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秋,江蘇北部的小村子里,玉米已經收完了,家家戶戶的院子里都堆著金燦燦的玉米棒子。
婆婆坐在炕頭,手里攥著個搓玉米的鐵釬子,一下一下地搓著,玉米粒子噼里啪啦落在竹筐里,聲音單調又沉悶。
我端著剛沏好的茶走進屋,剛想開口,院門外就傳來老公張強的腳步聲,他臉上帶著疲憊,進門就嘆:“爸今天又作妖了,把護士遞過去的碗給摔了,還濺了人家一身,護士長都找到我了。”
婆婆的手頓了一下,鐵釬子在玉米棒上劃出一道白印,她沒抬頭平靜地說:“到了醫院還不改他的臭脾氣,讓他自己作吧!”
“媽,”張強蹲在炕邊,聲音放得很低,“爸在縣醫院躺了20天了,現在病又加重了,現在連喝水都得有人喂,你去瞅一眼唄?”
婆婆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頭,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冷漠:
“他渴不渴跟我啥關系?我年輕的時候,干活累得嗓子冒煙,他在哪?他把我編竹筐賺的錢都輸光了,我說他兩句,他用竹棍怎么打我來!”
我站在一旁,手里的茶杯漸漸涼了。嫁進張家這五年,我從沒見過婆婆和公公好好說過一句話,也從沒見過公公對婆婆有過好臉色。
直到公公這次住院,婆婆的態度,我才知道,這對老夫妻之間,藏著這么多解不開的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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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這事要從三十多年前說起。
那時候婆婆還是本村有名的巧媳婦,編的竹筐又結實又好看,納的鞋底針腳細密,方圓十里的人家都愿意找她做活。
那時候公公在鎮上的水泥廠上班,按理說,夫妻倆一個上班一個持家,日子本該過得不錯,可公公偏偏染上了賭癮。
“他每個月發了工資,連家都不回,直接就扎進賭場里,”婆婆的聲音有些沙啞,“家里的開銷,三個孩子的學費,全靠我編竹筐、納鞋底賺的錢。
有時候我熬夜編筐,手指被竹篾劃得全是口子,他倒好,輸了錢回家就罵我‘喪門星’,說我賺的這點錢不夠他塞牙縫的。”
有一次,老二考高中需要一個復讀機補習英語,婆婆好不容易攢了半年的錢,就等著第二天天亮去縣城去買。
偏偏那天晚上,公公賭輸了回家,翻箱倒柜從枕頭底下找到了那筆錢,又去了賭場。
“我發現錢沒了,跟他理論,他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婆婆說著哽咽了,“他一巴掌把我扇到灶臺邊,我的臉腫了好幾天,好幾天連飯都吃不下,我不敢跟任何人說,我要是說了,你爸下次打得會更狠。”
公公把錢拿走后,老二抱著那個錢盒子蹲在地上一直哭,公公被哭得心煩,上去就把錢盒子奪下來,扔在地上狠狠地踩扁了,還罵他:“讀個屁書,跟你媽一樣沒用。”
說到這里,婆婆的眼淚流出來了,還抽泣了幾聲,她的手拿著釬子不停地發抖,玉米粒子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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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后來,水泥廠倒閉了,公公沒了工作,在家閑了三年,脾氣變得更暴躁了。
他每天在家喝酒,喝多了就砸東西、罵人,婆婆的竹筐、孩子的課本、家里的鍋碗瓢盆,全成了他發泄的對象。
“有一次,老大張強剛上中專放假回家,看見他正拿著棍子打我,上去拉架,被他一把推到墻上,頭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我抱著張強哭,他還踢了張強一腳,說‘小崽子也敢管老子’。從那以后,兩個孩子就跟他不親了,放學回家就躲進屋里,生怕惹他不高興。”
最讓婆婆寒心的,是20多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天,婆婆去河邊洗衣服,因為河里剛漲過水,水流有點急,她洗得慢了點。公公來找她,嫌她磨磨蹭蹭,抬手一搡就把她推到了河里。
“那時候河水剛漲,我不會游泳,在河里撲騰了好久,喝了好多水,差點淹死,”婆婆的身體微微顫抖,“他就站在河邊看著,等我爬上來時,他還說‘怎么沒淹死你’。”
從那以后,婆婆就徹底死了心。她不再指望公公能對她好,不再指望這個家能有溫暖,她唯一的念頭,就是把兩個孩子拉扯大,讓他們離開這個家,走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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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這些年,兩個孩子陸續長大了,老大張強在城里安了家,老二張兵考上了大學,在外地工作。
老公和弟弟都護著婆婆,每次公公想動手時,老公會第一時間趕回家,指著公公的說:“你要是敢動我媽一下,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公公看著人高馬大的老公,怯懦了幾分,只是罵罵咧咧:“你個兔崽子,你動老子試試。”說完,把手一背,趕緊出門了。
自此,公公也不敢再給婆婆動手。但每次公公罵了婆婆之后,老公都回來給婆婆撐腰,還說接婆婆到城里住,但婆婆哪兒不去,還安慰老公:“沒事的,這么多年,我習慣了。”
前兩年,70歲的公公查出了肺氣腫,一開始還能自己照顧自己,可今年秋天,病情突然加重,住進了醫院。
這二十天里,一直是我和張強輪著去醫院送飯、換尿布,婆婆一次都沒去過。
“媽,畢竟夫妻一場,你就去醫院看他一眼吧,”張強還在勸,“他現在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清楚了,說不定……說不定這就是最后一面了。”
婆婆有些激動:“夫妻一場?他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他活該,當年他怎么對我來,打了我一輩子,罵了我一輩子,我現在一眼也不想看見他,他有你們哥倆兒,夠了,我不去。”
