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交媒體上,一條看似矛盾的提問悄然走紅:
“盼著另一半出軌是什么感受?”
評論區沒有譴責,只有一片疲憊的共鳴。有人說:“我希望他出軌,這樣我就能理直氣壯地離開這個家。”也有人說:“我不敢提離婚,但如果他先犯錯,至少我不用再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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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配偶出軌的帖子里往往伴隨著難以調和的家庭矛盾,圖片源于網絡
這并非渴望被背叛,而是困在完美婚姻幻象里的無奈策略。當一段關系早已名存實亡,卻因沒有家暴、酗酒或外遇這些“可見之惡”,先提出離開的人,便成了過錯方。
社會學者張錦濤曾將婚姻劃分為四類:幸福型、平穩型、湊合型和失敗型。其中,湊合型婚姻占比最高(33.5%)。諷刺的是,這類婚姻往往披著“完美夫妻”的外衣,不吵不鬧,沒有原則性錯誤,只是兩個熟悉的人,在同一屋檐下,安靜地耗盡彼此。
多項研究指出,妻子的婚姻滿意度普遍低于丈夫。長久以來,女性被默認為家庭的守護者。“不快樂”不足以成為離婚的理由,內化的道德責任,成了比婚姻更沉重的枷鎖。
于是,伴侶的背叛,竟成了最正當的出口。它不僅能終結關系,還能擋住來自父母、親友乃至社會的反復拷問:“他又沒犯什么大錯,你至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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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出軌現場,圖源《請和我的丈夫結婚》劇照
我們采訪了三位困在“完美婚姻”里的女性,她們的經歷各不相同,卻都在等待同一件事:
一個能讓自己心安理得轉身的理由。
“經濟不對等的婚姻里,我盼著他犯錯”
@李理,32歲,婚齡5年
從孩子出生第二個月起,我開始盼著丈夫出軌。
這個念頭第一次冒出來時,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怎么會希望最親密的人背叛我?可它像一根刺,扎進心里后就再也拔不出來了。
五年前,我這個江蘇小城姑娘嫁給了上海本地人。我父母是普通工薪階層,而公婆在閔行區有兩套房,其中一套作為我們的婚房。
房子是十年前裝修的,繁復的水晶吊燈,老式家具,處處流露著上一代人的審美。當我提議換掉沙發時,婆婆笑著說:“這套沙發買來時很貴,質量也好,換了多可惜。”我想重新粉刷臥室,丈夫在一旁勸阻:“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別折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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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理婚房的老式吊燈,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結婚以來,公婆始終留著婚房的鑰匙。“給你們帶了吃的”“來幫你們打掃衛生”,他們總能找到合理的理由推門而入。起初我覺得是關心,直到有一次加班到深夜,第二天一早被開門聲驚醒——婆婆徑直走進臥室,拉開窗簾:“都幾點了,怎么還不起床?”
那種隱私被侵犯的感覺,讓我后來一整天都悶悶不樂。向丈夫提出換鎖時,他皺著眉說:“這樣太傷我媽的心了。”
這些細節慢慢告訴我:在丈夫眼里,維持家庭表面的和平,比我的感受重要得多。
今年八月,我生了孩子,母親從老家趕來照顧我,提了一大包特產和補品。婆婆客客氣氣地說:“家里太小,怕親家住不慣,不如住酒店吧。”母親沒爭,每天早出晚歸,像是臨時工。當她用家鄉的老方法幫我調理身體時,婆婆總適時出現,語氣輕柔而堅定地反駁道:“現在都講究科學坐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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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理母親在月子期間做的豉油雞,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母親走后,育兒成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奶粉沖多少度、尿布換幾次、能不能開空調……每個細節都充滿著公婆一家不容置疑的經驗之談。
丈夫從不會在關鍵時刻站出來。他不是壞人,甚至算得上“模范”:每天準時回家,主動分擔家務,記得紀念日。可正是這份“好”,讓我連抱怨都顯得無理取鬧。
丈夫對父母的順從,根植于我們婚姻的經濟現實:婚房是公婆買的,房產證上只有他的名字;日常開銷,他父母也常悄悄補貼。他早已習慣接受父母的經濟支持,也默認了這份支持背后的代價:做個聽話的兒子。
前段時間,一位朋友推薦我去算命。當我把自己和丈夫的生辰八字發過去,對方回:“你命中兩段婚姻,他不是你的正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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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理和朋友分享算命的過程,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窒息、委屈、孤獨,似乎終于有了一個出口。事實上,我并不相信所謂“玄學”,但我需要一個能將所有的瑣碎痛苦歸因于命運的借口。
也就是從那時起,“如果他出軌就好了”這個念頭,在我心里扎了根。
每當丈夫加班晚歸,我會聞他衣服上有沒有陌生香水味或長頭發。我甚至幻想過一個場景:當我把丈夫的出軌證據甩在桌上,始終以經濟優勢把握著話語權的公婆一家,是否還能保持居高臨下的姿態?
