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別讓孩子“困”在智能手表里

　　□　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高亞菲

　　繼“煙卡”“小馬卡”這些曾在中小學盛行的“社交利器”之后，兒童智能手表又逐漸成為中小學生的“社交硬通貨”。

　　一個兒童手表賬號，價值多少？據了解，主頁點贊超過50萬、擁有上百好友的“優質”賬號，在灰色市場中可售至500元。在家長們視為“安全區”的方寸表盤上，一套以好友數和點贊量為衡量標準的“社交匯率”正在孩子間形成，并催生了代練、刷贊與賬號租賃的地下產業。

　　兒童智能手表成為少年兒童社交手段的背后有著怎樣的邏輯？有哪些值得擔憂的傾向？中國婦女報全媒體記者對此進行了相關采訪。

　　隱秘的“表盤社交”

　　不難看出，不管是曾經風靡的“煙卡”，還是如今對兒童智能手表集納“點贊”的迷戀追捧，其反映的本質是少年兒童對社交的渴望。

　　在某電商平臺小天才手表的旗艦店內，記者發現，熱銷第一位的是小天才Q系列、價格在599元左右的基礎款，銷售量顯示為10萬+。從售賣記錄可見，家長的評價多是“孩子很喜歡”。

　　殊不知，在高銷量的小天才手表的背后，隱藏著一條“社交鄙視鏈”：比誰的等級高、比誰的點贊多、比誰的積分多……“點贊數”“人氣值”等不同標簽，成為孩子們之間衡量社交地位的標準。更有甚者，由此衍生出一系列“灰色產業鏈”：加好友、刷點贊、買賣“高粉”賬號、賬號租賃等。

　　每天下午6點，放學到家的初中生陳梓洋不會立刻開始寫作業。他習慣性地抬起手腕，點開小天才手表的屏幕——屬于他的“社交升級”戰才剛剛開始。

　　“主頁的點贊數是我們圈里的‘硬通貨’。”在陳梓洋的好友列表中，幾位主頁點贊數過萬的“大佬”是眾人羨慕的對象。為了向“大佬”靠攏，他投入了大量時間。

　　小天才手表有一套復雜的點贊規則：11級以下每天可給同一個好友點5個贊，11-20級可點10個，21級以上可點20個，每個賬號每天最多收到3000個贊。賬號等級越高，每天能給別人點的贊就越多。為此，陳梓洋必須先“刷贊升級”。

　　“我列表里有200多個好友，每天要給盡可能多的人點贊，同時也在群里催大家給我回點。”陳梓洋描述，“全部點一圈，幾個小時就沒了。”為了提升效率，他研究了相關“技術”：將好友分批管理，優先確保與高等級好友的“點贊”往來。

　　除了虛擬的社交地位，手表積分還能帶來實實在在的“收益”。陳梓洋曾用積攢的積分在商城兌換了酷炫的表盤，這讓他在同學中很有面子。積分還能進行線下“交易”。“我同桌上次借數學作業給我‘參考’，我就給他發了個積分紅包當謝禮。”陳梓洋得意地說。

　　陳梓洋坦言，不停給好友點贊有時會讓他覺得疲憊，但當看到自己的等級在好友列表中不斷上升，那種被數字認可的滿足感，讓他難以停下。

　　法律邊界何在

　　兒童智能手表設計中的點贊和等級功能是否符合法律合規性？律師有明確看法。

　　廣東諾臣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劉芳指出，小天才手表作為未成年人專用設備，其點贊與等級體系雖無明文禁止，但須嚴格遵循未成年人網絡保護的特殊規定。

　　依據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七十四條及《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第四十二條，網絡服務提供者不得提供誘導沉迷的服務，并應設置時間、權限等管理功能。手表通過虛擬榮譽與排名激勵用戶持續投入，已與“防沉迷”立法初衷相悖。

　　此外，該體系在行為模式上與《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第四十五條所禁止的“投票打榜”“刷量控評”相似，易助長攀比，可能被監管部門認定為違規行為。

　　“產品設計應有利于未成年人身心健康，一個將兒童社交簡化為‘數字競賽’的功能，也未能充分考慮其對未成年人心理健康的負面影響，未盡到未成年人網絡保護義務。”劉芳說。

　　面對兒童智能手表引發的灰產服務，根據《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及《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小天才公司作為平臺運營者負有主動監測、發現并處置賬號買賣、代刷點贊等灰產行為的法律義務，并應通過技術手段落實防沉迷等未成年人保護要求。

　　劉芳表示，若未履行上述義務，平臺可能面臨監管部門警告、罰款等行政處罰；若因監管不力導致未成年人財產或身心受損，平臺亦可能需承擔相應的民事補充責任。此外，劉芳提醒，根據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七條規定，電商店鋪單方面發布的“僅限家長購買”“未成年人不售”等免責聲明，屬于不合理免除自身責任的無效格式條款。該聲明無法改變其銷售高贊賬號行為本身的違法性。一旦造成不良影響或損失，店鋪仍需承擔停止銷售、賠償損失等法律責任。電商平臺若未履行監管義務，亦可能承擔連帶責任。而未成年人參與賬號買賣、代刷點贊等行為，所涉民事合同需經監護人追認方有效，否則應返還財產；若造成損失，需承擔相應賠償責任。

　　家校社合力守護孩子“腕上安全”

　　如何讓兒童智能手表回歸本位，讓其成為真正守護孩子的“安全表”？受訪專家表示，需要監管部門、企業、家校進一步形成合力，推動行業規范發展。

　　從監管層面來看，強制性標準的出臺與落地是關鍵。2022年4月，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國家標準委）發布的國家標準《兒童手表》，覆蓋定位性能、電磁輻射、信息安全等關鍵指標；2024年3月，中國網絡安全產業聯盟組織制定的《兒童智能手表個人信息和權益保護指南》實施，進一步要求企業為家長提供應用安裝、社交控制等管理功能……

　　企業作為產品供給方，更需主動承擔責任。相關專家表示，企業應主動給智能手表“做減法”，除基礎功能外，不內置過度娛樂化應用，同時建立完善的內容審核機制，開啟不良信息過濾功能。

　　2025年10月，教育部辦公廳關于印發《進一步加強中小學生心理健康工作十條措施》的通知中明確規定：規范管理學生帶入學校的智能終端產品，嚴禁將手機等電子產品帶入課堂。北京第二實驗小學懷柔分校德育副校長邢桂伶表示，手機或者類似小天才手表這種可以交互、上網的智能設備，學校不允許學生帶入課堂。

　　多位專家表示，家校應協同加強對青少年的引導，注重培養多元興趣愛好，提供“線下社交”機會。家長應及時發現孩子在使用兒童智能手表中的問題并進行合理干預，引導孩子正確、適度使用兒童智能手表。家長自身也應以身作則，引導孩子切勿形成攀比之風。此外，家長可通過消費者協會、市場監管部門等渠道，反饋產品使用中發現的問題；學校可定期匯總學生使用情況，向相關部門提出建議，形成“監管部門定標準、企業守規矩、家校提建議”的良性循環。

　　“家長不要過度擔憂智能手表的危害，合理地使用才是關鍵。”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表示，孩子沉迷于虛擬的點贊與等級，往往是因為在現實世界中缺乏足夠的成就感和價值認同。要將其從數字攀比中引導出來，關鍵在于用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體驗作為替代和補償。當孩子在運動、藝術、社會實踐或家庭協作中感受到真實的樂趣與被看見的滿足，虛擬世界中的數字符號自然會喪失吸引力。

　　（本文中未成年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