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對于AI大規模投資的“泡沫”討論熱火朝天,投資者應該如何理性地看待AI科技革命熱潮?
但其實,AI領域的狂熱從不是轉瞬即破的泡沫,而是一場重塑生態的野火。這里面蘊藏著疼痛卻暗藏健康生長的力量。野火歷來是行業周期的清醒劑,清理冗余、沉淀養分,為新物種騰挪空間,2000年初的互聯網泡沫和2008年的金融危機的浪潮早已印證,每一次燃燒后的修正,都能催生一批核心強者。
如今硅谷資本充盈但賽道擁擠,人才稀缺且同質化競爭凸顯,地表增量枯竭,野火的糾偏已然臨近。這場火勢更集中于核心領域,算力既是燃料也是關鍵約束,過度建設的產能終將轉向實際需求,而能源根基的比拼更決定長遠格局。
不同參與者如同生態里的各類植物,或易燃成養分,或耐火更堅韌,或借火獲新生。唯有扎根核心能力、筑牢商業閉環、適配真實需求,方能扛過周期考驗。野火必然燒盡浮華,而真正的價值與機遇,正藏在灰燼之后的新生之中,見證AI生態的迭代與進化。
AI 不會崩盤,它會燃燒。關鍵是:你是哪一種“植物”?以下,Enjoy:
本文編譯自丨https://ceodinner.substack.com/p/the-ai-wildfire-is-coming-its-going?r=6mm5aq&utm_campaign=post&utm_medium=web&triedRedirect=true文|Dion L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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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Unsplash,攝影:Fachy Marín
01
火季來了
前不久的一場 CEO 私宴上,有人問了那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我們現在是在 AI 泡沫里嗎?
在場一位經歷過多輪硅谷周期的老將卻換了個比喻。她說,與其說是泡沫,不如把當下看作一場“野火”(wildfire)。這個隱喻立刻擊中了所有人。
野火并不只是毀滅,它對生態系統其實是“必要之惡”:清理過于密集的灌木叢;把養分歸還土壤;為下一代森林的繁茂生長創造條件。
我越想這個比喻,越發現它能構建一個更深層次的框架:幫我們對 AI 周期中的參與者做一個“生態分類”——誰能活下來,誰會被燒掉,為什么——以及,衡量“耐火力”的具體指標是什么。
上一輪的互聯網大潮,燒掉了狂熱的“dot-com”幻夢,卻留下了 Google、Amazon、eBay 和 PayPal 這些頑強的幸存者。下一輪由社交和移動驅動的周期,在 2008–2009 年再燃一場,把地表燒平,為 Facebook、Airbnb、Uber 和一大批 YC 系列公司騰出了空間。
兩場火的路徑高度相似:過度增長 → 突然修正 → 文藝復興。
而現在,AI 又一次讓我們站在一片干燥的灌木叢中。
這一次的修正,更像是一場野火,而不是瞬間破裂的泡沫。理解這個區別,決定了你該如何在接下來這段時間里活下來、并活得好。
02
過度繁茂的森林
當灌木長得太密,陽光就照不到地面。植物之間爭奪的是光、水和養分,而不是適應環境。
今天的硅谷,就是這種狀態。
資本極度充沛,甚至可以說過于充沛。但人才?這是真正稀缺的資源。幾乎每一個看得過去的工程師、設計師或運營,都同時被 3、5、甚至 10 家 AI 初創公司瘋搶,大家盯著的還是同樣幾個賽道:編程 Copilot;小眾/特色數據集;客服、法律科技、營銷自動化等等。
從上空看,這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生態:綠意盎然、生長旺盛、聲勢浩大。但在地表,土壤已經干裂,根系互相裹挾,真正的增量變得困難。
在這樣的森林里,火不再是災難,而是糾偏機制。
03
火的生態學:誰會燒、誰會扛、誰靠火重生
野火不會簡單地“毀掉”一個生態系統,它會重塑生態:有的物種遇火即燃;有的能抵抗烈焰;還有的反而依賴火才能繁殖。
