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冬天,冷得邪乎。
那一年我23歲,叫趙鐵山,是長白山腳下靠山屯出了名的愣頭青。
那時候,我爹在林場抬木頭砸斷了腿,骨頭茬子都戳出來了。縣醫院的大夫說,要想保住腿,手術費加上藥費,少說得一千塊。
一千塊啊!在那個年頭,我們屯子里甚至還沒通過電,壯勞力干一天活也就賺個塊兒八毛的。這一千塊簡直就是要把老趙家的骨髓都榨干。
家里能賣的都賣了,連那頭還在下蛋的老蘆花雞都讓我娘含著淚拎去了集市。可湊來湊去,還差五百多。
看著爹在炕上疼得直哼哼,臉蠟黃蠟黃的,我這心里跟長了草似的,火燒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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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山,別動歪心思,這大雪封山的,進山就是送死。"村里的老獵戶王大爺那是看著我長大的,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悶頭抽著旱煙,沒吱聲。我知道王大爺說得對。九二年那場雪,比往年都大。北風卷著雪沫子,像刀子一樣往人骨頭縫里鉆。這時候進深山,哪怕是老獵手也得掂量掂量。
可我沒辦法。聽說深山里的紫貂皮現在的價格炒到了天上去,一張就能賣三四百。我要是能套住兩只,我爹的腿就保住了。
臘月初八那天,天還沒亮,我偷偷揣上爹那桿老獵槍,腰里別著把開山刀,背著干糧袋子,一頭扎進了茫茫林海。
剛進山那兩天還算順利,雖然雪深沒膝,但我也打到了兩只野兔,心里還挺美。可到了第三天下午,老天爺變臉了。
原本還是晴好的天,突然就黑了下來,烏云像一口大黑鍋扣在頭頂上。緊接著,狂風卷著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那就是傳說中的"白毛風",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分不清東南西北。
我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得找個背風的地方躲躲。
可這林子里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哪還有路?我越走越慌,越走越沒勁。那寒氣順著棉襖領子往里灌,凍得我渾身直打擺子,眉毛胡子上全是冰碴子。
大概走了有三四個鐘頭,天徹底黑透了。我感覺兩條腿像灌了鉛,每邁一步都得使出吃奶的勁兒。意識也開始模糊,腦子里一會兒是爹疼得扭曲的臉,一會兒是娘哭紅的眼。
"趙鐵山,你個慫包,不能睡,睡了就成冰棍了!"我狠狠咬了一下舌尖,一股腥甜味讓我清醒了幾分。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忽然看見前面黑魆魆的松林里,好像透出一點豆大的亮光。
是鬼火?還是人家?
這時候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就是龍潭虎穴我也得闖一闖。我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朝那點亮光撲過去。
近了,更近了。借著那點微弱的光,我看清那是一座原木搭建的小木屋,孤零零地立在半山腰的避風處,屋頂上的雪壓得厚厚的,像扣了個大棉帽子。
我踉踉蹌蹌地撲到門前,想要砸門,可手早已凍僵了,只能用身體重重地撞在厚實的木門上。
"咣當"一聲,我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喊了一嗓子:"救命..."
隨后,眼前一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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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過來的時候,我感覺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疼,尤其是手腳,麻酥酥的像是無數只螞蟻在咬。
我費勁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被煙熏得黑黃的木頭房梁,鼻子里聞到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還夾雜著烤紅薯的甜味。
"醒了?"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嚇了我一激靈。
我猛地扭頭,脖子發出"咔吧"一聲響。只見火塘邊上坐著個姑娘,手里拿著根燒火棍,正警惕地盯著我。
這姑娘看著也就二十出頭,穿著件暗紅色的碎花棉襖,頭發烏黑,編成個大辮子垂在胸前。火光映在她的臉上,紅撲撲的,眼睛大而亮,像是這深山里的黑加侖。
我剛想動彈,才發現自己正躺在暖呼呼的火炕上,身上的濕棉襖已經被脫了,蓋著一床帶著補丁卻很干凈的藍花被子。
"俺...俺這是在哪?"我一開口,嗓子啞得像破鑼。
"老林子護林點。"姑娘放下燒火棍,轉身從鍋里舀了一碗熱水遞過來,"算你命大,要不是那陣風把你撞在門上,明早你就成硬邦邦的冰雕了。"
我掙扎著坐起來,接過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這才感覺活過來了。
"謝謝妹子救命之恩。"我把碗放下,有些局促地撓了撓頭,突然意識到自己光著膀子,臉上一熱,趕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姑娘倒是大大方方地看了我一眼:"別遮了,你身上那點凍瘡還是我給擦的雪呢。我叫林英子,這護林點是我爹的。"
"俺叫趙鐵山,靠山屯的。"我老老實實地自報家門,"林大叔呢?咋就你一個人?"