說完,婆婆又拿起玉米,繼續搓了起來,只是這一次,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玉米筐里,和金燦燦的玉米粒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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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那天下午,我和張強又去了醫院。公公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看見我們進來,他渾濁的眼睛動了動,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護士走過來,小聲對我們說:“老爺子今天情緒穩定了點,剛才還念叨著要找老伴呢。”
張強愣了一下,搖了搖頭,眼里滿是無奈。我看著病床上的公公,心里五味雜陳。
他這一輩子,暴躁、自私、嗜賭如命,傷害了身邊最親近的人,可如今,他老了,病了,卻想起了那個被他傷害了一輩子的女人。
我們在醫院待了一個多小時,給公公換了尿布,喂他喝了點水,就準備回家。
臨走時,公公拉著老公的手:“嗯……嗯……你……媽……”
張強看著公公,輕聲說:“爸,我媽她……她聽說你病了后,身體一直不好,等她好點了,我帶她來看你,你先好好養病。”
公公似乎懂了什么,眼角流出了一行眼淚,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門口,反復做了好幾次,一直“咿咿呀呀”的支吾著。
老公沒有看懂,一直問:“爸,你要干嗎?”
我看了半天才明白,上前輕聲地問:“爸,你是不是想出院呀。”
公公聽到我的話后,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老公上前安慰道:“這樣,明天我問問醫生,看你病情什么時候能好,好了后咱們就辦出院。”
公公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失望,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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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回到家,婆婆還坐在炕頭搓玉米,竹筐里的玉米已經堆得滿滿的了。
我把醫院里的事告訴了她,她說:“他念叨我有什么用?年輕的時候不珍惜,老了病了才想起我,晚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依舊每天輪流去醫院照顧公公,婆婆依舊每天坐在炕頭搓玉米,偶爾會問一句公公的病情,卻始終不肯去醫院。
半個月后,公公的病情突然惡化,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老公把老二叫了回來,大家都勸婆婆去醫院看看,可婆婆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去,我不想看見他。”
婆婆還說,等她百年之后,不要把她和公公埋在一起。
那天晚上,公公帶著愧疚和遺憾走了。臨走時一直念叨著婆婆的名字。我給婆婆打電話,婆婆一直不接。
第二天,把公公拉回家時,婆婆坐在屋里炕頭上一直搓玉米,眼皮抬都沒抬。
來往的親戚都勸婆婆去看最后一眼,婆婆說什么也不去,坐在屋里坑上默默地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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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葬禮結束后,我們回到家,看見婆婆坐在炕頭,手里拿著一張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輕時候的她和公公。
那時候的婆婆梳著兩條辮子,笑容燦爛,公公穿著水泥廠的工作服,看起來還算精神。
“媽,你怎么還留著這張照片?”張強疑惑地問。
婆婆把照片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抽屜里,說:“這是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拍的,那時候,他還不是這樣的。”
我忽然明白,婆婆不是不恨公公,她是恨鐵不成鋼,恨他把好好的日子過成了這樣,恨他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孩子們。
她的冷漠,不過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她怕自己一旦心軟,那些塵封的傷痛就會再次涌上心頭。
如今,公公已經走了,婆婆依舊守著村里的老房子,每天坐在炕頭搓玉米,看看小孫女,日子過得平靜而安穩。
有時候,她會給我們講她年輕時候編竹筐的事,講三個孩子小時候的事,只是再也不提公公。
有人說,婆婆太狠心,公公都那樣了,她都不肯去看一眼。
可只有我們知道,婆婆這一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不是狠心,她只是被傷得太深,太深了。
她的炕頭,搓的是玉米,也是一輩子的辛酸和無奈;
她的沉默,藏的是傷痛,也是對生活最后的妥協。
她不是不懂得原諒,只是有些傷害,刻骨銘心,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而這樣的她,值得被歲月溫柔以待,值得擁有一個平靜而安穩的晚年。
聲明:
本故事純屬虛構,人名均為化名,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以上圖片均為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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