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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投資就像閃電。你知道它非常稀少,遇見的瞬間,你本能地知道那是什么,但難的是描述它。”
文丨宋瑋
投資人曹曦偶爾結巴,尤其在聊到 “這創業者到底牛在哪兒”“系統總結下 AI 應用的投資邏輯” 這類多數投資人都能滔滔不絕輸出的問題。
他的反應往往是:沉思許久,頻頻撓頭,最后給出一句短得近乎抽象的回答。
有一回在投資人論壇,被問如何識別優秀的創業者。有人說看是否能思考到本質,有人說是不是能建設高效能組織,只有曹曦回答得很抽象,他說,“就是你看到了閃電,你就看到了。”
“可能只有閃電知道他在說什么。” 臺下有人打趣。
曹曦確實看過幾次閃電。在快手只有 200 萬 DAU 時,他給老板們寫郵件說這公司能做到 5000 萬 DAU,寫完覺得太夸張,擦掉改成 3000 萬,投上了;2019 年他投了融資無門的宇樹王興興,因為看到了一個純粹的 outlier(異類);2022 年初投 AI 圈小天才楊植麟,他說最強烈感受是楊植麟有一種 “不服”,而 “不服很重要”。
2021 年底,他是紅杉最年輕的合伙人,選擇拉上另一家中國頂級基金——博裕資本最年輕的合伙人 Tim Wang,一個常年用一坨粉色大便做微信頭像的二級市場投資奇才,組隊創立了新基金 Monolith(礪思資本)。一二級加起來,目前管理著超過 100 億人民幣資金。
他的老朋友王肇輝感嘆,在很多投資人選擇棄牌不玩的年份,只有他們還在努力做著 “向上躍龍門” 的動作。
Monolith 誕生的這四年里,市場從繁榮頂點跌入谷底,再緩慢回升。新周期已無法依賴舊方法,行業需要更小、更快、更專注的基金,也需要以新的邏輯理解世界的投資人。
Tim Wang 說,上一代是強者思維——強調判斷,自信能靠認知賺錢,相信研究能逼近世界真相。而他是弱者思維——總有搞錯的時候,總有不可逼近的真相,不如身段柔軟,認慫為敬。曹曦的總結則是,有趣可以當飯吃——又是一句抽象的話。
創立基金的第一天,他們立下愿望:要做亞洲最好的 GP,一、二級都要做到。不管這個愿望能否實現,Monolith 出現在舊框架失靈的時刻,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信號:行業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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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曦和 Tim Wang
“五六個人五六條槍,搞最牛逼的項目就完了”
晚點:有人說你們是 2021 年之后成立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募到 1 億美元以上的新基金——你們最新的雙幣基金募到了 4.88 億美元。是整個市場回暖了嗎,還是只有你們特殊?
曹曦:我們這次相比初始目標超募了 60%,認購意向總共 6.3 億美元,最后主動砍了規模。
前幾年是市場太差了,現在無論是美元還是人民幣都在回暖。這次我們全球募資,體感上對中國感興趣的基金比前兩年增加了一半以上。
晚點:有投資人跟我說,今天 LP 要想投一個 2020 年以后的新創基金,幾乎只有 monolith。黑馬基金在 LP 的記憶卡槽里只有一個,被你們占住后,其他人就沒位置了。
曹曦:我們前幾年確實在一個特殊的生態位——我們是一個小基金,又是個新基金。這不是我們的能力,不是我們的選擇,我們剛好就在那個位置上。
2021 年我創業,一個朋友推門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兄弟你要珍惜。我說珍惜啥?他說你可能是絕版的美元 VC 了。當然這是在開玩笑。但我們不可能一直占在這個位置上,現在創業四年了,逐漸要出新手保護期了。
晚點:你最早的 LP(出資人) 都是知名 CEO,從王興、宿華到應書嶺。有人評價你是創業者的大眾情人,你怎么看?
曹曦:這個評價我只聽過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黑我(笑)。
除了你提到的,還有很多企業家朋友也投了。當時的場景是,他們說,聽說你要創業。我說是。再問,你要做啥?我說做基金。再問,你自己準備放多少錢?我說我放 5000 萬美金。他們說好,那我放 1000 萬,我放 2000 萬,我放 3000 萬。過程是這樣的。挺感動的,都是這些年積累下來的信任。
晚點:你募的錢多,是因為這批創業者更富了嗎?
曹曦:有這個因素。我們創業那會兒正好是新經濟的一波創業者們拿到錢了。2014、2015 年,很多大公司的估值只是百億美元,2021 年出現了千億美元的公司。他們手上有了更多資本,也更愿意支持下一代創業者。
晚點:你怎么跟他們描述你的野心和愿景?
曹曦:就是做一家牛逼的基金。我們講的故事也很簡單:投最大的變化里最好的公司。當下最大的變化,就是 AI。
晚點:怎么算牛?人人討論,人人在意?