林英子的眼神暗了一下,低頭撥弄著火塘里的炭火:"我爹...入秋的時候遭了熊瞎子,沒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深山老林的,一個姑娘家守著個死過人的屋子,這膽子得多大啊。
"那...那你咋不下山?"
"這是我爹守了一輩子的地界。"林英子抬起頭,眼神倔強,"上頭還沒派新護林員來,我得替他守完這一冬。再說,大雪封山了,我想走也走不了。"
我這才想起來外面的情況。透過被冰花糊滿的窗戶,能聽見外面狂風還在呼嘯,那動靜像是狼嚎鬼叫。
"這雪,得下幾天?"我試探著問。
"看這架勢,沒個三五天停不了。"林英子站起身,從墻上取下一塊臘肉,利索地切成片,"就算雪停了,山路也封死了。開春化雪之前,你是別想出去了。"
"啥?!"我驚得差點從炕上跳下來,"出不去?那我爹咋辦?"
林英子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帶著點同情,但更多的是無奈:"你自己看看外頭,雪都齊腰深了。這片林子離最近的村也有八十里地,全是陡坡。你現在出去,就是給狼加餐。"
我頹然地靠在墻上,心里那個悔啊。爹的腿還沒治,我倒把自己困在這兒了。
"既來之則安之。"林英子把肉片扔進吊鍋里,不一會兒就飄出了肉香,"先把命保住再說吧。我看你也是個實誠人,這冬天,咱倆就搭伙過日子吧。"
她說得輕描淡寫,我心里卻直打鼓。孤男寡女的,在這巴掌大的屋子里過一冬天?這要是傳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可肚子不爭氣,聞著肉香,"咕嚕嚕"叫得跟打雷似的。
林英子"撲哧"一聲笑了,那笑容像是雪地里開出的一朵紅梅花,看得我一愣神。
"行了,吃飯吧。我看你帶的那點干糧早凍成石頭了。"她盛了一大碗熱騰騰的燉菜遞給我,里面有臘肉、土豆,還有干蘑菇。
我接過碗,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熱乎飯一下肚,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這一刻,什么倫理道德,什么閑言碎語,都比不上一碗熱湯來得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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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真就應了那句老話:度日如年。
但這"年",是滋味復雜的年。
那場大雪足足下了一周,把小木屋埋得只剩下個煙囪露在外面。我和林英子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輪流拿著鐵鍬去通門,還得爬上房頂掃雪,生怕屋頂被壓塌了。
屋子不大,就一鋪大炕。為了避嫌,林英子找了塊舊床單,在炕中間拉了道簾子。她睡里頭,我睡外頭。
雖然有簾子擋著,可這屋里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晚上睡覺,我能清楚地聽見她翻身的聲音,甚至能感覺到她那邊傳來的熱氣。
我有幾次半夜醒來,借著月光看見簾子上映出她的剪影,心里就像有一百只貓在抓。我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身邊睡著這么個大姑娘,說不動心那是騙鬼。
但我趙鐵山是個老爺們,不能趁人之危。更何況,人家還救了我的命。
為了壓住心里的火,我白天就拼命干活。劈柴、挑水、鏟雪,把屋里屋外收拾得井井有條。
林英子看在眼里,嘴上不說,但對我的態度明顯軟乎了不少。
起初,她那桿獵槍總是放在手邊,睡覺都壓在枕頭底下。后來,那槍就被掛到了墻上。
日子久了,兩人也就熟絡了。
原來林英子也是個苦命人。娘走得早,她跟著爹在山里長大,打槍、下套、認草藥,樣樣精通。她爹走了以后,林場本來讓她下山,可她舍不得這片林子,也舍不得爹留下的念想。
"鐵山哥,你會講故事不?"