創業公司也一樣。
1. 易燃的“灌木叢”
這些是生態里的枯草和含松脂的松樹:在錢多易拿的季節里看上去很繁榮,一旦氣溫升高卻毫無抵抗力。
典型代表包括:
沒有自有數據、沒有自有分發的 AI “應用殼子”(API 包裝層)。
擁擠賽道里的基礎設施克隆品(再來一個 LLM 網關、再來一個向量數據庫)。
一味追逐 DAU而不是忠誠用戶的消費級應用。
它們靠敘事和溢價估值驅動。當溫度上升——資本收緊,客戶認真算 ROI——它們會在幾秒鐘內被點燃。
但易燃灌木并非毫無價值:它們吸引資本和人才涌入、制造市場緊迫感。一旦燃盡,又把資源以養分形式釋放到土壤里,供更耐活的物種吸收。燒掉 AI 殼子公司的工程師,很可能會成為下一批幸存者公司的核心骨干。
2. 阻燃巨木:耐火的大公司
這些是生態里的多肉、橡樹和紅杉:它們能儲存水分,保護自己的樹心。
厚樹皮:強大的資產負債表,穩固的客戶關系;
深根系:在云、芯片、數據基礎設施上的結構性產品市場契合;
含水量高:真實且多元的收入、長期護城河。
對應到現實,就是 Apple、Microsoft、Nvidia、Google、Amazon。
它們會吸收熱量,最后變得更強。等煙霧散去,這些巨頭會站得更高——
樹皮被火烤黑,但主干完好無損,周圍被燒成灰的,是那些中小型樹木。
3. 火后“再生者”
有些植物(如熊果、矮橡、Toyon)地上部分會燒死,但地下根系仍然存在,一場大火之后又“鳳凰涅槃”般重新發芽。對應到創業世界,就是那種經歷燒毀后的轉型(pivot)和重新創立(re-founding):
他們擁有:
深厚的專業積累,
即便產品失敗,仍在地下存活的 IP 和數據資產,
愿意“修枝砍干、從頭再生”的決心。
火后,他們以更精干、更聰明、更適應新地形的姿態重生。真正深刻的學習就發生在這里:2024 年做錯產品、但找對團隊的創始人;到 2027 年很可能帶著這支經戰火驗證的團隊,做出正確的產品。失敗會像養分一樣儲存在根里,等待下一季,而不是白白浪費。
4. “火隨者”
還有一類是火種觸發的野花:只有當舊森林被燒光,他們的種子才得以萌芽。這是“崩盤之后”才開始起步的創始人。
他們在灰燼中招聘人才,
在更便宜的基礎設施上構建產品,
從先前“燒掉的公司”身上汲取經驗教訓。
LinkedIn(2002)、Stripe(2010)、Slack(2013)都屬于這一類“火隨者”。
下一代真正AI 原生的偉大公司,極有可能出現在這里:它們不是用 AI 來“裝飾”工作流,而是把智能深度嵌入;真正重要的是推理層(inference layer)——模型在生產環境中運行的那一層;隨著算力商品化、Agent 工具極度豐富,戰場將從“誰訓練的模型最大”轉向“誰能以最低成本,在規模化場景中高效交付智能”。
04
火的真正功能:人才與基礎設施的再分配
每隔幾十年,硅谷就會變成一片過度生長的叢林。前幾次泡沫都證明了同一個事實:過度生長最終會扼住自己的喉嚨。
互聯網泡沫破裂,不只是清理了初創公司,還清除了噪音。2008年的金融危機的下行周期,雖然更多是由次貸危機而非科技本身引發,但邏輯類似:拿了太多錢的競爭者倒下,人才四散,而幸存者則能招到更好的人,跑得更快,筑得更牢。精明的公司甚至借機變得更精瘦,裁掉表現不佳的人,把從基層到高管的崗位都升級給那些從失敗競爭對手中“出逃”的饑餓人才。
這種“人才再分配”可能是每一輪崩盤最強有力的成果之一。谷歌許多最優秀的早期員工(那些設計出歷史上最耐用商業模式之一的人)都曾是互聯網浪潮創業公司的創始人或者早期員工。
而且這遠不只是 “人才數量” 的轉移,更是 “人才氣質” 的遷移。具有創業精神、不安分、對文化充滿不耐煩的這類人才,直接塑造了谷歌內部的氣質。
這種 DNA 造就了谷歌那種實驗性、進攻性、永遠處在 beta 狀態的文化,并在之后 10 到 20 年里向整個生態擴散。那場大火并不只是破壞,它重新配置了智能,也重塑了文化線路。
05
兩場“好”火:2000和2008
1. 2000 的首次大火