曹曦:如果真做得好,是不需要描述的。就是想做牛逼的,回報好的。
我們 VC 團隊的狀態就是個匪幫,人少就簡單。五六個人五六條槍,搞到最牛逼的項目就完了。十一羅漢里有人擅長撬鎖、有人擅長打架,每個都有擅長點。我經常跟團隊說你要能貢獻巨牛逼的項目,你 base 在夏威夷都可以,我每年給你拜年去。
晚點:在紅杉時候的曹曦似乎不會說這樣的話。
曹曦:如果說紅杉留給我的肌肉記憶是啥,就是對好項目的渴望,以及錯失好項目的那種生理性痛苦。
在一個頭部基金,你能直觀看到好項目賺的錢和差項目之間的巨大方差,那個 power law(冪律分布)都不是 2/8,可能是 5/95。一個基金里,95% 的錢可能是幾個 deal 賺的,少數的頂級項目可以帶來幾乎全部回報。差別如此之大,在一個平臺上見過之后,會更加對好項目有本能的渴望。
所以我創業后做了很多減法,比如很多方向不投,基金在做小而不是做大。
晚點:你們是在 2021 年——市場的頂點出來創業。凡是一個人在頂點的時候出來干點什么,肯定很多人是等著看你們笑話的。
曹曦:肯定有人這么想。有個前輩曾畫過一條線,行業周期是個高點,他寫了兩個字——募資,又指著低點寫了兩個字——投資。我們確實在頂點募資,那是我們趕上了,那一年做的一些投資也很傻 B。
2021 年做大部分投資或許都是錯的,無論一級還是二級,買什么都買在山頂上。剛好那時候我從紅杉離職,做 VC 有一年半的競業,到 2022 年 11 月結束——正好趕上 ChatGPT 發布。兩三個月后,我們就投了月之暗面。
晚點:如果當時沒有競業……
曹曦:這純粹是狗屎運了。
晚點:第一次募資撞在了頂點,第二次已經到了低點,錢多的時代正變成錢少的時代。
曹曦:我覺得挺好,VC 回到了它本該有的樣子。
有個 LP 說,2011 到 2021 年,中國一級市場的資金規模漲了 100 倍。我算了一下,10 年 100 倍意味著年化約 60%。拆開看:中國經濟增長 8–10%,新興行業 20–30%,再加上中美的流動性擴張 20%,合在一起剛好 60%。不是大家都比巴菲特強,是 β 太猛。但這個東西會跌,2021 年之后資產價格往下,很多資產跌了 95%。
過去市場太熱、太頂,VC 被金融化了:錢多、光鮮、精英化。但我一直覺得 VC 不太算金融行業。我連套正經的西裝都沒有。我喜歡這份工作,是因為它好玩、有意思。VC 更像戰地記者——不在于 “精英”,戰地記者只關乎你熱愛不熱愛,你敏銳不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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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olith 團建玩卡丁車
6.5 才是世界的真相
晚點:離開紅杉之后,你意識到什么是你自己真正擁有的,什么是平臺給你的?
曹曦:那些 title、光環,別人的尊重、尊敬,那些低的資金成本和銷售成本——都是紅杉帶來的。
包括一個相對低壓力的工作生活狀態。我記得曾經有機構調查過中國一些頂尖創業者的幸福指數,大部分人都是 6.5 左右。我猜 6.5 可能才是世界的真相。
晚點:你當時的幸福指數是多少?
曹曦:八分哈哈哈……所以我那會兒在想,那些企業家們肯定在經歷我沒經歷的東西,我才會覺得挺開心的。
晚點:差的那 1.5 分是什么?
曹曦:他們是老板、CEO,在扛很多東西。創業后我一度跌到 6,甚至比 6 還低。好累,不停奔波,差不多每周都在飛,航旅縱橫的記錄應該是 99.99。
現在又回升了一點,所以我覺得 6-6.5 才是世界的真相,以前的我其實是在一個模擬游戲里。
晚點:什么叫 99.99?
曹曦:航旅縱橫有個排名系統你知道嗎?
晚點:你是說 “打敗 99.99% 的中國人”?
曹曦:不是打敗,就是飛行里程的年度排名。我偶爾會翻著看,能明顯看到哪一年更勤奮、哪一年懶一點。這個和業績不完全正相關,但多少有點關系。有趣的是,它還有城市排名。就像《王者榮耀》,你能看到自己是北京市第幾街道第幾蘭陵王。
航旅縱橫精確到城市——北京太卷了,很多飛行員、空乘都在這里,所以你在北京飛成 99.99%,可能才排一兩千名。所以我后來想,不如換個地方。最后我選了林芝。
晚點:為什么是林芝?
曹曦:因為我在林芝永遠是第一。
晚點:我問一些投資圈的人 monolith 最終會取得多大的成就?他們說幸運的話,20 年后的 monolith 會是今天的紅杉。
曹曦:如果那樣去想這個問題就錯了。好比是,2015 年微信如日中天,你從騰訊出來創業,每天想著跟微信怎么競爭,如何成為微信,這肯定是腦子有問題,你跟微信合作不挺好的嗎?
晚點:沈南鵬教給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曹曦:聚焦和抓優先級。
當時是在紅杉全球的會上,三個老板在臺上,臺下的人提問,我問他們對年輕人的建議,Neil 回答說:focus。還有我剛去紅杉那會兒,各種忙不過來,問他怎么辦,他說,沒什么好方法,就是區分好 priority。這是他教給我的,樸素,但很本質的兩個詞。
晚點:有一個投資人跟我說,他說他在職業生涯中的很多瞬間會想,如果是沈南鵬,他會怎么做這個決策?你呢?
