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劉桂芬,今年七十歲了。這話要是擱在以前說出來,準得有人夸我好福氣——兒子有出息,退了休還天天陪在我身邊。可現在,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聽著走廊里兒子跟護士爭執的聲音,心里頭那股子憋悶勁兒啊,就像六月的天氣,悶得我喘不過氣來。
事情得從三個月前說起。那天早上,我正在廚房燉排骨湯,準備中午給自己補補身子。老伴走得早,這些年我一個人過慣了,雖說孤單,倒也自在。突然,門鈴響了,我打開門,兒子志強提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口,身后還跟著他媳婦麗娟。
"媽,我跟麗娟商量好了,以后我就住您這兒,好好照顧您。"志強說這話時笑容滿面,像是給我送來了天大的好事。
我愣在原地,鍋里的湯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廚房的抽油煙機嗡嗡作響。麗娟站在他身后,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往別處瞟。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夫妻倆怕是鬧矛盾了。
"志強啊,你這是......"我話還沒說完,他已經提著行李箱往屋里走了。
那一刻,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照在客廳的茶幾上,我看見茶幾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我平時打掃得挺勤快,可這會兒突然覺得,這灰就像我心里的陰影,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媽,您一個人住多危險啊,萬一摔一跤怎么辦?我這不是孝順您嗎?"志強說著就把行李搬進了客房。
我想說我身體硬朗著呢,每天早上還能去公園跳廣場舞,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哪個當媽的會拒絕兒子的孝心呢?可我心里總覺得不對勁兒。
志強搬來的第一個星期,我就明白過來了——他和麗娟是真吵翻了。
那天晚上,我起夜上廁所,聽見志強在客房里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卻掩飾不住那股子怨氣:"你當初怎么答應我的?說好一人一半的房貸,現在倒好,你媽生病要錢,你弟弟買車要錢,我這工資都不夠填你們家那個無底洞......"
我站在走廊里,腳下的木地板微微發出"吱呀"的響聲。窗外的路燈透過紗窗照進來,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我突然想起志強小時候,也是這樣,受了委屈不愿意跟我說,一個人躲在房間里生悶氣。
可這次不一樣。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夫妻倆為錢鬧矛盾,他竟然想到跑回來住,美其名曰"孝順"。
接下來的日子,我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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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強每天早上六點半準時起床,先是在客廳做半小時的瑜伽,那個藍色的瑜伽墊在地板上摩擦得吱吱響。我本來睡眠就淺,被吵醒了也不好意思說。等他做完瑜伽,就開始張羅早餐。
"媽,您不能只喝粥,老年人要補充蛋白質。"他把煎雞蛋、全麥面包、牛奶擺在我面前,"我在網上查過了,營養均衡很重要。"
我看著那份精致的早餐,想著自己以前的白粥配咸菜,突然覺得味同嚼蠟。我這輩子都是粗茶淡飯過來的,現在倒要配合著吃這些洋氣的東西。
更讓我受不了的是,志強開始"監督"我的生活。
我想看會兒電視,他說:"媽,老看電視對眼睛不好,我給您下載了聽書軟件。"我想去公園找老姐妹們跳舞,他說:"媽,現在流感季節,人多的地方少去。"我想吃塊紅燒肉,他說:"媽,您有三高,得控制油鹽攝入。"
每天晚上七點,他準時陪我散步,規定的路線,規定的時間,連步數都要用手機記錄下來。走到公園的時候,我的老姐妹張嬸看見我,笑著打招呼:"桂芬,你家志強可真孝順,天天陪著你。"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那天晚上回家,我路過志強的房間,又聽見他在打電話。這次聲音沒壓著,帶著股子得意:"我現在住我媽這兒,清靜,也省錢。你要想通了就給我打電話,反正我不回去......"
我站在門外,手扶著墻壁,指尖碰到冰涼的瓷磚。那一刻,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戳了一下。原來我這個當媽的,成了他逃避婚姻矛盾的避風港,成了他跟媳婦兒賭氣的籌碼。
更糟糕的是,我發現自己的生活被他安排得滿滿當當,卻越來越感到空虛。以前我一個人住的時候,雖然孤單,但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現在呢?處處被管著,被"關心"著,反倒像個犯人。
上個月,我的老姐妹王阿姨過生日,邀請我去她家吃飯。我剛準備出門,志強就攔住了我:"媽,外面飯菜不干凈,我給您做。"我說人家過生日,不去不合適。他說:"那我陪您去。"
結果那天,一屋子老姐妹說說笑笑,我兒子坐在旁邊,像個監工似的,時不時提醒我:"媽,少吃點肉,多吃蔬菜。""媽,別喝酒,對身體不好。"
從王阿姨家回來的路上,我終于忍不住了:"志強,你這樣媽受不了。"
他愣了一下,隨即委屈地說:"媽,我這都是為了您好。您看您這年紀,我不盯著點兒能行嗎?"