那天晚上,外頭又刮起了白毛風,屋里炭火燒得正旺。林英子一邊納鞋底,一邊突然問我。
"俺?俺大老粗一個,哪會講啥故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著手,手里的苞米棒子被我搓得锃亮。
"那就講講你們屯子里的事唄。"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我在山里待久了,除了那幾只松鼠,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看著她那期盼的眼神,我心里一軟,就開始搜腸刮肚地講。講屯子里的張家長李家短,講集市上的熱鬧,講小時候掏鳥窩被馬蜂蟄腫了臉。
我說得笨嘴拙舌,可她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
那笑聲在狹小的木屋里回蕩,我覺得這冬天好像也沒那么冷了。
有一天,我去查看之前下的套子,運氣不錯,逮著只傻狍子。
我扛著狍子興沖沖地往回走,剛到門口,就聽見屋里傳來林英子的驚叫聲。
"滾開!滾!"
我腦子"轟"的一聲,扔下狍子,抽出腰里的開山刀就沖了進去。
只見一只餓紅了眼的孤狼,不知怎么扒開了窗戶紙,半個身子已經探進了屋里,正對著炕角的林英子呲牙咧嘴,哈喇子流得老長。
林英子手里拿著燒火棍,嚇得臉煞白,縮在墻角瑟瑟發抖。墻上的獵槍離她太遠,根本夠不著。
"畜生!找死!"
我大吼一聲,想都沒想就撲了上去。那狼聽見動靜剛要回頭,我手里的刀已經劈了下去。
那狼也是狡猾,身子一扭躲開了要害,一口咬在我的左胳膊上。
鉆心的疼讓我眼前一黑,但我知道這時候不能慫。我扔了刀,右手死死掐住狼的脖子,兩個人——不,是一人一狼就在地上滾作一團。
"鐵山哥!"林英子帶著哭腔喊道。
"別過來!拿槍!"我咬著牙喊,感覺胳膊上的肉都要被撕下來了。
"砰!"
一聲巨響,震得房頂直掉灰。
身上的狼身子一僵,溫熱的血噴了我一臉。
我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林英子端著槍站在那,槍口還在冒煙,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下一秒,她扔了槍,撲到我身上,抓著我流血的胳膊嚎啕大哭:"你傻啊!不要命了!"
我咧嘴一笑,想抬手給她擦擦淚,可胳膊疼得抬不起來:"沒事,俺皮糙肉厚...這不是怕傷著你嘛。"
那天晚上,林英子給我包扎傷口的時候,手抖得厲害。
她把那珍藏的半瓶燒刀子拿出來,含了一口噴在我的傷口上消毒,疼得我直吸涼氣。
包扎好后,她沒回簾子那邊,而是坐在我身邊,輕輕摸著我紗布上的血跡。
"鐵山哥,"她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從來沒人這么護過我。"
我看著燈光下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心里的那根弦,終于繃不住了。
"英子,只要俺趙鐵山還有一口氣,就不讓這山里的畜生動你一根指頭。"
林英子猛地抬起頭,眼神里像是有團火在燒。她突然俯下身,溫熱的嘴唇貼在了我的臉上。
那晚,中間那道簾子,再也沒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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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那一夜,屋子里的氣氛全變了。
如果說之前是搭伙過日子的客氣,現在那就是兩口子的熱乎勁兒。
我的傷養了半個多月。這期間,林英子不讓我下地,什么活都搶著干。
她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一些陳年的碎花布,給我縫了個新煙荷包,針腳密得像她的心思。
我也沒閑著,雖然胳膊不利索,但我會木匠活。我把屋里那把快散架的椅子修好了,還給她削了個精致的木梳子,上面刻了朵梅花。
"真好看。"林英子拿著木梳愛不釋手,對著那塊破鏡子梳個沒完,"鐵山,等下山了,你也給我打一套像樣的家具唄?"
