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走的時候是秋天,銀杏葉落了一地。我站在醫院走廊里,手里攥著繳費單,突然不知道該回哪里去。
我們結婚三十八年,他走得太快,我甚至來不及害怕。兒子從外地趕回來辦喪事,女兒請了一周假陪我。他們輪流勸我:媽,你還年輕,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可他們不知道,一個人的日子有多難熬。
早上醒來,習慣性要給老李倒水吃藥,轉頭才想起床的另一邊已經空了。晚上做飯,總是做兩個人的量,吃到一半就沒了胃口。有時候看電視看到一半,想跟他說句話,話到嘴邊才反應過來,屋子里只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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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過了半年,我瘦了十幾斤。
是老李以前的同事老張給我介紹的。他說有個老哥們兒,妻子也是去年走的,人挺好,想找個伴。我當時心里有點動,但嘴上說:算了吧,這么大歲數了,折騰什么。
老張看出來了,笑著說:見見總沒壞處,都是老熟人,不合適就當多個朋友。
那個人姓陳,比我大三歲,退休前是中學老師。第一次見面是在公園,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我們在湖邊坐了一個下午,他說話不多,但句句在點子上。我說起老李,他就靜靜聽著,偶爾遞張紙巾過來。
后來我們常見面,一起買菜做飯,一起散步看電影。他會記得我不吃香菜,會在下雨天專程來接我。有天晚上,我們并肩坐在沙發上看新聞,他突然說:要不,咱們把證領了吧。
我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來一種久違的踏實感。我說:好。
第二天我就把這事告訴了兒子女兒。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幾秒,兒子先開口:媽,你才多大啊,怎么就想著再婚?女兒的聲音更急:您是不是被騙了?現在騙老人的多得很!
我說我們都認識,老張介紹的,人品沒問題。
兒子說:那也不行,您名下還有房子,您想過財產怎么分嗎?女兒接著說:您要是真想找個伴,處著就行了,干嘛非要領證?
我聽出來了,他們是怕我的房子保不住。
那套房子是拆遷分的,在市中心,現在值不少錢。老李在世的時候就說過,以后留給孩子們。我理解他們的擔心,但心里還是堵得慌。
我說:媽心里有數,這事就這么定了。
但他們不依不饒。兒子專門請假回來,坐在我面前掰開了揉碎了講道理。女兒更直接,跑去查老陳的底細,回來告訴我,他家里也有一兒一女,還有兩套房。她說:媽,您想想,他圖什么?還不是圖您這套房?
我說他不是那種人。
女兒冷笑:您了解他什么?認識才幾個月,他是什么人您就知道了?
僵持了一個多月。他們輪番給我打電話,每次都是同一個話題。我被煩得頭疼,有天晚上忍不住跟老陳說:要不,咱們緩緩?
老陳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又過了幾天,老陳約我出來,說有話要說。
我們還是在那個公園,還是那張長椅。他說話很慢,像是斟酌了很久:我想了想,這事還是算了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接著說:你兒女反對得這么厲害,就算咱們結了婚,你夾在中間也難做。我不想讓你為難。
我說我可以說服他們。
他搖搖頭:說服不了的。他們是真心為你好,怕你吃虧。這種擔心我理解,換了是我的孩子,可能也會這樣。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頓了頓,又說:而且我也想明白了,咱們這個年紀,要的就是個安穩。如果結婚反而帶來一堆麻煩,那還不如各自過各自的。你別往心里去,我不是嫌棄你什么,就是覺得,強扭的瓜不甜。
我看著他,他臉上沒有一點埋怨,反而有種釋然的平靜。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一個人坐到半夜。我想起老李,想起這大半年的孤單,想起跟老陳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突然明白,他說得對,強扭的瓜確實不甜。
但我心里還是空落落的。
第二天我給兒子打電話,說:你們放心吧,那事黃了。
兒子明顯松了口氣:媽,您能想通就好。您要是真寂寞,我們以后多回來陪您。
我說:不用,你們忙你們的。
掛了電話,我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銀杏樹,葉子又開始黃了。我想,明年這個時候,不知道自己會是什么樣子。
后來我再也沒見過老陳。聽老張說,他搬去跟兒子住了。我偶爾會想起他,想起他遞紙巾的樣子,想起他記得我不吃香菜。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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