2000 年那場野火幾乎是一次徹底的焚毀。過度建設的基礎設施、泛濫的資本和投機狂熱一起,把幾乎所有“無利潤的增長故事”都燒成了灰。但留下來的,是根系:數據中心、光纖網絡,以及那些學會“長得慢、扎得深”的幸存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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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看起來幾乎已經死透,股價跌去 95%,卻最終成為數字商業的脊梁。eBay 率先穩定下來,成為第一個盈利的平臺型市場。微軟和甲骨文把自己的軟件壟斷轉化為持久的企業級現金流。思科在產能嚴重過剩的灼燒下,緩慢重建,隨著網絡逐漸成為全球商業的“水電管道”,重新長成支柱。
如果把蘋果、谷歌和 Salesforce 加進來,這個故事就不僅是“幸存”,也是“接班”和“換代”。蘋果不僅是活過了那場大火,更是徹底改寫了之后一切的氣候。谷歌則在別人被燒毀的地方發芽,燃料來自那些在烈火中倒下的創業公司工程師和創始人。Salesforce 則利用企業預算被燒得精光的時刻,出售云端彈性,定義了 SaaS 模式。
2. 那些建立互聯網的“灰燼”
上世紀 90 年代末,電信公司通過股權融資大約籌集了 2 萬億美元,又通過債務籌集了 6000 億美元,來喂養這場所謂“新經濟”。代表這場狂潮的股票也走出了一條經典泡沫曲線。英特爾、思科、微軟和甲骨文四家公司在 1995 年總市值約 830 億美元,到 2000 年膨脹到近 2 萬億美元。高通一年內漲了 2700%。
這些錢鋪出了超過 8000 萬英里的光纖,占當時美國歷史上已鋪設數字線路的四分之三以上。隨后是大崩盤。
到 2005 年,近 85% 的光纖處于閑置狀態,埋在地下的“暗光纖”無人使用。這是因過度自信而生的嚴重過剩。但光纖還在,服務器還在,人也還在。這些“多出來”的東西,轉眼就成了現代生活的骨架。在崩盤后的四年之內,帶寬價格下降了 90%,這一大把廉價連接,直接推動了之后的一切:YouTube、Facebook、智能手機、流媒體、云計算。 這就是“生產型泡沫”的悖論:它在資產負債表上毀滅價值,卻在現實世界中建設基礎設施。當火焰退去,管道、代碼和人才還在——準備好以原來一小部分的成本,被下一代人充分利用。
3. 2008 年另一場大火
大衰退引發的是另一種野火。互聯網泡沫的火焰燒的是投機性基礎設施,200年的火則燒穿了商業模式和幻覺。風險投資凍結,廣告預算蒸發,信貸環境驟緊。然而幸存者不僅撐過了高溫,還把“熱量”轉化成了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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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在逆境中走向主導,把 iPhone 從一個新奇玩意變成社會基礎設施。亞馬遜在熬過了互聯網泡沫的煉獄之后,悄然成為互聯網的氧氣供應商:AWS。Netflix 為流媒體時代重塑自我,它的增長字面意義上跑在上一輪泡沫鋪下的光纖之上。Salesforce 證明了即便資本開支被凍結,云軟件依然可以茁壯成長。谷歌發現,可度量的效果廣告在衰退中仍然可以擴張。而那時還只是幼苗的 Facebook,很快就在灰燼中扎根,依靠廉價智能手機和過剩帶寬滋養。
2008 年的火,篩選出的,是能把硬件、軟件和服務整合成自我維持生態系統的公司,而不僅僅是“燒掉一片,騰出空間”。結果不是簡單的恢復,而是進化。
06
這一輪的“樹冠問題”
但這一輪周期,點燃的是另一種燃料——“樹冠火”。
過去,火焰主要燒的是灌木叢:規模小、估值虛高的創業公司。如今,熱量集中在最高大的樹上:Nvidia、OpenAI、微軟,以及少數幾家相互之間花費驚人金額的超級云廠商。
在這個市場里,“算力”既是氧氣又是助燃劑。每 1 美元的 AI 需求,變成 Nvidia 的 1 美元收入,又反過來推動更多模型訓練投資,而這又需要更多 GPU,如此形成一個互相放大的收益回路。
這種格局更接近“工業泡沫”,而非傳統意義上的“投機泡沫”。資本不是撒在上千家 doc-com 上,而是集中在少數幾條巨大的雙邊關系上,復雜的交叉投資讓“真實部署”和“資本循環”之間的邊界變得模糊。