但我真正等待的,從來不是丈夫的背叛,而是一個不必向任何人解釋、不必再自我懷疑、不必感到愧疚的理由。在這段從一開始就傾斜的婚姻里,唯有“伴侶出軌”這樣確鑿的過錯,才能讓我離開得理直氣壯。
“在縣城,女人離婚是污點,
男人出軌是花邊”
@趙曉霽,28歲,縣中學語文老師,婚齡2年
我們縣很小,小到去菜市場買把青菜,都能碰上三四個熟人。
在這里,離婚是件丑事。沒人會問你經歷了什么,只會輕飄飄一句:“肯定是她沒做好。”連我媽也常念叨:“女人離了婚,再難找到好歸宿。”一個主動離婚的女性,會被貼上“不安分”的標簽,被說“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她的能力、品行甚至家教都會受到質疑。
“忍”,成了縣城對女人最樸素的期待。仿佛只要不吵不鬧、有房有娃、丈夫沒外遇,日子就應該好好過下去。
我和丈夫是典型的門當戶對型婚姻:我是中學教師,他在財政局上班,兩家相隔不過三條街。結婚那天,所有人都說我這輩子算是穩了。
可沒人知道,這種“穩”,正在一寸寸壓垮我。
丈夫對我的漠視不是爆發式的傷害,而是滲進生活的每一個縫隙。上個月我重感冒,發著燒蜷在沙發上。他下班回來,瞥了我一眼,只說:“怎么又感冒了?”然后走進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香氣飄過來時,我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那一刻,我意識到,在這個家里,我連基本的關心都換不來。
我們的交流,從戀愛時的詩詞歌賦,退化到如今只剩:“晚上吃什么”“明天天氣怎么樣”“什么時候去爸媽家”。
后來,連這些對話也漸漸消失了。當我說起班上學生變化時,他頭也不抬:“吃飯就吃飯,別說工作。”當我翻開新買的書,他盯著手機屏幕嗤笑:“真當自己是文藝青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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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曉霽的文藝愛好總會被丈夫嘲笑,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我換了新發型,他三天后才注意到;我精心準備了一桌他愛吃的菜,他邊刷短視頻邊吃完,連句“好吃”都吝于說;我半夜咳得睡不著,他翻個身,繼續酣睡。
這種漠視像是溫水煮青蛙,不痛,卻消磨著我對生活的熱情。
去年春節,表妹從大城市回來,我們一起看了《出走的決心》,看到女主離開她熟悉的生活時,我眼淚止不住地流。表妹問我怎么了,我說:“電影太感人了”。
其實我在哭自己,我連說出想要不一樣生活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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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出走的決心》
今年春天,大學最好的朋友離婚了,因為她的丈夫屢次出軌。她在電話那頭哭得崩潰,我一邊安慰,心里卻泛起一絲隱秘的羨慕:她自由了,而我還需要繼續扮演幸福的妻子。
在我父母眼里,丈夫是完美的女婿——人脈廣、辦事靈、逢年過節拎著禮上門,親戚有事他一個電話就能擺平。我媽常說:“他這么有本事,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當我試探著提起哪個同學或朋友離婚了,父母立刻皺眉:“我們家可丟不起那個人。”
上個月體檢,我查出了乳腺增生。醫生猜測可能我平時壓力比較大,情緒不好時,身體會發出抗議。那天晚上,丈夫像往常那樣癱在沙發上玩游戲,知道我去體檢,他連一句“檢查結果怎么樣”都沒問。
我看著他的側影,憤怒無處消解,因為我們連架也懶得吵了。
有時,我會問自己:這段婚姻,到底還剩什么?我們因為“到了結婚的年齡”而勉強在一起,在柴米油鹽的消磨中,耗盡了最后一點溫度。
但我現在已經不想再勉強自己了。只是在縣城,“不想勉強自己”這個理由,遠遠不足以結束一段婚姻。
此時,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如果他出軌就好了。
“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
都在等對方先越界”
@師師,31歲,自由職業,婚齡6年
我和丈夫從15歲就在一起了,中間分分合合好幾次。25歲那年,我們都覺得該給彼此一個交代,于是結婚了。
年少時,愛情是天大的事。在我生日時,他會悄悄找所有的共同好友錄生日祝福,逃兩節晚自習跑去網吧剪一支粗糙的生日視頻;我也會在他不肯喝藥時,齜牙咧嘴替他干掉一整碗,騙他說“一點都不苦”。
