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城南十里外有個貢家村,村里有一個貢老漢家,算是當地小有名氣的農戶。別家要么種稻要么種茶,貢老漢偏生有股巧勁,三十年前在村后荒坡上開墾出一片桃園,足足種了一百棵桃樹。這桃園經他父子倆精心打理,年年枝繁葉茂,結出的桃子個大汁甜,咬一口能甜到心坎里。到了桃熟的時節,不僅本地商戶爭相來收,連州府里的官老爺都指名要貢家的桃當鮮果,貢家也因此得了“貢桃”的美名。
這年夏末,桃園里的桃子又到了熟透的光景,一個個粉嘟嘟地掛在枝頭上,風一吹就晃悠悠地透著香氣。貢老漢特意請了同村的老周來看園。老周是個退伍的老卒,眼神尖腿腳快,手里還提著桿祖傳的火繩槍,夜里打更巡邏,白日里繞著桃園轉圈圈,半點不敢懈怠。畢竟這一樹樹的桃子都是金疙瘩,若是被偷了或是遭了損,一年的生計就懸了。
這天晌午,日頭正毒,老周躲在桃園邊的草棚里歇涼,手里搖著蒲扇,眼睛卻沒離開過桃樹。忽然,西邊那排最粗壯的桃樹枝頭傳來“咔嚓”一聲脆響,緊接著就是“簌簌”的動靜,桃葉像下雨似的往下掉。老周心里一緊,猛地站起身——這桃園四周都扎了半人高的籬笆,上面還纏了荊棘,尋常小偷根本進不來,難不成是遇上了會爬樹的慣偷,學那東方朔偷桃的本事?
他攥緊火繩槍,貓著腰往西邊慢慢挪,眼睛死死盯著那棵桃樹。可瞅了半天,樹枝上光禿禿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只有幾片殘葉還在往下飄。老周心里犯了嘀咕:這日頭正盛,也不是刮風的天氣,好好的樹枝怎么會斷?難不成是撞了邪?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舉起火繩槍,對著那晃動的樹枝“砰”地就是一槍。槍聲在桃園里炸響,震得樹葉都顫了顫,那奇怪的聲響頓時沒了,桃葉也不再往下掉。
老周又守了半個時辰,見沒再出異樣,才收起槍往貢家宅子走。剛到院門口,就聽見屋里傳來一陣尖利的怒罵聲,那聲音細細嫩嫩的,像個小姑娘在撒潑,可語氣里又透著股說不出的陰冷。老周趕緊推門進去,只見貢老漢和他老伴兒正站在堂屋中央,臉色煞白,地上摔著好幾個碎瓷碗,桌子上的茶壺也翻倒在地,茶水淌了一地。
“是誰在屋里撒野?”老周大喝一聲,握緊了手里的槍。貢老漢苦著臉擺手:“老周,別沖動,看不見人!”話音剛落,那聲音又響了起來,從屋梁上飄下來,帶著哭腔:“你們這些狠心腸的!我路過這兒,嗓子渴得冒煙,連口泉水都找不到,看見這桃園里的桃子熟得誘人,就想摘兩個解解渴,不過是學那曹操指梅止渴的意思,哪里就成了小偷?就算我沒跟主人家打招呼就看桃,頂多是摘幾個果子,也夠不上死罪吧?你倒好,直接用火槍打我,把人命當草芥嗎?幸虧我命大,沒被打中,可也被嚇得魂飛魄散了!要是不給我把魂招回來,我跟你們沒完!”
話剛說完,就聽見“噼啪”幾聲,堂屋房梁上突然飛下幾塊瓦片,正好砸在桌子上,把一個青花瓷盤砸得粉碎。貢老漢的老伴兒嚇得尖叫一聲,躲到貢老漢身后。接下來的日子,這精怪更是變本加厲地搗亂:貢家藏在箱子里的布料,轉眼就不見了,過了兩天卻在灶房的柴堆里找著了;剛蒸好的饅頭,擺上桌沒一會兒就少了兩個,最后在院中的花盆里發現了啃剩的饃渣;更邪門的是,貢家小孫子的銀鎖,明明掛在脖子上,夜里睡覺醒來就沒了,全家人找了三天,才在桃園的桃樹下找著。
貢老漢急得滿嘴起泡,趕緊請了村里的神婆來跳大神。神婆拿著桃木劍在屋里舞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詞,剛要燒符,就被一陣大風刮得符紙漫天飛,那精怪還在房梁上冷笑:“這老虔婆滿身銅臭味,也配管我的事?”神婆嚇得丟了桃木劍就跑,連工錢都不敢要。貢老漢又去城里請了個有名的道士,道士擺上法壇,念咒誦經,可剛點燃香爐,香爐就“哐當”一聲翻倒,燙得道士手都起了泡。精怪的聲音又響起來:“這些僧道一個個污濁不堪,他們的經懺贖不回我的魂!”