當野火到來——無論是 AI 需求回歸正常,還是資本成本上升——風險的形態就變化了。我們面臨的,不再是幾十家創業公司破產,而是算力利用率的階段性崩塌。Nvidia 的股價未必會燒成灰燼,但哪怕 GPU 訂單的溫和收縮,都可能暴露整個生態對少數幾個大買家的高度依賴。
這就是“樹冠問題”的本質:當最高的樹長得太近,它們的樹冠會糾纏在一起,一旦其中一棵被點燃,火勢就會沿著樹冠橫向蔓延,而不再只是從地面往上燒。
作為事實標準數據庫的甲骨文,股價從 2000 年的 46 美元跌到 7 美元,之后又爬到 ChatGPT 發布前后的 79 美元,并一路漲到今天的 277 美元。第二輪互聯網的那場火中,作為效果廣告“供給商”的谷歌,從 17 美元跌到 6 美元,后來一路漲到 ChatGPT 發布時的 99 美元,再到今天的 257 美元。 在這一輪周期里,相似角色可能會是 Nvidia——不是因為它缺乏基本面,而是因為它的客戶都在從同一池“投機熱量”里取火,這一池水又被復雜的交叉投資燒得沸騰,以至于外界不得不質疑:這些資本到底是在真正部署,還是只是在循環自我實現的故事。
07
下一步:算力大過剩
相比以往,這次 AI 野火的一個積極之處在于:我們今天過度建設的基礎設施,不再只是躺在地里的光纖,而是算力——目前限制 AI 創新的根本資源。
如今的 AI 市場是殘酷的供給約束型市場。初創公司拿不到足夠的 GPU 配額,云巨頭在對最優質客戶“配給”算力,研究機構為了訓練模型排隊數月。瓶頸不在于想法和人才,而在于機器本身。
正是這種稀缺,引爆了當下的狂熱。公司簽下跨越數年的數十億美元合同,以溢價鎖定算力,自己建數據中心,像囤彈藥一樣囤芯片。恐懼的核心不是“錯過 AI 浪潮”,而是“根本沒有資格下水”,因為你根本拿不到算力。
那么,火燒過之后會怎樣?
類似 2000 年后帶寬的那一幕,很可能會在大約 2026 年,在算力身上重演。數十億美元正涌入 GPU 集群、數據中心和電力基礎設施。大量新建產能帶著高度投機色彩,前提是 AI 需求會永遠指數級增長。
推動建設加速的另一股力量,是一場高風險的“膽小鬼游戲”:沒有人輸得起。當微軟宣布要投入 1000 億美元建數據中心時,谷歌就必須以相似規模回應。當 OpenAI 承諾要吃進相當于 10 吉瓦規模的 Nvidia 芯片,競爭者也會覺得必須跟上甚至超出這個承諾。恐懼的焦點在于:如果需求真的到來,而你沒有鎖定產能,你可能會被整個市場永久排除在外,而不僅僅是“需求沒來怎么辦”。
這就形成了一個危險的反饋回路:每一次巨額支出公告都會迫使競爭對手加大支出,從而抬高“賭注”的感知,再反過來為更大的承諾提供合理性。沒有一個高管愿意成為那個“在時代技術上投得太少”的人。投少了,一旦判斷錯了就是滅頂之災;投多了,一旦錯了不過是未來某個季度的減值損失,而不是今天的戰略失敗。
正是這種結構,孕育了所謂“生產型泡沫”。單個公司的理性決策(匹配對手投資),匯聚在一起卻導向集體的不理性結果(巨量產能過剩)。但正是這種過剩,給下一片森林埋下了種子。被過度建設的,不僅是“躺在地下的光纖”,而是算力(compute)本身——當前 AI 創新最核心的約束資源。
08
兩種算力,兩種截然不同的未來
不過,在有關泡沫的討論中,有一個關鍵的區別常常被忽略:算力并不是同質的。整個市場實際上可以分為兩塊底層邏輯截然不同的算力池。
第一塊是“訓練算力”,也就是用于訓練新模型的超大規模集群。這正是那場“膽小鬼游戲”最激烈的地方。沒有哪家實驗室有一個真正“原則性”的標準來決定自己該花多少錢;大家都只是在根據對手的投入情報做出反應。如果對手花的錢是你的兩倍,他們也許就能把未來提前一年拉到現在。所以這場軍備競賽更多是由競爭恐懼而不是實際需求驅動,而 Nvidia 則居中扮演那個愉快的“軍火商”。
第二塊是“推理算力”,即在真實環境中運行模型、服務用戶所需要的算力。在這里,供需邏輯完全不同。
社會對“智能”的實際需求幾乎是無限的。每多出來一點智力,被用來分析數據、自動化決策、提升生產率,都會被立刻消化。約束采用率的,不是需求,而是供給。企業現在不會問“我們要不要 AI?”,而是在問“我們能要多少?能多快得到?”