"可你這樣,媽喘不過氣來。"我說。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我工作忙成那樣,還抽時間陪您,您還不滿意?外頭多少老人想要兒女陪都沒有,您還嫌棄上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的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冷冰冰的。我突然想起老伴生前常說的一句話:"兒女自有兒女福,咱們老了,只要不給他們添麻煩就好。"
可現在,我成了兒子逃避問題的"麻煩",還要配合著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戲。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半個月前。
那天早上,我照常起床,突然覺得頭暈目眩,身子一軟就倒在了地上。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里,鼻子里插著氧氣管,手上扎著針。
志強守在床邊,眼眶通紅:"媽,您嚇死我了。醫生說您是急性腦供血不足,跟長期情緒壓抑有關。"
我看著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聽著儀器滴滴答答的響聲,心里反倒平靜下來。醫生的話像一把鑰匙,終于打開了我這段時間憋在心里的話匣子。
"志強,媽得跟你說說心里話。"我的聲音很虛弱,但每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你這三個月的陪伴,媽不是不感激,可你這不是孝順,是逃避。"
他的臉色變了,想說什么,被我抬手攔住了。
"你跟麗娟的矛盾,你們自己去解決。媽這輩子過來了,什么風浪沒見過?可你這樣把媽當擋箭牌,媽心里不好受。"我深吸了一口氣,"你以為天天陪著我,管著我吃什么穿什么,這就是孝順?可你知道嗎,媽最需要的是自由,是尊重。"
志強愣在那里,嘴唇動了幾下,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陪伴是好事,可你的陪伴讓媽感覺像坐牢。"我閉上眼睛,"你有你的生活,媽也有媽的生活。真正的孝順,不是把媽圈在你的計劃里,而是尊重媽的選擇。"
病房里安靜極了,只聽見走廊里護士推著車走過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志強低聲說:"媽,對不起。我是真心想照顧您,可我......"
"你是想逃避夫妻矛盾,順便證明自己是個孝子,對吧?"我睜開眼睛看著他,"兒子,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
那天下午,麗娟來醫院看我。她帶了一籃子水果,站在病床邊,眼睛紅紅的:"媽,都怪我。我跟志強吵架,不該讓您跟著受累。"
我拉著她的手:"傻孩子,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可吵架歸吵架,日子還得過。你們的問題,得你們自己坐下來好好談。"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夫妻倆的矛盾主要是因為經濟壓力。麗娟的娘家確實困難,老人生病,弟弟買車,她想幫襯著。志強覺得壓力大,又不好直說,就借著"孝順"的名義搬出來了。
我出院那天,志強和麗娟一起來接我。在車上,我對他們說:"你們的事兒,媽不多管。但記住,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有什么話說開了,比什么都強。志強啊,孝順媽是對的,但別把孝順當成逃避的理由。"
現在,志強搬回了自己家,每周末會帶麗娟和孩子來看我。不像以前那樣天天守著,管著,反倒輕松了許多。上周他們來的時候,我做了一桌子菜,志強夾了塊紅燒肉給我,笑著說:"媽,偶爾吃一次,解解饞。"
我看著他和麗娟相視一笑,心里頭總算松了口氣。
這段經歷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孝順不是控制,陪伴也不是束縛。真正的孝順,是讓老人活得舒心、自在,而不是用愛的名義,把老人困在一個精致的籠子里。
我今年七十歲了,身子骨還硬朗著呢。每天早上還能去公園跳廣場舞,中午自己做點粗茶淡飯,下午跟老姐妹們打打牌、聊聊天。兒子有空就來看看,不來的時候打個電話問候一聲。
這樣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晚年。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供養",而是活得像個完整的人,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節奏,有自己的自由。
窗外的陽光暖洋洋的,我泡了杯茶,坐在陽臺上看樓下的人來人往。茶香裊裊,心里頭踏實得很。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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