她叫我名字的時候,去掉了那個"哥"字,聽得我心里酥酥麻麻的。
"中!你要啥俺給你打啥,大衣柜、梳妝臺,全套的!"我拍著胸脯保證。
可甜蜜歸甜蜜,現實的問題還在那擺著。
眼瞅著到了二月,存糧不多了。
那個冬天雪太大,動物都躲起來了,很難打到獵物。地窖里的土豆和白菜也見了底,最后幾天,我們每天只能喝兩頓稀粥。
"鐵山,這紫貂皮你拿著。"
有一天,林英子打開炕柜上的鎖,從最底下翻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里面是兩張油光水滑的紫貂皮。
我眼睛都直了。這成色,是極品啊!
"這是我爹留下的,本來想留著當嫁妝。"林英子把皮子塞到我手里,"你爹的腿不能等。等雪化了,你就拿這個去賣了換錢。"
我手一抖,差點沒拿住:"這不行!這是你的嫁妝,俺不能動!"
"傻子,"林英子白了我一眼,臉頰飛起兩朵紅云,"我都...都是你的人了,嫁妝給誰不是給?難不成你不想娶我?"
我急得臉紅脖子粗:"我想!做夢都想!可俺家窮,還欠著債,現在又拿你的嫁妝,俺這臉往哪擱?"
"臉能當飯吃啊?"林英子戳了一下我的腦門,"再說了,咱們是一家人。你爹就是我爹。你要是真覺得虧欠我,以后一輩子對我好就行。"
我捧著那兩張沉甸甸的貂皮,看著眼前這個為了我掏心掏肺的女人,一米八的漢子,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我在心里暗暗發誓:趙鐵山,你要是以后敢負了林英子,你就天打五雷轟!
為了不坐吃山空,傷好利索后,我開始帶著林英子往深山里走。
雖說大動物難打,但我們配合默契。她眼尖,我力氣大;她懂獸道,我敢下死手。
我們還在冰封的小溪里鑿冰窟窿抓林蛙(也就是哈什螞),那東西在這個季節最補,也值錢。
那段日子雖然苦,吃的是烤土豆,喝的是化雪水,但我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踏實。
每天晚上,摟著熱乎乎的媳婦,聽著外面的風雪聲,我就覺得,這老天爺雖然給了我一場大雪,卻也送了我一場天大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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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山里的風不再那么割臉了,向陽坡上的雪開始融化,露出了黑色的土地。
我們知道,下山的日子到了。
走的那天早上,林英子起得很早。她把屋里屋外打掃得干干凈凈,把門窗都封好,又在火塘里留了些引火柴。
"爹,我走了。"
她在屋后那個小土包前磕了三個響頭,那是她爹的墳。"我找著人家了,是個實誠人,對我好。您在天有靈,保佑我們平平安安的。"
我跪在她旁邊,也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爹,您放心,以后英子就是我的命。少一根頭發,您就把我帶走。"
林英子拉起我,替我拍去膝蓋上的土,眼睛里含著淚,嘴角卻帶著笑。
我們要下山了。
我背上背著所有的家當——兩張紫貂皮,一袋子干林蛙,還有那幾張這段時間打的狐貍皮。林英子背著她的鋪蓋卷和那口鍋。
下山的路不好走,雪雖然化了,但泥濘不堪。
也就是常說的"桃花水"下來了,山洪隨時可能爆發。
走到半路,遇到一條暴漲的小河。原本的獨木橋已經被沖垮了,渾濁的河水咆哮著往下游沖。
"鐵山,咋辦?"林英子看著湍急的河水,臉色有點白。
"沒事,有俺呢。"
我放下背簍,找了根粗樹枝試了試水深,剛到大腿根,但水流太急,站不穩。
"英子,上來,俺背你過去。"我蹲下身子。
"不行,水這么急,你背著我更站不穩。"林英子倔強地搖頭。
"聽話!"我吼了一嗓子,這是我第一次沖她吼,"咱們東西可以丟,人不能出事!抓緊了!"