我會為他順路載女同學上學而和他冷戰三四天;我們還曾因為他不喜歡我取的未來孩子的名字而大吵一架……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舉動幼稚得讓人臉紅。可當時,我們都篤信——自己給對方的愛,是拿得出手的。
步入婚姻后,曾經的熾熱被磨成了灰燼。熟悉帶來親密的同時,也滋生了輕視。
我們成了彼此眼中最無趣的人。有時我會想,或許不結婚,才是我們的Happy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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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花束般的戀愛》
婚后的生活,漸漸變成一場無聲的角力。他會通過故意搞砸的方式來逃避家務,而我就算上班快遲到,也非要盯著他拖完地;
蓮蓬頭壞了兩個月,他嘴上答應修,卻始終不動手。直到兩個月后我忍無可忍說“不想再舀水洗澡”,他反而反咬一口:“你是不是有公主病?”
真正讓我心冷的,是他某次上完廁所沒掀馬桶圈,被我指出后,反嗆了我一句:“你怎么變得像個怨婦一樣?”
我也曾試圖挽回,以為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一切都會不一樣。去年,我懷孕了,不久后卻自然流產。醫生建議半年后再備孕,但我們誰都沒再提這事——不是忘了,而是默契地放棄了。
后來他跟著公司團隊出來創業,開始早出晚歸,每天凌晨才回家,洗澡后倒頭就睡,中午又匆匆出門。我沒再上班,靠接畫稿維生,作息和他完全不同。網上有句話說:“中年夫妻親嘴的殺傷力相當于家暴。”而我們連短暫的對視都越來越少了。
幾年前,我投了些錢在閨蜜開的餐館里,偶爾會去幫忙。店里人不多,除了閨蜜,只有三個固定的服務員,再加上幾個兼職的大學生。
其中有個叫小宋的男孩,26歲,剛考上研究生。他身上有種奇怪的吸引力——既有年輕人的鮮活,又帶著一點超出年齡的沉穩。
一次團建爬山,半路有人喊“有蛇!”,大家尖叫著四散奔逃。混亂中,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拉著我飛快跑下山。風掠過耳邊,心跳如鼓。那天的山色,是我看了很多年卻從未留意過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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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師和小宋看的風景,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沒人知道那一瞬間的心動,更沒人知道我為此感到愧疚。其實我從沒想過和小宋發生什么,但是想到他,能讓我暫時從“失敗婚姻”的反芻中抽離片刻。
我一直看不起婚姻里變心的人,卻忘了問自己:當愛早已消散,維持婚姻的空殼還有什么意義?
意識到我既高估了婚姻,也高估了自己維系它的能力時,我有些沮喪,原來我和丈夫的關系,終究落入了傳統婚姻的窠臼。
我甚至開始希望他也有自己的“小宋”。最好是他先忍不住,先背叛我。那樣,我就能站在道德高地,不必再為這段早已名存實亡的關系自責。
直到某次翻他手機時,在“最近刪除”的相冊中,我看到了一段曖昧至極的聊天記錄。順藤摸瓜找到那個女孩的社交賬號后,我才發現,他們的曖昧,遠早于我認識小宋。
原來,丈夫也藏著秘密。他也害怕成為婚姻中的“壞人”。
我既興奮,又覺得悲哀。
興奮的是,規則已被他打破,我不必再自我束縛;
悲哀的是,我心底竟還存在一絲妄想——
我多希望,我們之間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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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一段親密關系要走到怎樣的境地,才會讓人盼著伴侶出軌,只求一種解脫?
當婚姻成了愛情的終點,感情無人問津,心事無處安放,剩下的只有敷衍、沉默和日復一日被漠視的委屈。
壓倒它的,往往既不屬于原則性錯誤,也非道德上的瑕疵。但對于承受的一方而言,那卻是長期積累、無法回避的痛。
或許,真正的悲哀不是愛消失了,而是人還在,卻不敢說:“我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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