曹曦:我知道你說的是誰哈哈。網上有句類似的話挺有意思:“馬斯克會怎么辦”——這可以是一種思考方式。但當你真正去解決問題的時候,你不會真的這么想。最理想的狀態是,像張三豐教張無忌太極拳那樣。教完后問:“你還記得嗎?”
張無忌說:“忘了。” 說明你已經把外部的經驗融成自己的算法。
晚點:你們上一次聊天是什么時候?
曹曦:上周吧,一個紅杉搞的活動上,他問我最近怎么樣,我匯報了一下。
晚點:聽說你離開紅杉,放棄了快手的 carry,那是一大筆錢。
曹曦:本質上是基金 carry,需要更久一點才能拿到。但都要離開了,就沒必要糾結了。
我是在快手 IPO 那天去辭職的,之前也想過什么時候講比較好,核心還是對組織有交代。我覺得那天算對組織有交代了。
晚點:作為紅杉最年輕的 Partner ,出來創業那一刻,還記得當時的心情嗎?
曹曦:就像一個在訓練場上摩拳擦掌很久的人,終于上場比賽了,但其實是個新手。上去就要被錘,還不知道要被錘。
晚點:自己當老板,最不適應的是什么?
曹曦:一回頭身后沒人了。
晚點:2022 年市場轉冷,投資行業里很多人都在猶豫,是換行業,還是干脆 “躺平”。你的老朋友王肇輝說,當時只有你和 Tim 還在以 “躍龍門” 的姿勢往上沖。
曹曦:就是傻,那就是新手,年少無知。
晚點:聽說你曾經把資產的一半全部買了特斯拉股票,高點賣出,大賺一筆。
曹曦:對。Model 3 出來時我就買了一輛,大概 2019 年七八月,這車太好了,那種感覺,像當年第一次拿到 iPhone 4。那會兒特斯拉市值 300 億美金,大眾市值 3000 億美金,我意識到這會是又一個 iPhone4 時刻。于是把幾乎所有的現金都拿去買了特斯拉的股票。
2021 年創業之前,我把股票全賣了,那時候特斯拉市值差不多 1 萬億美金。
晚點:萬一賭錯了,不就虧傻了嗎?
曹曦:這樣的東西太少了,這樣的時刻太少,就是閃電啊。
其實投資這事兒,巴菲特段永平早就把大道理講完了,比如,“打孔卡” 說的是一個人一生中,能做對的投資大概就 20 來次。就像咖啡廳的會員卡,你每成功做一次決策,就打一個孔。一輩子只有 21 個孔。
晚點:你們最初設計了一個很冒險的架構:一個基金、一個團隊,同時做一級和二級。
曹曦:一級和二級是完全不一樣的工種,如果想把二級做好,就要有擅長做二級的人。所以我找了 Tim 來做合伙人。基金業務有先后,有的先做一級再做二級,也有反過來的。我們沒有模板,就按自己的方式往前長。
做的過程里才意識到,為了一二級有 synergy(協同效應)而去找 synergy 是錯的。聯動是潛移默化的結果,不該是目標。
晚點:從結果上看,真的有協同嗎?
曹曦:有,但不是短期的。一二級的關系像 “推一把、拉一把”,比如在 VC 早期看見 AI 來了,那二級應該多買英偉達;二級看到海外某個方向已經被證偽了,可以拉住 VC 別再沖早期的項目。
這個結構需要時間沉淀,可能十年維度上才看得出來。如果一兩年就見效,那反而說明有問題。
晚點:以 VC 的方式做二級——這個想法有驗證么?
曹曦:關鍵要看管的是什么屬性的錢。自己的錢,朋友的錢可以,大機構的錢追求不一樣,可能不適合。二級市場太大了,錢的屬性很多,適合這種風格的錢只是一部分
過去幾年創業,我最大的收獲有兩個:第一,你得像種地一樣——每天干好當天的事,直到死去;第二,我對 “目標與結果” 的理解變了:很多東西是結果,不是你立了目標就能實現的。
我們一開始講很多理想主義,現在一句都不講了。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那些宏大的東西都是 “果”,不是 “因”。你做到什么樣就是什么樣,得先活著。眾生畏果,菩薩畏因。
晚點:你 2022 年的年終總結是,這一年你經歷從愚昧之巔到絕望之谷,現在到哪兒了?
曹曦:我之前以為那是絕望之谷,實際是愚昧之巔,現在可能依然在愚昧之巔哈哈哈。
晚點:愚昧之巔和絕望之谷之間是可以反復折返的。
曹曦:嗯,自以為是從愚昧之巔到絕望之谷再到開悟之坡,其實只是愚昧之巔上的一個小波動。
晚點:怎么區分是在愚昧之巔還是在絕望之谷?
曹曦:我不知道。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還是別分辨了,無論在哪都得往前走。
大人,時代變了
晚點:VC 有代際,你覺得你跟上一代 VC 不一樣的地方是什么?