就這樣,請神婆不行,請道士不靈,貢家被折騰得雞犬不寧。白天屋里時不時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夜里那精怪就絮絮叨叨地罵個不停,全家人連個安穩覺都睡不成。貢老漢的老伴兒本來就有咳喘的毛病,被這么一嚇,病情更重了;小孫子更是嚇得夜里直哭,不敢單獨在屋里待著。家里的活兒沒人敢干,桃園也顧不上打理,眼看熟透的桃子掉了一地,貢老漢心疼得直跺腳,好幾次都想干脆棄了這宅子,帶著家人逃到外地去。
就這么被煩擾了一個多月,貢家上下都瘦了一圈,眼瞅著就要撐不下去了。這天清晨,屋里突然安靜了下來,那折騰了一個多月的怒罵聲不見了,連掉東西的聲響都沒了。貢老漢小心翼翼地推開堂屋門,正琢磨著是怎么回事,那精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次卻沒了之前的戾氣,反倒帶著幾分疲憊:“按理說,你們家用火槍打我,這般草菅人命,我就算折騰你們一年半載也不算過分。可我在這兒住了這么久,也沒個安穩日子,打算往別處云游去了。今日就開個恩,饒了你們這無知之罪。你得記住,仙家最通人情,我這般饒了你,這份情義可不能忘。”
貢老漢趕緊點頭哈腰:“多謝仙長開恩!不知仙長有什么吩咐,我們一定照辦!”那聲音笑道:“也不用你們多費功夫,就備一只三斤重的雄雞,再拿六百枚青錢,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給我擺個餞行宴,我就再也不打擾你們了。”貢老漢聽了,心里又驚又喜,趕緊應承下來:“仙長放心,明日一早就給您備好!”
第二天一早,貢老漢特意去集市上挑雄雞。賣雞的攤主給挑了一只看著挺壯實的,稱了稱說正好三斤。貢老漢不放心,又讓攤主復稱了一遍,確認夠重才付了錢。接著又去錢鋪換了六百枚嶄新的青錢,用紅布包好,和雄雞一起提到了村口的大槐樹下。他按照那精怪的吩咐,把雄雞綁在樹樁上,青錢擺放在旁邊的石頭上,恭恭敬敬地作了三個揖,才轉身回家。
可沒想到,剛進家門,就聽見屋里那熟悉的怒罵聲又響了起來:“好你個貢老頭,竟敢欺瞞我!那雄雞看著壯實,實則剔了骨頭也就兩斤半,還差半斤分量,你當我眼瞎不成?”貢老漢嚇得一哆嗦,趕緊跑去集市,這次親自挑了一只最大的雄雞,讓攤主當場殺了褪毛,再稱時足有三斤二兩。他又換了六百枚青錢,重新去村口擺好餞行宴。
這次回到家,屋里果然安安靜靜的,再也沒有怪聲了。貢老漢不放心,讓老周去村口看看,老周回來稟報說,那雄雞和青錢還好好地擺在樹下,連動都沒動過。直到天黑,貢老漢才讓兒子把雄雞和青錢拿回來,燉了雞給全家人補身子,青錢則收進了錢箱里。
后來村里人聽說了貢家的事,都議論紛紛。有老人說,那精怪根本不是真的要吃雄雞、要青錢,不過是氣不過被火槍打了,故意拿貢家出氣,最后要個餞行宴,也是想找個臺階下。自那以后,貢老漢家的桃園再也沒出過怪事,只是每年桃熟的時候,貢老漢都會特意在桃園邊上擺上一碗清水、幾個桃子,說是給路過的“仙長”解渴。而那桿火繩槍,老周也再也沒敢在桃園里用過,只是掛在墻上當擺設了。
這事漸漸成了宣州一帶的奇聞,老人們常拿這事告誡后輩:“做人做事留一線,就算是對待不知名的生靈,也不能輕易下狠手。你敬人家一分,人家自然也會還你一分情義。”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