隨著 GPU 商品化、算力變得充沛,推理能力會成為下一個關鍵市場,尤其是在“智能體工具”需求不斷膨脹的背景下。大模型推理正在變成一場規模巨大的競賽。誰能以最低的單 token 成本、單決策成本輸出最大量的智能,誰就能截取不成比例的大塊價值。在今天這個階段,“誰訓練的模型最大”不再那么重要,“誰能在行星級規模上高效運行模型”才更重要。
這與互聯網泡沫有本質不同。那個時代的主要燃料是廣告支出。公司燒錢在超級碗上打廣告,希望未來有一天能夠變現這些用戶——那是用“投機需求”去追逐“投機價值”。 AI 推理的需求則直接指向實際利潤的改善。企業部署智能,是為了降低獲客成本、減少運營費用、提升員工生產率。這種回報可度量,且往往是即時的,而不是紙上談兵。
這意味著,AI 泡沫的“軟著陸”可能比前幾次要溫和。沒錯,現在的市盈率看起來很夸張。但不同于純投機,這一輪確實在建設真實的生產能力。如果在調整之后,算力價格大幅下降,而推理需求依然強勁(所有跡象都表明會這樣),公司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讓模型跑得更久,采用更算力密集的方法,或者把智能部署到那些以現價看“勉強不劃算”但在未來價格下就“完全合理”的場景。
換句話說:即便我們在訓練端嚴重過度建設(這看起來幾乎是必然的),推理端仍然有足夠多“潛在需求”來吸收這些多余的算力。這些算力可以從“膽小鬼游戲”的戰場,被重新分配到大規模、生產性的智能應用,而不是像暗光纖那樣長期躺著不動。
09
折舊問題
就像互聯網泡沫破裂四年后,帶寬成本暴跌 90%,使 YouTube 和 Netflix 變成可能,同樣地,在 AI 調整之后,算力成本也很可能出現斷崖式下跌。今天被云巨頭嚴加配給的 GPU 集群,將來可能會變成任何人刷張信用卡就能用的“公用設施”。
但這個類比在一個關鍵點上失效了。
光纖的經濟壽命極長:一旦鋪進地里,就可以幾十年持續提供價值。互聯網泡沫時期的那些光纖,25 年后的今天仍然在傳輸數據。那是一種“只付一次錢、價值卻能復利數十年”的禮物。
GPU 集群不是光纖。
一個用于訓練的大規模集群,經濟上可競爭的壽命也許只有兩三年。芯片并不是物理上壞掉,而是被新架構淘汰——后者擁有更高的每瓦性能、更好的內存帶寬、更高效的互聯。在經濟學意義上,訓練算力更像一種需要快速回本的運營開支,而不是長期耐用資產。
這使得“火燒之后”的格局完全不同。
泡沫破裂、訓練算力變得充裕之后,成本的確會下降。但“后來者”接手的,不再是像當年公司接手光纖那樣的“最先進基礎設施”,而是“上一代”的硬件——可以用,但不再是尖刀。如果你想獲得最新最快的算力來訓練具有競爭力的模型,仍然需要向那些持續更新集群的玩家支付溢價。
這造就了一種與以往不同的護城河。幸存者的優勢,不只是“手里有很多算力”,而是他們已經把當前這一代硬件的成本攤銷得差不多了,而后來者想要追趕時手上只有舊硬件可用。真正的壁壘在于:你能否持續擁有“對的那一代算力”,并且不斷刷新,而不是簡單地“有或沒有算力”。
推理算力的經濟邏輯又不一樣。一旦模型訓練完成,它在舊硬件上也可以高效跑很多年。但在訓練這一側,我們不會像帶寬那樣看到同程度的民主化。火的確會清掉灌木,但最高的樹仍然能截取大部分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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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層的根系:算力之下,是能源之戰
如果我們只盯著算力,可能是在盯錯那片著火的森林。
有人認為,在國家乃至全球尺度上,贏得這場 AI 競賽的關鍵,并不是誰拿到了最多 GPU 或誰有最好的模型,而是誰先解決“能源問題”。
歸根到底,算力只是“被高度濃縮的電力”。一個現代 AI 數據中心的用電量,可以相當于一座小城市。真正稀缺的是千瓦時,而不是硅片。你可以通過擴大產能制造更多芯片,但你無法憑空制造更多電力,除非去建設極其基礎的能源設施:電廠、輸電線路、電網容量——這些東西以年甚至十年為單位建設。
這時,“野火”這個比喻尤其有啟發。我們盯著算力這片森林如何焚燒、如何再生,但在這場戲下面有個更深的問題:我們有沒有在同時建設足夠多的“能源基礎設施”,來為下一片森林提供能量?