林英子拗不過我,只能趴在我背上,雙手死死勒住我的脖子。
我一步一步地往河里探。那水涼得刺骨,像是有無數把小刀在割肉。
走到河心的時候,一個浪頭打過來,我腳下一滑,差點被沖走。
"鐵山!"林英子尖叫一聲。
我咬緊牙關,腳趾頭死死扣住河底的石頭,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來了,愣是硬挺住了。
"別怕,抱緊嘍!"
我喘著粗氣,一步步挪到了對岸。
上岸的那一刻,我兩條腿一軟,直接癱在泥地里。
林英子顧不上自己身上的泥水,抱著我就哭:"以后再也不許這么嚇我了..."
我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卻覺得她比任何時候都好看。
當我們倆像兩個泥猴子一樣出現在靠山屯村口的時候,整個村子都炸鍋了。
"快看!那不是老趙家的鐵山嗎?"
"媽呀,他還活著?都失蹤三個月了!"
"那女的是誰?咋還領個媳婦回來?"
大家伙兒圍著我們指指點點,眼神里全是驚奇。
我沒理會那些閑言碎語,拉著林英子的手,直奔家門。
推開那扇破舊的院門,我看見娘正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手里拿著我的一件舊衣裳發呆,頭發全白了。
"娘!"
我這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
娘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我,半天才哆嗦著站起來:"鐵山?是俺兒回來了?"
"娘!是俺!俺回來了!"我撲過去跪在地上,抱著娘的腿嚎啕大哭。
林英子也跟著跪下,叫了一聲:"娘。"
屋里的爹聽見動靜,拄著雙拐挪了出來。看見我,這個一輩子沒流過淚的漢子,眼圈也紅了。
那天晚上,老趙家像過年一樣熱鬧。
我把那兩張紫貂皮和一袋子林蛙往桌上一放,王大爺拿著煙袋的手都在抖:"乖乖,這成色,這品相...鐵山啊,你這是遇到貴人了!"
我握著林英子的手,看著爹娘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心里那個美啊。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爹娘說了一遍,當然,省去了那些讓人臉紅的細節,只說是被大雪困住,英子救了我,我們患難見真情。
爹聽完,老淚縱橫,拉著英子的手說:"閨女啊,你是我們老趙家的恩人。鐵山要是敢對你不好,我打斷他的腿!"
第二天,我就帶著皮子去了縣城。那時候行情好,那兩張紫貂皮加上雜七雜八的皮貨,足足賣了三千五百塊!
這在當時,那就是一筆巨款啊!
我先去醫院給爹交了手術費,大夫說幸虧來得還不算太晚,腿能保住。
剩下的錢,我給家里翻修了房子,給英子買了一身紅呢子大衣,還買了個金鎦子(戒指)。
雖然那時候的金鎦子不像現在的鉆戒那么閃,但戴在英子那雙干慣了粗活的手上,我覺得比啥都好看。
五月一號,我們辦了喜事。
流水席擺了二十桌,全村人都來了。看著英子穿著紅衣裳,羞答答地給我敬酒,我就想起了那個大雪封山的夜晚,想起了那間溫暖的小木屋。
洞房花燭夜,英子靠在我懷里,摸著肚子小聲說:"鐵山,我這個月...那個沒來。"
我腦子"嗡"的一下,樂得差點從炕上掉下去。
"真、真的?"
"八九不離十。"英子羞紅了臉,"這孩子是在山上懷上的,你說叫啥名好?"
我想了想,看著窗外那輪明月,認真地說:"就叫趙念林吧。讓他一輩子都記著那片林子,記著那是他爹娘定情的地方。"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和英子都老了。
念林也有了出息,在城里開了公司,要把我們接去享福。
可我和英子都不樂意去。我們守著老家的這幾間房,守著后山的那片林子。
每到冬天下雪的時候,我就喜歡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
這時候,英子總會給我披上一件厚棉襖,罵我一句:"老東西,又不怕冷了?"
我握著她那雙已經滿是皺紋的手,嘿嘿一笑:"怕啥,那年冬天那么大的雪都沒凍死俺,因為俺有個好媳婦暖被窩呢。"
英子臉一紅,就像當年在小木屋里一樣,嗔怪地瞪我一眼,可眼角的笑紋里,藏的全是幸福。
這就是命吧。一場大雪,迷了路,卻讓我找到了一輩子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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