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的南京,清晨五點軍號尚未響起,東部戰區陸軍訓練場邊的小樓燈光已經亮起。樓內,徐澤林合上《英漢軍事術語手冊》,深呼一口氣——再過三個小時,全軍首屆軍事翻譯挑戰賽決賽就要打響。窗外樹影搖曳,他腦中卻浮現出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31年前,一輛長途車廂被鮮血染紅,年輕戰士徐洪剛擋刀十四下,也擋住了歹徒的兇狠。父子兩代人的身影在此刻悄然重疊。
計時開始。徐澤林依照賽程走進同聲傳譯倉,耳機里是多國口音摻雜的現場發言,燈光熾白,空氣緊繃。上一位選手剛剛因詞匯斷檔扣分,一切壓力都在提醒他——冠軍只給最冷靜的人。他握緊筆,胸腔卻傳來另一種熱度:那是從少年時代起就被反復提及的“英雄后代”標簽,既沉重,也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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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倒回到2016年。那年九月,新生訓練場上汗味與青草味混雜。國防科技大學的開學第一課還未結束,學院政委突然提問:“徐洪剛的兒子在不在?”隊列里衣角滲汗的徐澤林猶豫片刻,舉手又放下,最終還是被新訓班長一聲“站直”點了名。全班視線剎那聚焦,他第一次直面這個名字帶來的聚光燈。那一刻,他只想做普通學員,卻只能昂頭高聲應答。
這種復雜心情在成長中反復出現。兒時的河北口音與父親厚重的云南方言之間有天然隔膜,訓練場上的硝煙和家中書桌的寧靜又截然相反。父親常年在外,英雄事跡在電視上被反復播放,但餐桌旁缺了他的身影。少年徐澤林最常聽到的議論是“虎父無犬子”,很少有人問過他“你想成為什么樣的兵”。
理解在閱讀中悄悄建立。小學三年級,他在父親郵寄的包裹里翻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本翻得起毛的舊書第一次讓他體會到“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這句話的分量。按父親的要求,他一年讀完了中外戰例、戰史30余本,也慢慢對“軍人”這個詞多了一份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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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暑期,國防科技大學學員連赴高原開展野外綜合實習。徐澤林主動報名。飛機落地拉薩時氧氣不足,他被同伴扶著下舷梯,臉色煞白。當晚視頻電話里父親一句“高原沒那么可怕”讓他強撐著完成住訓科目。半個月后,他完成徒步巡邏56公里;歸隊那天,教導員給他寫評語:心肺功能一般,意志品質突出。對比父親腹部縫合42厘米刀疤的照片,這份“突出”顯得微不足道,他卻第一次靠自己扛住了標簽帶來的壓力。
英語是他的突破口。軍校里,專業課與體能課一樣嚴苛。憑童年閱讀積累和對語音細節的敏感,他在學校舉辦的口譯邀請賽中連奪三次第一,還代表學院到聯合國軍訓部交流。課堂下,他揣摩的卻是另一個問題:技術強則戰斗力強,語言不過是橋梁。因而他報名機械化裝備工程雙學位,用功程度讓同寢室同學感嘆“你這是拿秒表計學時”。
研究生階段,徐澤林擔任學員隊長。一次夜間緊急集合,一名新學員扭傷腳踝,他背著那名戰友跑完3公里。對方愧疚道:“隊長,你爸那種英雄事跡我只敢在課本里看,你卻要天天背負。”徐澤林只回了一句:“任務面前,父親是父親,我是我。”這段對話后來被全隊流傳,卻也讓他逐漸適應了“英雄之子”與“普通干部”雙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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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真正的并肩作戰發生在2019年的邊防線路。夏季河谷冰雪初融,石頭濕滑,流速兇猛。一次攀爬中,徐澤林腳底打滑,被父親一把拽住。他喘著粗氣,耳邊是高原風聲。父親低聲問:“能堅持不?”他點頭,沒用多余字句。此后整個巡邏隊再未因他減速。離開西藏前夜,駐訓帳篷里燈光昏黃,他把那件早已褪色的巡邏馬甲疊好,送到父親手里。“接力,給你。”簡單兩個字,完成了一場無聲的家風傳遞。
2023年12月,國防科大畢業典禮結束,徐澤林的任職命令下達:東部戰區陸軍某合成旅見習排長。從校園到野戰營房,他第一天就被安排夜間射擊場執勤。冬雨夾雪,溫度零下,哨位孤燈搖晃。他把棉帽壓得更低,只因腦海里掠過父親年輕時胸口縫合的傷疤——“不出任務,傷口會癢”,這是老兵共同的體會,也是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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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通知在半年后發布。軍事翻譯挑戰賽旨在考核軍官對多國軍事術語、指令語、交傳技巧的掌握。營里得知只有一個參賽名額時,所有人目光不約而同落到徐澤林身上。旅長只說了七個字:“好成績,帶回來。”沒有豪言。
備賽近百日,他每天對著空教室錄音自測。語速計、節奏器、紅外計時,桌上排成一線。有人勸他放慢節奏以穩第一,他搖頭:戰場不按計劃放慢。夜深,他翻閱父親的榮譽證書,最常停留在1993年那份“二等功批準書”上——紙張發黃,邊角磨損,卻最能說明一句話:個人的博斗從不為自己。
決賽場內,終評成績公布:東部戰區陸軍代表徐澤林,第一名,總分領先第二名0.72分,全軍二等獎。掌聲短暫,他走下賽臺把證書交給領隊,這動作與父親昔日在抗洪一線遞交突擊隊申請書如出一轍——完成任務即放下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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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營途中,手機振動。微信彈出父親兩字:“干得好!”沒有標點。他看了幾秒,回復三個字:“繼續努力。”對話簡短得像電報,卻承載了32年父子情感的隧道效應:句子越短,分量越重。
值得一提的是,他回到連隊后第一項工作并不是展示獎杯,而是參與步戰車編組演練。語言優勢立即用在新的崗位:翻譯外軍戰術視頻、校訂技術手冊、指導裝備說明制式化。晝夜穿梭在翻譯間與訓練場之間,他總結出一句話掛在戰術板右上角:理解敵軍話語,才能判斷敵軍行動。
有人問他對“英雄后代”這個稱號是否已經坦然。他回答:“英雄這個詞該寫給每一個把職責放在心尖的人,我父親是,我的戰友們也是。”短短一句,既沒有謙辭,也沒有推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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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至此,徐澤林的故事仍在繼續。下一份作戰訓練計劃已排到11月,戰區即將組織跨軍兵種演習,他的崗位從翻譯倉轉向電子對抗小組。新任務的未知性與昔日客車中那場生死搏斗截然不同,卻都對軍人提出同樣要求:以命相守的忠誠、無條件服從的意志、凡事爭先的行動。
徐洪剛當年用體魄縫合的,是平民與匪徒之間的安全距離;徐澤林今天用語言搭建的,是部隊與世界之間的精準溝通。血脈延續,使命升級,時代不再需要年輕戰士徒手擋刀,但需要他們在看不見硝煙的“翻譯戰位”上搶占先機。父親的14刀與兒子的0.72分,這兩個數字昭示:不同時代的軍功簿可以寫在不同格式紙張上,卻都只為同一條坐標——保家衛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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