互聯網泡沫留下的是“暗光纖”,需求一旦回來,拉線接通、立刻能用。但沒有電力的數據中心,就只是昂貴的房地產。真正的基礎設施缺口,很可能在“發電和輸電”上,而不在“算力”上。
如果這一輪泡沫最終推動了對電力基礎設施的大規模投入——核電站、可再生能源基地、電網現代化、先進儲能——那對未來 50 年來說,將是一份真正“耐久”的禮物。能源基礎設施不像 GPU 五年就過時,而是隨著時間價值不斷累積。
真正能在火后稱王的公司,很可能是那些今天就開始鎖定明日能源產能的,而不是只是囤積算力的玩家——到了明天,當所有 AI 相關基礎設施都變得充盈,唯獨“電力”依然稀缺時,真正的護城河會顯形。
算一筆賬:一個大型 AI 訓練集群,持續功率需求就可以超過 100 兆瓦,相當于一座小城市。美國當前總發電能力大約是 1200 吉瓦。如果 AI 相關算力按預測速度增長,十年內就可能吃掉全國 5–10% 的發電總量。 這里的問題,是極其根本的能源基礎設施問題。 而與光纖或 GPU 不同,電力基礎設施無法快速部署。核電站需要 10–15 年建設期,大型輸電線路往往要在漫長的審批和博弈中耗費十數年。即便是大型光伏電站,從規劃到并網也要 3–5 年。
這意味著,真正決定 AI 上限的約束,也許已經被今天正在做出(或沒有做出)的電力決策鎖死了。
那些如今花費數千億美元購買 GPU 的公司,最終發現自己真正的瓶頸,可能是“能給這堆芯片供電的千瓦數”,而不是芯片本身。而那些今天大力建設電力基礎設施的地區,將在未來承載 AI 負載方面獲得幾乎無法超越的地理優勢。
那些真正為“稀缺時代”做準備的公司,并不僅僅是在囤算力,而是在把根系扎得足夠深:簽下跨幾十年的能源合同,維持 120% 以上的凈留存率,在擴張中不斷提升利潤率,并搭建可在訓練與推理之間靈活切換的基礎設施。
不動聲色間,我們已經進入一個以“瓦特數”和“稀土資源”作為新型核武器的冷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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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判斷誰“耐火”?這一輪的生存指標
現在有一個迫切的問題是:在這一輪周期里,我們該如何評估“耐火性”?不同類別的公司經受的是不同的“火考”。理解這些考驗,才能分辨什么是真正有韌性的生態力量,什么只是“暫時長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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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礎模型實驗室面臨的根本問題是:
收入能不能跑在算力成本前面?訓練成本是指數級增長的(大致是 10 倍算力換來 3 倍性能),而收入則跟隨客戶采用速度增長。如果一家實驗室花 1 億美元買算力只能掙 5000 萬,再花 3 億只漲到 1.2 億,這條軌跡就是致命的——他們在“原地狂奔”。耐火的實驗室會呈現出:收入增長速度快于算力投入,證明每一次能力提升都能解鎖更大規模的客戶價值。
企業級 AI 平臺則必須證明,自己的 AI 不是一個貼在原有產品上的營銷標簽。如果一家公司總毛留存率有 95%,但 AI 功能的真實使用率只有 12%,那么客戶留下來的原因,是傳統的平臺能力(數據倉庫、CRM 等),而不是 AI 增強功能。當資本環境收緊,這類公司會被市場猛烈重估——因為市場意識到它們本質上只是“基礎設施公司”,只是貼了個 AI 的標簽。真正的 AI 平臺,會呈現出“因為 AI 使用率高,所以留存率高”,而不是“盡管 AI 使用率低,客戶還是留下來”。
應用層公司則陷入另一種獨特陷阱:建立在自己無法控制的模型(如 OpenAI、Anthropic)之上,就會面臨利潤被擠壓、功能同質和被上游“吃掉”的風險。唯一的逃生路徑是深度嵌入客戶工作流。那些凈收入留存率高于 120%,獲客回本周期短于 12 個月的公司,通常已經完成了“工作流級整合”:客戶會自然擴大使用,獲客成本也能快速收回。那些 NRR 低于 100%,回本期超過 18 個月的,則更多是“好用但可有可無”的功能,一旦預算緊張就會被砍掉,只能依賴持續不斷的外部資本輸血維持增長。