曹曦:不是同一代。
晚點:你之前說想聊一個主題:大人,天變了。
曹曦:“大人,時代變了”——這是黃飛鴻電影里面的臺詞,一個網絡梗。
過去幾年,VC 行業在經歷結構性變化。中國早期投資頂點時,一年要花掉四五十億美元,現在行業縮小了大概 70%。去年 OpenAI 出來的 ThinkingMachineLab,天使輪估值 100 億美金,首輪融了 20 億美金——差不多等于中國去年所有 TMT 公司第一輪融資的總和。美國的錢太多了,估值邏輯也完全不同。但這不正常。
我反而覺得當下中國迎來了更好的 vintage。過去幾年是 “時間貴、錢便宜”:兩三天要拍一個 3000 萬美元的案子,你說誰能在這種節奏下一直做對?現在反過來了:時間便宜、錢很貴。我們可以花一兩個月看一個項目,它依然在那里。有的項目晚一輪再投,估值漲 50%,但清晰度提升了三倍——算下來更劃算。
晚點:一個知名投資人跟我說,他前兩年最大的感受是無力。一些人棄牌,是被時代淘汰;另一些是因為心態持續滑落。就像在賭場里,手里的籌碼已經花完了,虧了也認了。
曹曦:我不知道,我就主打一個接受。
我們這個行業有靠天吃飯的成分,跟種地很像,它的 vintage 什么樣就什么樣,vintage 這個詞就是從葡萄酒來的,今年雨水多葡萄就不好,某一年很干旱,葡萄就好,酒也會好。我們也一樣,快和慢沒辦法左右,只能接受。
晚點:所以你沒有心態下滑的感受?
曹曦:沒有。過去市場好,會讓人有種虛妄的 “指點江山” 的錯覺。大家常說 “誰誰誰投出了什么 deal”,但項目是創業者做出來的,不是投資人,什么叫 “誰誰誰投出的什么 deal”。
那幾年很多 “卷王” 從投行、咨詢轉去 VC,帶來一批更金融化的人:兩三年換一次賽道,從 O2O 到企業服務再到消費,這就是投行節奏。VC 的銷售屬性越來越強,FA 甚至給投資人打 tag:誰的 bar 高,那不要去找;誰的推動力強,我們去找他推,能推得過,這都是行業金融化的特征。
美國 VC 基本是 partner+非 partner 的兩層結構,但那幾年中國 VC 的頭銜變得很像投行:VP、MD、partner 一層一層疊。沒人能說清這些 title 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我是一直沒搞明白,總監和 VP 到底哪個大?
這些都是行業 β 的產物,人在其中,身不由己,飛沙風中轉。基金要擴張,團隊要擴張,在那個大 β 年代,或許那就是最正確的策略。
晚點:現在到什么年代了?
曹曦:我不知道,反正跟那個時代不一樣。
先是從大水漫灌的時代到大家都被迫看專精特新,不擅長看的也要硬看。現在又變了——AI 時代來了。幸運的是,新方向里有很多正好是我們熟悉的領域。
晚點:市場更具體了,你們變得更聚焦了嗎?你之前說,要打造一支跨 STEM(Science,Technology,Engineering,Math)的多學科投資團隊。
曹曦:那是當時。行業沒有什么明確大趨勢,我們就在看 “趨勢的導數”——一階導是技術。最早團隊里有人看 AI、機器人、EE (電子工程)和生物科技。后來 AI 這一條跳出來了,我們就補了懂 AI 產品、懂技術的人,聚焦在 AI 的應用和智能硬件上,其他方向都收斂了,投資團隊現在就 5 個人。
晚點:有人說,像某些機構那樣 “規模化掃早期項目” 的方式不會再出現了。
曹曦:VC 本來也不是一個可規模化的行業,它應該是產業和經濟趨勢的副產品。很多基金真正賺錢的,只是幾個人幾個項目,其他人提供的可能只是 “價值感” 或者說是情緒價值。
晚點:你 2013 年加入紅杉,此后十年中國出現過太多風口,連小程序都被總結為一個風口。你如何識別真假風口?
曹曦:在罵好多人(哈哈哈)。我不配替這個行業做總結,也還沒到能總結的時候,它總是在變。
我在紅杉前 4 年看移動互聯網,投到快手、斗魚,算趕上好時候。后 4 年移動互聯網退潮,企業服務、新消費成熱點,但那不是我熟悉的領域。在一個大組織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我就去看當時沒人看的科技,宇樹、沐曦就是那時候投的。
晚點:做投資人之前,你是騰訊的一名產品經理,這給你看項目帶來什么幫助?
曹曦:你記不記得好多年前你問我愛好是什么,我回答說 “上網沖浪”。我就是喜歡 “上網”,在騰訊的時候就喜歡互聯網產品。
YouTube 出來時,美國幾乎家家有 DV,普通人能拍、能傳、能分享,生命自有其法,土壤 ready 了,生態就會長出來。中國的 “DV 時刻” 來自智能手機普及:攝像頭隨身攜帶,推薦算法剛剛成熟,內容創作和分發在同一個時間點相遇——這是快手誕生的背景。
當時我還是紅杉的一名投資經理,快手 DAU 只有兩三百萬,我給老板們寫郵件說它能做到 5000 萬,后來覺得太夸張,又改成 3000 萬。其實算起來簡單:中國有 2800 個縣,每個縣兩萬人在看,就是 5000 萬。
快手 200 萬 DAU 時,排名前三的省里有河南,很多人覺得價值低。但一個真正大眾化的產品,在中國應該自然跑成中國人口分布的樣子——這恰恰說明它能做大。對比看,美拍、秒拍還在用互聯網的思路做移動互聯網:追明星和熱點。快手反著來,弱化明星、鼓勵普通人,算法也千人千面。喊這話的團隊很多,能做到的很少。
晚點:什么是整個投資圈心照不宣,但沒人愿意公開討論卻很重要的事情?
