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外表看起來忠厚，其實論狡詐之術，也是行家里手

第一次閱讀《李宗仁回憶錄》時，唐德剛那“德公相貌忠厚，心術卻活”的評語總是牽絆著我。這句話好似損友的調侃，細細思索卻有著史家的銳利。1958年春季，唐德剛在紐約河邊大道的公寓里初次見到李宗仁，前代總統正身著半舊西裝喂鴿子，如同退休的老華僑，但是誰能料想到這位好似廣東茶樓掌柜的老人曾經逼迫蔣介石三次下野

唐德剛后來回憶，做口述史頭兩年頗為難受，李宗仁常大肆談論“二戰國際格局”，興奮的時候還會比劃羅斯福煙斗如何磕碰斯大林，此時唐德剛就得敲擊茶杯提醒德公，稱其當排長時偷吃士兵紅薯之事比雅爾塔會議更具趣味，這其中的拉扯實則是兩種歷史觀在進行較量，一方欲留存青史塑造偉岸形象，一方偏要深究細節探尋真相

我認為李宗仁的“狡詐”是亂世生存的鎧甲。北伐的時候他拉著白崇禧換帖結拜還稱“廣西人不騙廣西人”，可轉眼間把老兄弟黃紹竑擠去浙江做光桿主席。1930年中原大戰之前，他一方面給閻錫山發電報稱“百川兄”，另一方面把桂系精銳悄悄撤到衡陽看戲。唐德剛查1929年蔣桂戰爭史料時對這種兩面性感觸頗深，李宗仁口述總說“為民族大義”，但檔案顯示他偷偷收取過孔祥熙二十萬大洋“特別費”

要是沒有這點機變，桂系早被吞得連骨頭都沒有。1948年競選副總統時，他用三十根金條買通代表太太團，并且在就職典禮上穿著磨毛袖口的舊軍裝，這種粗中有細的做法，使得蔣介石在日記里罵他李德鄰裝傻充愣厲害。最為戲劇化的是1949年，他代總統后派遣張治中去北平和談，私下里跟白崇禧說讓老蔣的人先去碰霉頭，結果談判決裂，白崇禧部隊被殲滅，他抽身飛往美國

唐德剛發現李宗仁回憶錄里臺兒莊大捷那部分改了七遍這件事挺有意思。最初版本寫自己“親率衛隊沖鋒”，最后改成“將士用命，民心可恃”。而這么改不一定是心虛，因為唐德剛看到當時李宗仁的指揮部離火線至少有十五公里，這更像是沉淀后的智慧。

要是將“狡詐”全部當作權謀來看，那就小看這桂林仔了。1965年他堅決回大陸之前，把存了半輩子的黃金兌換成美元，就只提著一口皮箱出發。周恩來派人暗示能夠安排副委員長的職位，他擺手說“我回來是做老百姓的”。這話聽著挺漂亮，可是毛澤東在中南海開玩笑說“你誤上賊船了”，他立刻回應“船已靠岸”——進退之間的分寸把握，還是政治本能的體現。

或許唐德剛所說的“忠厚與狡詐”是傳統政治人物的兩面。就像李宗仁晚年常說的“青春戎馬，晚節黃花”，前半生需靠機變求生，后半生才敢顯拙。他去世前一年與唐德剛感嘆頗為有趣，他稱“我若真夠狡詐，1949年便該去臺灣換張護身符”，那時他咳著痰笑，眼角皺紋很像眾多廣西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