推理 API 提供商在 GPU 過剩時代會面臨商品化壓力。“每 GPU 小時收入”是觀察其定價能力的關鍵指標。一家每小時能從一塊 GPU 上掙 50 美元的公司,相比另一家只能掙 5 美元的,有 10 倍的利潤空間,可以用來做技術優化、產品差異化或者渠道護城河。推理成本的“價格彈性”也揭示了市場結構:如果價格降低 50% 會帶來 500% 的需求增長,這就是典型的“商品地獄”;如果價格彈性很低,說明客戶重視的是超出“原始算力”的其他價值。
能源和基礎設施公司,則最終掌控著 AI 的根本約束。數據中心的經濟性由“利用率”和“電價”共同決定。在每千瓦時電價 3 美分、利用率 85% 的情況下,有效電價約為 3.5 美分;在 8 美分、利用率 50% 的情況下,有效電價接近 16 美分——劣勢高達 4.5 倍。當 AI 需求在泡沫破裂后出現下滑時,高電價設施無法通過降價來填滿產能。而那些擁有結構性能源優勢(如水電或長期核電合同)的運營商,則可以在仍保持正利潤率的前提下大幅降價,通過承接其他“受傷設施”的客戶來填滿自己的機房。
貫穿這些指標的元模式是:它們都在從不同角度追問同一件事——當外部資本消失,你的商業模式還能自我維持嗎?耐火的公司實現了一種“熱力學上的可持續”:每一單位投入(資本、算力、電力)都能產出超過一單位的回報(收入、價值、效率),于是它們能在稀缺環境中照樣成長。而那些易燃的“灌木叢”,消耗的總是多于創造的,只是靠充裕資本補貼撐著,一旦補貼消失,它們就會被點燃。
在這樣的比較中,我們就能看清:誰是在真正構筑生態耐久力,誰只是靠暫時的“長高”顯得氣勢洶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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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杉樹的啟示
要知道巨杉這種樹,如果沒有火,是無法繁衍的。它的球果只有在高溫下才能打開。火焰清理掉林下的雜物,讓種子有機會接觸到富含礦物質的土壤。樹冠被燒開,陽光才得以下到林地。如果沒有燒毀,就不會有新生。
在巨杉與火的關系里,還有一個更深的事實:不是所有的火都對巨杉有利。
數千年來,巨杉適應的是每 10–20 年一次的低強度地表火。這類火溫度足以焚掉灌木、打開球果,但不至于傷到成熟大樹。巨杉厚達兩英尺的樹皮,就是為抵御這種周期性火焰而進化出來的。
然而,過去一百年里,人類一直在“撲滅一切火焰”。沒有了定期的小燒,林下可燃物不斷積聚,灌木和小樹長高變粗。當火最終無法避免地發生時,火勢比巨杉歷史上經歷過的任何一次都更熾烈、更高聳。
2020 年的 Castle Fire 一場火,就燒死了估計占全球 10–14% 的成年巨杉。這些樹曾在 2000 年間挺過幾十場火,最終卻在一個下午倒下。差別在于:火的強度。被累積燃料喂養的樹冠火,連巨杉傳奇般的耐火性都壓倒了。
對硅谷而言,教訓很清楚:規律性的燃燒——周期性修正、正常的破產、持續不斷的創意破壞——是健康的。它們清空灌木,釋放資源,讓新生長成為可能。但如果我們長期壓制一切燃燒,對所有被高估的公司進行救助,對每一種失敗的商業模式都悉心托底,我們并不是“避免了火災”,而是在為一場災難性的火災儲備燃料。
這也在提醒我們,時間尺度極其重要。它們需要數百年才能長成參天巨木。即便是已經成熟的巨杉,在熬過一場火以后,也需要幾十年才能重新修復樹冠。我們今天很難判斷:哪些看起來已經很高的樹還會繼續長,哪些其實已經達到高度極限。真正的巨人,是那些花了幾代時間去把根扎得足夠深,能汲取到別人夠不到的水源,同時讓樹皮厚到足以承受別人承受不了的高溫。
我們的目標,不是“消滅一切火”,而是保持火的節奏。小而頻繁的燃燒,可以避免毀滅性的山火。最糟糕的政策不是火本身,而是那種不斷延后一切火災,直到燃料負荷高到只剩下大爆炸這一種結局的做法。
13
兩道核心問題
如果這一輪確實是泡沫,那它也是一種“生產型泡沫”——更像一次可控的計劃燒而不是徹底崩塌。
但“可控”并不意味著“舒服”。易燃的灌木終究會被點燃,資本會蒸發,估值會塌陷,崗位會消失。這不是系統的失敗,而恰恰是系統應有的運作方式。
每一個創始人和投資人真正要回答的考題,是你能否在“稀缺期”中活下去,而不是你能否在“豐裕期”里長得足夠快。
煙塵散盡之后,我們會看見誰是多汁的多肉植物,誰是干燥的引火柴,誰長出了保護性的樹皮,誰本身就是樹脂。
野火一定會來,那本身不是問題。
問題是:你是哪一種植物?
更重要的是:你是否正在構筑足夠深的根系,不只是為了活過這一季,而是為了在接下來十年的稀缺中仍然能夠持續生長?
