昌已經躺在病床上。
左邊身體完全癱瘓,語言功能嚴重受損。
他睜大眼睛看著兒子,喉嚨里發出焦急的聲音。
“醫生說你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黃志偉輕聲解釋。
黃德昌努力想說話,卻只能發出無意義的音節。
恐懼如潮水般涌來,他從未感到如此無助。
陳蘭英是第二天早上來到醫院的。
她穿著簡單的灰色外套,步履緩慢但平穩。
看到病床上的丈夫,她的表情異常平靜。
沒有驚呼,沒有哭泣,甚至沒有明顯的擔憂。
她只是靜靜地走到床前,看了看監護儀上的數據。
“醫生怎么說?”她問兒子,聲音平穩。
黃志偉詳細解釋了病情和預后,語氣沉重。
陳蘭英點點頭,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黃德昌努力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希望從她眼中看到心疼,看到關愛,看到夫妻之情。
但他只看到一種深沉的,幾乎可以說是冷漠的平靜。
三天后,黃德昌病情穩定,被接回家中照顧。
黃志偉請了護工,但主要照料工作落在陳蘭英身上。
她按時給他喂藥,幫他擦拭身體,完成康復訓練。
每一個動作都準確專業,卻沒有絲毫情感溫度。
如同完成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而非照顧摯愛之人。
黃德昌躺在床上,看著妻子在房間里忙碌。
她依然每周三次去醫院透析,來去從容。
仿佛丈夫的突發重病并未打亂她的生活節奏。
有時,黃德昌會發出聲音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陳蘭英會走過來,檢查他是否需要什么。
但一旦確認他無事,她便回到自己的世界。
一天早晨,黃德昌醒來,看到陳蘭英坐在窗前。
陽光照在她花白的頭發上,形成一層光暈。
她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文件夾,正仔細閱讀。
黃德昌瞇起眼睛,認出那是他的體檢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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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黃德昌的體檢報告足足有三十多頁,記錄了他十年來的健康狀況。
陳蘭英一頁一頁地翻看著,神情專注而平靜。
黃德昌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只能看著她。
他不明白為什么妻子會對這些枯燥的數據感興趣。
自從他生病以來,陳蘭英的表現一直令他困惑。
她履行著作為妻子的責任,卻缺乏應有的情感。
沒有安慰的話語,沒有鼓勵的眼神,甚至沒有一聲嘆息。
有時黃德昌會在深夜醒來,聽到旁邊床上均勻的呼吸聲。
她睡得安穩,仿佛生活中沒有任何值得憂慮的事。
這與三年來她因病痛而頻繁失眠的狀況形成鮮明對比。
一天下午,黃志偉來看望父親,帶來了一些水果。
“媽,你最近臉色好多了。”兒子驚訝地發現。
陳蘭英微微一笑:“可能是因為睡眠好了些。”
黃志偉看了看床上的父親,欲言又止。
黃德昌努力想向兒子傳達自己的不安。
但他只能發出模糊的聲音,右手無力地擺動。
“爸好像想說什么。”黃志偉靠近父親。
陳蘭英平靜地整理著桌上的藥品:“他經常這樣,過一會兒就好了。”
果然,黃德昌很快安靜下來,閉上眼睛。
不是因為他平靜了,而是因為絕望。
他意識到在這個家里,他已經失去了話語權。
不僅是現在因病失語,早在生病前就已經如此。
黃志偉離開后,陳蘭英坐到床邊,拿起體檢報告。
她翻到五年前的一頁,指著上面的數據。
“你看,五年前你的血壓就開始偏高了。”
她的語氣平靜,像老師在講解一道數學題。
黃德昌驚訝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的用意。
陳蘭英繼續翻頁,指出每年體檢的變化。
“醫生每次都提醒你要注意,但你從不放在心上。”
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紙面上的數字。
黃德昌回憶起那些體檢后的日子。
他總是對陳蘭英說“一切正常”,然后繼續原來的生活。
大口吃肉,經常飲酒,拒絕規律運動。
甚至在她生病后,變本加厲地通過旅行逃避。
陳蘭英合上體檢報告,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
“我記得勸過你很多次,你總說我知道該怎么做。”
她的聲音很輕,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黃德昌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呼吸變得急促。
監護儀發出滴滴的警報聲,顯示心率異常。
陳蘭英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調整了一下輸液速度。
然后按呼叫鈴請護士過來檢查。
整個過程冷靜得令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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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護士檢查后表示一切正常,可能是暫時的情緒波動。
離開時,她好奇地看了眼陳蘭英手中的體檢報告。
病房里再次剩下他們兩人,安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陳蘭英重新坐下,繼續翻閱那份厚重的報告。
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微塵。
她翻到最后一頁,那是黃德昌發病前三個月的體檢結果。
“高壓160,低壓100。”她念出上面的數字。
然后抬頭看向黃德昌,眼神平靜無波。
“醫生當時建議你立即住院觀察,記得嗎?”
