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2月夜色深沉,陪都重慶的軍令部仍燈火通明。電話鈴突然響起,白崇禧拿起聽筒,只說了八個字:“德鄰,弟兄缺不缺兵?”一句看似隨意的問候,卻讓第五戰區的天平悄然傾斜。
此刻的第五戰區正拼命填補徐州會戰前的兵力空缺。李宗仁把指揮圖攤在油燈下,眉頭緊鎖:中央軍兩個主力師已經抽調,他手里只剩稀薄的兩條防線。一支能夠立即投入作戰的整編部隊,哪怕裝備落后,也是救命稻草。
鏡頭轉回一個月前。1937年底,川軍兩路出川,劉湘親率東進部隊在淞滬血戰打出了響亮招牌;而北上的鄧錫侯部,卻在山西娘子關吃了大虧。原因不只在火力。閻錫山、西北軍、中央軍、川軍四股勢力混編,指揮權、補給線與防區劃分全亂成一鍋粥。戰線漏洞被日軍第20師團抓住,龍山師團迂回切入,僅三天即撕開口子。傷亡數字很快破萬。
閻錫山見勢不妙,下令收縮,卻故意讓撤退命令最后才傳到川軍。鄧錫侯摸著地圖臨機決斷,帶著殘部夜行百里擠出包圍圈。帶出來的口糧不到三天,輕重機槍加起來不足六挺。更糟糕的是,補給倉庫被晉軍嚴密看管,川軍一顆步炮彈都沒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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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米之炊,兵心易散。鄧錫侯只能鋌而走險,率部沖進一座晉軍軍械庫,搶出數百條漢陽造。消息傳到太原,閻錫山火冒三丈,立刻電告蔣介石:第二戰區容不下這支“搶庫叛軍”。蔣介石正在籌劃徐州會戰,人手本就緊張,卻也不愿為難閻老西。思來想去,他決定讓鄧錫侯部原路回四川。
正當命令草擬時,白崇禧突然出現。他對蔣介石低聲提醒:徐州正缺機動力量,把川軍遣返豈不可惜?“先別急,我和德鄰通個氣。”蔣介石半信半疑,還是把文件壓在案頭。
于是便有了開頭那通電話。李宗仁沒有沉吟,他爽快答道:“派過來,什么都好說!”白崇禧放下話筒,回身向蔣介石攤手:“德鄰要人,咱們可別再耽擱。”蔣介石點點頭,批示:鄧錫侯部并入第五戰區序列,即刻開拔。
三月初,鄧錫侯帶著僅存的兩萬余人抵達皖北集結地。李宗仁親自迎接,擺出兩卡車彈藥、上千套越冬棉衣,還臨時撥給一營迫擊炮,外加幾百匹騾馬。有人小聲感慨:以前在山西,他們連衛生紙都搶不到,如今竟能分到炮彈,真是冰火兩重天。
不得不說,這份禮遇對士氣刺激巨大。川軍營房里出現久違的笑聲,士兵三五成群擦拭舊槍,動作麻利得像換了個人。王銘章在營前訓話,聲音沙啞卻擲地有聲:“欠的賬,這回都要還給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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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日軍磯谷師團沿津浦線南下,目標是切斷徐州外援。第五戰區接到情報,決定讓川軍先頂上去搶占藤縣制高點。那是一片丘陵交錯的地帶,樹少,掩體更少。李宗仁怕川軍硬拼吃虧,又給他們湊出三十挺捷克式輕機槍,并調來工兵夜間構筑暗堡。準備僅兩晝夜便告完成。
戰斗打響。磯谷師團火炮覆蓋持續七小時,彈片把土坡削出一道道陡坎。王銘章身邊的參謀急得直跺腳,他只回一句:“守住就行。”日軍三次集團沖鋒皆被打退,山腰滿是繳獲的三八大蓋。第三天后援趕到,磯谷師團被迫轉向側翼。第五戰區主陣地得以穩固,徐州外圍危機暫解。
王銘章卻沒能等到祝捷。支撐第六天凌晨,他在觀察所中彈犧牲,軍醫連擔架都來不及抬。傳令兵奔到李宗仁指揮部,聲音帶著血腥味:“王總指揮……沒了。”李宗仁站在地圖前沉默半分鐘,只抬手把一枚小旗插在藤縣背后:“這里,改名‘王銘章高地’。”
藤縣之守,為徐州會戰拖出了整整八日黃金時間。川軍因此重獲評價:裝備可以落后,骨頭絕不松軟。白崇禧后來說,“若當初一紙命令把他們趕回四川,徐州戰局或已崩盤。”此言并非溢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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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錫侯部后來被正式編入第五戰區預備隊,在皖南、豫東等地反復投入搶險型戰斗。傷亡數字始終觸目,可是編制從未被撤銷。李宗仁的電報里寫得清楚:雖然不富,卻要把口糧、被服、彈藥優先傾斜給這支隊伍,因為他們用血向外界證明了兩件事——川軍能打,信義更值錢。
有意思的是,閻錫山事后也發來慰問,語氣頗為客氣。山西某處戰地醫院里,幾名川軍傷兵聽說后互相擠眉弄眼:“我們搶過他的庫房,他還來問好?”玩笑歸玩笑,局面確實不同了。藤縣一役讓中央軍、西北軍、晉綏軍都明白:只要給槍給彈,川軍也能咬住日本王牌師團不放。
戰爭仍在膠著,但一條清晰的邏輯已經寫在軍事通報上:人心和物資要雙向奔赴。白崇禧那句“我再問問德鄰”,像一顆小石子擊破僵局。對鄧錫侯部來說,是生路;對徐州會戰來說,是命脈;對整個抗戰格局來說,是一次及時的調劑。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軍統電臺里時常出現“藤縣完固”這四個字母組合。外行看不懂,內行心知肚明——那是第五戰區與川軍共享的暗號,提醒雙方:槍聲未歇,陣地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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