因為真正的機會,都在火后——在那些還能繼續長的樹木身上,也在那些從灰燼中冒頭的全新品種身上。
我并不把野火浪漫化為“自然母親維持平衡的智慧之舉”。事實上,并不是所有生態系統都依賴野火。許多生態系統是與火共同進化的,火在其中是自然且有時必需的過程;也有不少生態系統并未適應火,一場野火對它們只有傷害,沒有任何“自然適應機制”。這個類比只是想表達:在硅谷的生態中,野火是一種自然且必要的存在。
值得進行道德判斷的部分,是大火之后——所有營養、人才、注意力和榮耀最終流向哪里。這才是這一輪周期對人類的真正“試金石”。
資源會不會繼續流向那類公司:它們只想攫取更多“注意力份額”,通過推送淺易而刺激的內容,讓你在多巴胺和腎上腺素的驅動下無意識地刷屏?這一輪技術的最高目標,會不會只是讓你不停買自己并不需要的東西,把時間花在那些只能暫時緩和 FOMO 的活動上?AI 會不會只是加速一套資本主義“終極關切追逐—存在性失落”的循環,加深“擁有者”和“未擁有者”之間的鴻溝?
哈佛的羅伯特·帕特南的研究顯示,“技術民主化”并不會自動拉平賽道。他寫道:“與貧窮同齡人相比,出身上層階級的年輕人(以及他們的父母)更有可能將互聯網用于求職、教育、政治與社會參與、健康信息以及新聞獲取,而較少用于娛樂與消遣。富裕美國人使用互聯網的方式是推動向上流動的,而更貧窮、受教育程度更低的美國人,則往往只以無助于向上流動的方式使用互聯網。”這種鮮明的對比強調了一件事:我們必須有意識地引導 AI 去“解放”而不是“束縛”人的能動性。
更樂觀一點地說,我希望帕卡德定律的“手銬”會在這輪火后有所松動,讓當下的創業公司以及未來的野花,有機會追求真正值得的使命。在《從優秀到卓越》中,吉姆·柯林斯引用惠普聯合創始人戴維·帕卡德的看法,提出“帕卡德定律”:一個組織的增長速度,受限于其獲取“足夠多合適的人”的能力。 在火燒過后,我希望如下這些公司,能夠因人才獲取變得更容易,而獲得更充足的成長氧氣與陽光。
Montai Therapeutics正在用 AI 開創治療和預防慢性疾病的新藥物。他們采用一種“多重智能”的發現方式——讓人類、AI 與自然共同參與,創造此前無法解決疾病的全新分子。
Eudia在構建一個“增強智能”平臺,從法律行業切入,讓人類效率提升幾個數量級——不是取代律師,而是增強他們。增強法律服務可以同時提供精度與速度,并且首次將“成本”與“質量”的對立打破。它正在推動用“基于結果的定價”取代“計時收費”。對于任何一個法律服務消費者來說,這幾乎是無需多想的好主意。
Listen Labs則是一個由 AI 驅動的用戶研究平臺,幫助團隊在數小時內,而不是數月內,從客戶訪談中提煉洞察,從而放大“客戶之聲”。在過去,公司從實踐角度來看,只能和很小一部分客戶對話;而現在,他們可以即時“傾聽”一整張覆蓋各個年齡、地域和心理畫像的“全樣本面板”。諷刺的是:當受訪者面對 AI,而不是真人時,反而更可能提供坦率且有價值的反饋,因為他們不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擔心對方在“評價自己”。
Netic則是在幫助那些“基礎服務行業”實現自動化增長。AI 浪潮已席卷軟件與創意行業,但家庭服務、汽車服務和消費者醫療等領域卻大多被落下。這些行業構成了經濟的骨干,卻依舊依賴落后的工具、疲于應對的呼叫中心和彼此割裂的系統。他們的操作流程復雜,嚴重依賴人工,接觸不到支撐數字原生企業的前沿技術。在一個“創業公司大多只為創業公司造工具”的世界里,Netic 選擇服務那些真正支撐美國運轉的“實體行業”。
很明顯,AI 會抬高“擁有者”的天花板;如果它無法同時抬高“未擁有者”的地板,那么社會必然——也許理應——出現“舉著干草叉”的人群。
我一直盡力以一種“機會視角上的豐裕心態”和“自然資源視角上的稀缺心態”來教育我的孩子。而整個社會卻似乎正好相反。我時常在想,我們有機會逃離這樣的宿命嗎?
這場即將到來的野火,幾乎可以肯定會對“硅谷生態”本身有好處,但它對“整個人類”而言,又會是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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