曹曦:你這是要我玩 “魔術揭秘” 是吧?(笑)我把大變活人的那個后面給你們看看,你看我手上的機關是這些。哈哈哈,那所有魔術都不要演了。
晚點:我來說一個,為什么很多做一級市場投資的人往往從二級市場賺錢,而不是從 carry(注:超額收益分成,VC/PE 行業最核心的收入機制)中賺錢?
曹曦:因為一級市場的 carry 是非常慢的,很多人干了好多年都沒見過。即便是 8 年期的基金,前提也是 DPI (本金回報倍數)要到 1,但很多基金 8 年都到不了 1,更別提分錢了。
晚點:有些投資人追求可以改變一家公司的命運,而不僅添了一把火而已。你呢?
曹曦:最好是創始人能改變我的命運哈哈哈。投的項目變成千億市值,我發了。
晚點:你是否追求 on the table,對公司和創始人的影響力。
曹曦:如果你能影響他,就說明你比他懂。但他都不如你懂,你為什么要投?
投資人有時像坐副駕駛。你可以提醒——前面有霧開慢點,這段路好可以快一點。但如果司機技術夠好,副駕駛是可以睡覺的。只有在車快失控的時候,副駕駛才能拉手剎。但往往那時候,這比賽基本就輸了,你只是為了活命。
你看《灌籃高手》嗎?里面有個角色叫水戶洋平,不是籃球隊的,但一直在櫻木花道身邊,打架時真的會上,人狠話不多,也不搶風頭。我覺得 VC 某種程度上應該是這樣的朋友——不上場打球,但真的會幫著上場打架。
晚點:有年代感了。你自我認知以目前的能力,能管多大規模的基金?
曹曦:關于規模這事,很多投資圈前輩會講,你一定要克制上規模。
“搶項目” 和 “做決策” 這兩件事,是不是都需要你在?只要任意一個答案是 yes,就不該上規模;兩個都是 no,你就應該瘋狂的上規模。我離那個狀態還很遠。如果有一天兩個都不需要參與了,大概也該退休了。
克制不是姿態,而是算出來的結果。我覺得 VC 參與決策的人數超過七八個,質量一定下降。我的帶寬能管的就是六七個人。每人一年一兩個好項目,加起來十個項目左右,三年投資期一算,規模自然就反推出來了。它是倒算出來的,不是拍腦袋的。
晚點:做 VC,最吸引你的一點是什么?
曹曦:滿足好奇心。VC 的魅力是在并行的多線程里同時見證很多人的興衰成敗。我自己特別喜歡看各種人物的歷史,現在相當于在看活的商業戰爭史,直播、沉浸式的,還是前排座位,投好了還能賺錢。
晚點:對你來說 “看” 就夠了,不一定要參與去改變什么。
曹曦:本質上也參與其中了,它多少跟你有點關系。
無論融到誰的錢,最牛 B 的創始人都會融到。我們更像 “水的搬運工”,這箱水我搬了,就跟抗洪抗震我搬了一箱水,出了一份力,跟這事有點關系,就很幸福。我最喜歡的歷史人物是張良和姚廣孝,張良輔佐劉邦,姚廣孝攛掇朱棣造反——關鍵時刻給建議、成就事業,又能全身而退。
我覺得世上最稀缺的就是 talent,優秀的企業家就是一種極其稀缺的 talent。我有一次問馬東老師,你的節目捧出那么多新人,成就感一定很強吧?他說:“我們只是一個通道,不該有那么多自我。”
我希望我們最終也能到這種狀態。
晚點:你曾經說 “人生就想捅個大婁子”,現在不這么想了?
曹曦:平和了。我現在就想著投到好的創業者,這個過程里能賺著錢。像我們這樣通過投資入局的,都是戰地記者,肉身去搏,也押上身家和姓名。要是創業者全選錯了,也就涼了哈哈哈。
優秀創業者的兩個特質:思維發散、童年 trauma(苦難)
晚點:你在紅杉時力排眾議投了默默無聞、四處碰壁的王興興,為什么自己創業后反而沒繼續投了?
曹曦:本來有一個機會,但那時候人民幣基金沒 ready,我自己的錢又墊在別的項目里了,陰差陽錯,挺遺憾的。但后面還有機會。
我第一次見王興興是 2019 年,他跑了十幾個機構都沒融到錢。當時一位同事介紹,我去見了,確實特別,沒什么光鮮的背景,但務實、專注、純粹——這三個詞聽著簡單,真做到的人極少。后來行業里有個爭議:為什么要做人形機器人?王興興的回答和其他創業者都不一樣。
晚點:他怎么說?