黃德昌避開她的目光,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是的,他記得。那天體檢后,醫生嚴肅地找他談話。
說他隨時有腦梗或心梗的風險,必須立即采取措施。
但他隱瞞了這個結果,告訴陳蘭英一切正常。
第二天,他報名參加了一個為期十天的攝影之旅。
陳蘭英輕輕合上體檢報告,雙手交疊放在腿上。
“我是在你這次發病后,才從志偉那里知道真相的。”
她的聲音依然平靜,但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黃德昌閉上眼睛,不敢面對妻子。
他終于明白陳蘭英為什么如此平靜,如此異常。
這不是冷靜,而是絕望之后的釋然。
“我透析這三年,你旅行了三年。”
陳蘭英繼續說,語氣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每次我從醫院回來,面對空蕩蕩的家。”
“告訴自己你是需要時間調整,需要空間釋壓。”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體檢報告的封面。
“但現在我知道了,你只是不在乎。”
黃德昌發出嗚嗚的聲音,試圖否認。
但陳蘭英只是搖搖頭,示意他安靜。
“你知道嗎?最諷刺的是什么?”
她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低了一些。
“是你生病后,我反而感覺輕松了。”
這句話如同重錘擊打在黃德昌心上。
他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
陳蘭英的嘴角浮現出一抹苦澀的微笑。
“因為現在,你終于能理解我的感受了。”
“無助,依賴,渴望關懷卻得不到回應。”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他。
“這三年,我每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黃德昌望著妻子的背影,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她的痛苦。
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此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她日漸消瘦的身影,獨自去醫院的孤獨。
還有每次他旅行歸來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10
陳蘭英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黃德昌以為她不會再說話。
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射在病房的地板上。
當她轉身時,黃德昌驚訝地發現她在微笑。
不是快樂的微笑,而是一種釋然和解脫。
“我曾經恨過你。”她輕聲說,走回床邊。
“特別是在最難熬的時候,一個人去醫院。”
“躺在透析機上,看著血液在管子里流動。”
“那時候我常常想,如果你能體會這種無助該多好。”
黃德昌努力搖頭,喉嚨里發出急促的聲音。
他想道歉,想解釋,想告訴她不是她想象的那樣。
但他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助地看著妻子。
陳蘭英理解了他的意思,輕輕按住他的右手。
這是她在他生病后,第一次主動的肢體接觸。
“現在我不恨了,因為命運已經給了我們答案。”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他已經有些萎縮的手背。
“你選擇了逃避,最終卻無處可逃。”
黃德昌的眼中涌出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陳蘭英溫柔地為他擦去眼淚,動作輕柔。
“我會照顧你,就像你這三年來'照顧'我一樣。”
她的聲音很輕,卻比任何指責都更有力量。
黃德昌終于明白了妻子這些天的“絕情”。
那不是報復,而是讓他親身體驗被忽視的滋味。
門被推開,黃志偉帶著晚餐進來。
“爸媽,我買了粥和小菜,趁熱吃吧。”
他注意到父親臉上的淚痕,愣了一下。
陳蘭英自然地接過餐盒,微笑著說:“你爸剛才有點激動,現在好多了。”
黃志偉疑惑地看著父母,感覺到氣氛異常。
但他沒有多問,只是幫忙支起病床餐桌。
陳蘭英細心地將粥吹涼,一勺勺喂給黃德昌。
她的動作熟練而輕柔,眼神卻依然平靜。
黃德昌順從地張嘴,品味著粥的溫熱。
這溫暖無法驅散他內心的寒冷。
他意識到自己失去的不僅是健康。
還有妻子的愛,和四十多年婚姻的真相。
飯后,陳蘭英整理好一切,準備離開。
她每周三次的透析時間改到了晚上。
“我做完透析就回來,護工會照顧你。”
她拿起包,走到門口,停頓了一下。
然后回頭看向黃德昌,眼神復雜。
“也許這樣對我們都好。”
門輕輕關上,病房里只剩下黃德昌一個人。
夜色漸深,窗外的城市燈火通明。
他望著天花板,第一次真正思考這四十年的婚姻。
以及自己作為丈夫,究竟給了妻子什么。
寂靜中,他仿佛聽到了命運嘲諷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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