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的書，拿來辦事百無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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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把學到的知識要轉化成賺錢的本事一文中，說了這么一句話。

我說，你上了大學之后，最好多看看原版教材，不要只看譯版，尤其是精煉版。

有讀者留言和我討論這個問題，他想知道，是國內的教材寫的不好么？

不，不是不好，是太好。

有些東西，你寫得太好了，它就有個問題。

什么問題呢？不適合新手。

電視劇1566里面，胡宗憲給高翰文說了這么一句話，說，你這個人，只適合待在翰林院附庸風雅，而不是做實事，趟渾水。

你讀的那些個圣人的書，只適合講道理，拿來辦事，百無一用。

這句臺詞流傳的很廣泛，絕大部分解讀都是說，胡宗憲不認可圣人的書，認為圣人的書都是些唱高調。

實際上不是這樣的，胡宗憲自己就用圣人的書來教育馬寧遠。

他不是不認可圣人書上的結論，他想表達的，其實和我那天提到的普魯士教育有兩種，是一個意思。

圣人的書寫得太精煉了，為了經典，把那些枝枝丫丫的見不得光的過程，都給砍掉了。

你比如資治通鑒，司馬光寫得好不好？

太好了，以至于作為一個新手，你怎么讀怎么一頭霧水。

司馬光，他把真實的過程，細節，都去掉了。他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邏輯，去提煉了一套。

那他寫那東西，給一個成年的，有經驗的君主看，哇，你寫的很好，深入我心。

但是拿給毫無政治經驗的大眾看，我能看出什么？

就像你告訴一個孩子，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話再經典不過，一絲一毫的毛病都挑不出來。

so tama what？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這些小孩，這個新手，他需要是一堆的細節，需要的另一個鮮活的生命，讓他看到過程中的磕磕絆絆，讓他看到過程中的矛盾復雜。

否則他就會覺得圣人天生就是圣人，凡夫天生就是凡夫。

我舉個現代版的教材，我當年讀研時看過的。

TCP/IP三卷本。

我為什么說三卷本呢，因為有一卷本，有直譯的，就有精煉的。

我們以前上課的時候，學的就是精煉的。

教授跟你說，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原版，就是三卷本，你會發現，和你們現在手頭看到的這本不一樣。

你對比看了之后確實不一樣。

國內的人寫的精煉的，只有技術的結論，這個東西應該什么樣，技術規范應該什么樣。

寫的非常好，技術人員看了都說好，邏輯清晰，條理明白。

你去翻看原版，會覺得特別亂，他不像是給你寫教材，他像是給你講故事。

講網絡這東西，在發展的過程中，遇到了很多工程問題，怎么修改的，遇到了很多人事問題，怎么修改的，遇到了很多利益問題，怎么修改的。

這還是教材么？這簡直是網絡發展史。

而且是那種各種狗血劇的發展史，誰跟誰有矛盾了，打個補丁，有件事經費不足，打個補丁。

就跟你去研究美國的法律一樣，一坨一坨。

真的是一坨一坨。

你能找出來到底規定是啥？說不清的，只有一堆判案的先例。

但是，恰恰是三卷本的原版，我耐心看完之后，就明白啥是技術了。

有什么技術？

沒有技術。

只有一群人，一群為了各自利益在爭吵的人，大家最后達成的妥協方案，就起了個名字叫技術。

2012年我去甲方做架構師的時候，我的前任和集團大領導吵得不可開交，憤而離職。

他和我交接的時候，我就好奇的打聽之前的事兒，聽他抱怨了很多，我問了句，TCP/IP三卷本你看過么？

我們是一個系的，所以我會這么問。

他愣了一下，回答說，看過呀，那有什么好看的，寫的挺亂的。

我笑笑，就不再言語了。

我進了甲方如魚得水，半年之內，連升三級。

因為早在我讀書的年代，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我早就在TCP/IP三卷本里面看到：

從來沒有技術，明明只有妥協。

你心目中有一個完美的技術方案，問題是，現在時間不夠，急著上線怎么辦？要不要先湊合？

現在錢不夠，需要你出個臨時版本，先去弄錢才能繼續研發，要不要先滿足？

你的技術方案影響了商務的利益，或者，影響了某個說了算的領導的個人利益，要不要先讓步？

你什么都符合，但是不符合同事們的利益，要不要先妥協？

你可以頂，頂的結局就是錢不到位，人不到位，技術能不黃么？

或者你發明了一種你認為完美的方案，大家都不執行，你能怎么樣呢？

1943年的時候，凱恩斯計劃寫得那么好，居然被一個亂糟糟的懷特計劃取代。

凱恩斯因此被氣死，歷史有改變么？

很多事兒，它就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是你拿不到支持，你怎么推動？

這些個扯皮的，扯淡的彎路，在精煉版的教材里面都沒有，都被去掉了。

那么請問，作為一個新手，一個新人，他難道是天才么？

他難道能通過腦補，自行想像從0到1研發過程中會遇到的那些個磕磕絆絆么？

這就是為什么當年教授讓學生們自行去看原版的原因。

他作為教授，老江湖了，他只需要總結獨孤九劍，蕩劍式，但是他知道，弟子們連江湖啥樣都沒見過。

這就是原版的作用，它記錄的不是結論和定理，而是給你展現一個技術從0到1誕生的過程。

這個過程中有多少的矛盾，多少的不得已，等你走上工作崗位，你心里就有準備。

你知道寫書的那些個學術泰斗都是在一堆紛繁復雜的人事斗爭中妥協著前進。

你又哪來一個柏拉圖理想國式的技術環境呢？

所以我那天在學到的知識如何轉化成賺錢的本事的第一個話題里面就講，普魯士教育，它也分兩種。

前蘇聯進修班式的教育，和小店主式的教育。

胡宗憲嘴里圣人的書，都是精煉過的，過于精煉的東西，是進修班里呈現給領導看的。

領導們已經有足夠的閱歷，足夠的經驗，他們是本來就準備要被提拔，提拔前，來進修一下，讀個書，鍍個金的。

我們誰讀書的年代有足夠的閱歷和經驗？

沒有，那你就需要自行閱讀那些小店主式的內容，提前感受下高管會議上，一群人嘴上講的都是技術，心里想的都是利益。

早早的體會到這是一個由人構成的社會，才有利于你把學到的知識，轉化成賺錢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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