曹曦:他說因為訂單來了。
晚點:你們說要支持 underdog,但投的更多是 “小天才”,行業公認的 superstar。
曹曦:我和 Tim 對自己的定義就是 underdog,投 underdog 是我們的選擇之一。但這不是二元對立——投李世民可以,投朱元璋也可以,高干創業和草根創業都可以。
王興跟我說過一個邏輯,“名校學渣”。名校代表他在某些方面過線;學渣代表他不循規蹈矩。其實不少創業者是這種組合。
晚點:你也沒投 Manus,創始人肖弘是典型的 underdog。
曹曦:我們看這個項目的時候,他們還不叫 Manus,肖弘在做插件、做 Monica。我對那個方向確實沒有 conviction(信念)。
晚點:早期 VC 不該先投人嗎?
曹曦:我們是既要又要——看人和看方向。我們當時沒有資本去 bet 一個好的創業者去轉型,要是我們基金再大一些,可能就投了,蠻遺憾的。
晚點:這事給了你什么教訓?
曹曦:劉元(Manus 早期投資人、真格基金合伙人)當時很認真地給我推薦肖弘,我覺得信任的朋友認真推薦的東西,還是該多花點時間看。
晚點:你說沒有足夠的資本去 bet 一個好的創業者轉型。但你們在月之暗面一個項目上就 bet 了 3000 多萬美元。
曹曦:我們是一個小基金,籌碼有限。當時我的想法是,大語言模型如果沒遇到足夠好的,我們可能一家都不投。
直到遇到楊植麟,他有清晰的 vision。他說,“我要做 AGI,在做 AGI 的過程中,做 2C 的產品。”
第一輪我們只拿到了 500 萬美金,如果我們第一輪能拿 2000 萬,后面就不需要加那么多錢了。我們沒有無限的子彈去加碼,所以我們反思,應該投得更早,也該投得更便宜。
晚點:為什么晚了?
曹曦:那時候團隊還不 ready,所有的事,募資、找項目、看項目、管理都我自己做,我沒有足夠多的時間在一個 deal 上,就是慢了。
晚點:一個企業家評價,整個 AI 圈都對 super smart 的部分過分高估,而對韌性的部分低估。
曹曦:韌性很必要,但決定高度的是能看到本質的能力。我 2019 年在一個清華的飯局里第一次見楊植麟,他話最少,但身上有種靈氣。他顯然不服,而不服特別重要。
晚點:你投了星邁 1000 萬美金,一家做泳池機器人的公司,你為什么描述創始人王生樂是 “房間里的姚明”?
曹曦:這是一個投資前輩的說法,投資就是找姚明——你走進一個房間,大家都身高一米七多,看起來差不多,你要分辨誰高,需要掏尺子出來量。但量得準不準都不重要,掏尺子這個動作本身就是錯的。
真正的好項目是一眼 2 米 23,就是真他媽高。當然,也有可能姚明是坐著的,你要分辨的是他能不能站起來。
晚點:有的人很高,但他站不起來——這個可能性也是有的。
曹曦:為什么我們投案子少,我們在等 “姚明站起來的那一刻”。
王生樂是個特別清醒、務實的人。他對前老板俞浩(追覓創始人)評價很高——“俞浩比我牛太多了。” 他說,俞浩厲害,是因為能做很多品類、很多價格段,而他只想把少數品類做到高價格段。這個說法挺有意思。
晚點:聽到這句話難道不應該去投俞浩嗎?
曹曦:他們已經不融資了。
晚點:搶項目猛,投項目快,成了你的標簽。王生樂問你,投資流程是什么?你說現在,今天,下午,打款。
曹曦:出牌快的原因是我們投的項目少,遇上好的就干了。
有人說我們加價去搶,其實沒有,我們只是出了覺得合理的價格。一個創業者如果足夠理性,應該對估值有理性預期,如果他報了一個荒謬的價格,我們就不應該投,這是其一。其二,對于極少數的項目來說,砍價其實是信念不足的表現。
晚點:Monolith 的投資策略是什么?
曹曦:投最大的變化里最好的幾個公司。
我們的籌碼有限,必須堅持打一種牌。資源有限會逼迫你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要什么。當我們持續沿著同一種風格去下注,哪怕過程慢一點,也會逐漸形成正反饋。創業者會被這種審美吸引,我們會更容易識別出同頻的人。
到最后,這種風格反過來塑造了組織——它決定了我們投誰,也決定了我們成為什么樣的基金。對 Monolith 來說,這種打法是:押在賠率高、能跑出偉大公司的方向和人上。這些公司可能風險更高,但一旦成功,收益極大。
晚點:所以六個頭部項目占了你們最初基金投資額的 90%。
曹曦:這就像打德州撲克,有 “手緊手松、打法兇弱” 四個象限:緊兇、緊弱、松兇、松弱。理想狀態是 “緊而兇”——看到好牌就下重注,不好的就棄掉。我們基金的配置邏輯也一樣,遇到好的就集中火力。其實打一晚上的德州,最關鍵的可能也就兩手牌。
晚點:很多人對你的印象,包括我,會覺得你是那種 “手很松” 的人。
曹曦:那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晚點:你 2024 年只投了 4 個項目,為什么是這個節奏?
曹曦:2024 年我們一個軟的都沒投,投了四個做硬件的:星邁、郭人杰、Even Realities、地瓜機器人。2025 年的節奏差不多每月一個。不是我們變快了,而是年輕一代創業者真的 ready 了。
比如 2023 年時,97 年生的人才剛畢業。過去兩三年,他們從 0 到 1 積累經驗,有的已經打過一些勝仗。現在 28 歲了——一鳴創辦字節時也差不多這個年紀。創業代際的接力,剛好輪到了他們。其實歷史的節奏一直是這樣:
- 從 PC 到移動互聯網,先是 70 后賺到錢——騰訊、百度、網易、新浪,那代人有資源、有地盤;
- 接著是 mobile native 的 80 后——字節、快手、拼多多、小紅書、滴滴,他們在 PC 年代沒做出什么,但在移動端一戰成名;
- 現在輪到 90 后了。2023 年,80 后還在場上;2024 年開始,真正開始是這波年輕人登場。
晚點:這批 90 后 95 后的年輕創業者體現了什么不一樣的特質?
曹曦:從小見過足夠多的好東西,第一天就是都是全球公司,這都是有趣的變化。
最重要的是,年輕創業者腦子里沒有移動互聯網那套 “舊東西”。移動互聯網時代的關鍵指標是 DAU、留存、用戶時長。AI 時代不一樣了——它直接交付結果,有時候時長越短越好,三秒給結果比三十分鐘更值錢。
移動互聯網早期,投資人還在用 PV、UV 判斷產品好壞,后來才意識到 DAU、留存才是真實反映產品健康的指標。AI 時代新的指標體系還沒被總結出來,或者總結出來的人也不會去講。但肯定會出現新的判斷標準。
晚點:你遇到過那種兼具超強野心和能力的創業者嗎?
曹曦:他們當然也有野心,但整體氣質不同。年輕一批創業者,成長在經濟上行期,“倉廩實而知禮節”——這是物質豐富帶來的心理平和,可能整體更和解一些。
晚點:沒有要推翻什么、打破什么。
曹曦:這一代更和解,更少那種 “推翻舊世界” 的沖動。有時候我也在想,也許更 “較勁” 的、偏執的創業者,都出現在更劇烈的時代里。
美國有人做過統計,財富榜上很多頂級企業家,大多來自中產背景,不是最富也不是最窮。90 后之后的創業者成長于更穩定的時代,他們更理性、更平和。
晚點:你的不少同行評價你很善于從一個創業者的成長小故事感受他是個怎樣的人。
曹曦:我希望盡可能多的了解創業者的成長經歷。我記得第一次跟某位著名企業家吃飯,聊到小時候喜歡干點啥,他說小時候經常帶著一幫同齡孩子去 “探險”。
他老家村旁有條鐵軌,有一天他突發奇想說,“咱們試試把這條鐵路走到頭,看看是哪里。” 說完就帶著四五個孩子出發了。一路走到隔壁縣的火車站,天黑了,再往回走。回到村里已經凌晨兩點。你想一個村一下丟了五個小孩,那不炸了嗎?整個村燈火通明的在找娃。
他爸把他領回家說,“你闖了這么大的禍,我得懲罰你。這樣,我剁你一個手指頭吧,你回屋去想,你選哪一個手指頭讓我剁,明天早上告訴我。” 他那會兒可能也就 10 歲,想來想去,選了一晚上。第二天他爸問選好了嗎?他艱難地說,選好了。他爸說,“你有足夠教訓了是吧?那我不剁了。”
聽完這個故事,我當場就跟這個企業家講,我說兄弟這就是早年我不認識你,我要是聽你講這個東西,早期階段肯定立馬就投了。你能感覺到,這個人有領導者特性、有探險精神。他爸是一個很厲害的教官,他教出來的孩子不一樣。
晚點:之前在一個投資人論壇,主持人問怎么識別真正優秀的創業者,有人說要看是不是善于做正確的決定,有人說是不是能建設高效能組織,只有你回答得很抽象,你說,“就是你看到了閃電,你就看到了。”
曹曦:我正在嘗試從一個抽象的人變成一個具象的人。
我們在找的都是 outliers(異類),outliers 不應該被歸納,被歸納的特別具體,就按圖索驥了,會變成精確的錯誤。投資就像你看到閃電,你知道閃電非常稀少,難的地方在于描述閃電長什么樣子。描述比判斷難很多,對我來說。我嘴笨。
晚點:outliers 通常有什么共同點?
曹曦:今年我們的一個新 LP 是來自歐洲的基金,他們總結過一句特別好的話:優秀創業者的兩個特質——思維發散,和童年 trauma(苦難)。
我經常開玩笑,創業者沒點大毛病,他干嘛創業,創業多辛苦,正常人類根本不需要承擔如此多的辛苦。
晚點:多少有點毛病。
曹曦:多少有點不正常,但不正常肯定有他的來源。
晚點:你的合伙人 Tim 有個總結,他說是胸中有怪獸的人,不過他不是用來描述別人,是用來描述自己的。
曹曦:之前還有一個說法是,胸中有團火。我有一次見到說唱歌手GAI,他的歌詞引經據典,但他讀的是中專。我就問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說:“我就是知道這些詞放在一起就是很酷。I just know it.” 之前還有個音樂記者問他:“說唱最重要的是什么?” GAI 說是 “籠罩感”。那記者又問:“怎么才能有籠罩感?”GAI 說:“我不知道,我就有。” 我想說的是,創業者有時候也是這種 “石頭里蹦出來的天才”。這種天才不一定是數學奧賽金牌,他們就是有各種各樣的天賦。
有些人童年 trauma,大部分人會被壓垮,但能存活下來的往往戰斗力驚人。不排除還有家庭很好、被鼓勵、從愛的教育里成長出來的。兩種人都有。
去年我玩《黑神話》,結尾老猴子說的話特別好,就是:“古往今來,奇才異能之士何其之多,但真正成就功不朽業的卻寥寥無幾。” 我覺得說得特別好。我們在找的,就是這類創業者里的 “奇才異能之士”。
人總得要有游戲可打
晚點:你的老朋友 、英雄互娛 CEO 吳旦對你有個評價很有意思,他說你做人和做 VC 的風格都是 “只有 Alpha,沒有 Beta”,你覺得他是夸你,還是在提醒你?
曹曦:提醒多一些吧。年輕的時候生活上、工作上都曾經有比較高的風險偏好,前些年很喜歡的一句話:風暴里才是寧靜之邦。現在 40 多歲了,就別總想著風暴了。
晚點:創業治好了你身上的什么病?
曹曦:矯情哈哈哈。我覺得比以前平靜了很多,沒那么多憤怒了,沒那么多所謂的痛苦。
晚點:我翻到 2016 年 36kr 采訪你,問你有什么夢想?你回答說,想在世界杯決賽進個球。
曹曦:對哈哈哈,后來 “想在世界杯決賽進個球” 變成我們朋友之間一個梗,但來不及了。
你知道 2018 年俄羅斯世界杯決賽的時候我在現場,直播里面沒有的畫面是,踢著踢著球突然賽場上沖進去他們民運的幾個人。當時我就想,如果在世界杯決賽進球,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方式。
晚點:當時沒有一起沖下去嗎?
曹曦:沒有,沖下去我覺得還是有點麻煩的。
晚點:嘴上說來不及了,心里其實一直有進一球的沖動。
曹曦:現在不想這些了,只想把公司做好。這不是夢想,是愿望。
我記得之前有個人問 “What's the meaning of life” 他說:“可能就是我們正在吃的這塊 cheese。”
晚點:但你之前會說,“我得搞點動靜出來,不然太無聊了。” 還有,“我希望我的人生可以成為傳奇。”
曹曦:我不想直視……那是 5 年前,疫情憋在家實在沒事干,一個前輩突然發微信問我三觀是什么?我就回答了這個。來都來了,事肯定要干的,創業本身就是在打一個更刺激的 game,這種事能消耗掉足夠多的精力。
晚點:聽說你是個游戲高手,你喜歡怎樣的游戲?是什么風格的選手?
曹曦:對抗性強的,星際、槍、球。我還有個小眾的愛好,格斗游戲,比如拳皇和街霸,只用單手打贏過不少 CEO 和同行。
晚點:游戲高手最害怕的是什么?
曹曦:升級難了、慢了、無聊了,然后就不想玩了,想刪號了。
我知道有些大廠的早期團隊,抑郁癥比例挺高,尤其是準備退休的人。錢太多,沒事干,就會出現那種刪號的沖動。我覺得人得有游戲打。毀掉一個游戲最徹底的方式,就是開外掛——刷一堆金幣,那就什么都沒意思了。
晚點:現在不覺得無聊了?
曹曦:有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無聊,尤其是聊到沒意思的項目。公司有個年輕同事剛來半年,我問他最近怎么樣?他說挺好的,就是一天見五六個項目,總會有項目不太好,讓人感覺就像吃屎,但這個屎又不得不吃,問我說這怎么辦?
我當時想,這沒辦法呀,我喊你來就是能幫我吃一點,我就可以少吃一點哈哈哈。
晚點:這可以寫嗎?太精彩了。
曹曦:但問題是這樣把不好的項目描述成屎。
晚點:那換個比喻。
曹曦
晚點:米未傳媒 CEO 馬東對你有個評價,他說你是扮豬吃老虎,人畜無害,其實野心很大。他讓我去找一個視頻,你穿著軍大衣,歪戴著帽子,正在用力啃一個雞腿。
曹曦:可能是因為我在打德州的時候埋伏過他哈哈哈。
那是有一年紅杉年底聚餐要搞民國風 cosplay。我買了件軍裝,本來想扮成革命軍,結果穿上去特像匪軍。視頻是同事鄭慶生抓拍的,我正嚼著一塊很大的肉嚼不動,他拍下來配了字幕 “大帥正在魚肉百姓” 哈哈哈。
晚點:馬東說有些投資人是靠銳度取勝,而你重劍無鋒,靠重量取勝。
曹曦:鈍感一點也挺好,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各自抵達各自的山。
晚點:你會覺得他們老了,現在是你的時代嗎?
曹曦:GAI 有首歌《蘭花草》,里面有句詞這么唱,“青蓮居士點了我的腦殼,他跟我說沒得東西好學。” 青蓮居士就是李白。我問 GAI 這詞想說啥?他說,李白老了,現在是我們的時代了。
他們是真寫詩的人,但道理很簡單:所有人都會老的,總會有后面的人。
題圖來源:曹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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