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初冬,北京的北風直鉆脖領,王海容踩著那輛掉漆的鳳凰自行車,車鈴哐啷作響。她按約定時間在西門下車,衛士認出她,抬手敬禮。三點一刻,毛澤東要同這位二十出頭的女徒工聊一篇稿子,《我的經驗》就在她的挎包里,紙張已經被寒氣吹得微微卷邊。
屋里爐火燒得旺,毛澤東翻著稿紙,蘸筆畫圈,又抬頭看她:“工廠的夜班吃得消嗎?”王海容點頭,說得干脆:“苦倒不苦,就是蒸餾水瓶太重。”毛澤東笑了笑,將“徒工王波”四個字寫在標題旁:“就用這個筆名,省得別人拿你說事。”這一幕落筆無聲,卻把她推向了另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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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靜默里,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進中南海。那是1950年深秋,三歲的弟弟躲在她身后,她提著書包跟著外公王季范穿過長廊,紅墻綠瓦在陽光下鮮亮得晃眼。豐澤園里,大人們坐在頤年堂談事,她蹲在門口數金魚。聽見腳步聲,她抬頭,見一位高個子老人,頭發蓬松,笑容隨意。她小聲問外公:“怎么喊?”外公用長沙口音答:“叫主席公公。”湖南話里,“公公”就是祖父。
她沒磕頭也沒拘謹,抓了把炒花生自己吃。毛澤東看了半晌,好奇地搖頭:“你這個人挺怪的,第一次見我也不害怕?”小姑娘脆聲回道:“嘛怕你啊?又不會吃人!”一句童言,惹得滿屋子人失笑。那一刻的坦然,日后在她身上再沒丟過。
若追溯得再早些,故事得從1941年說起。父親王德恒在桃花江突遭特務,子彈劃破水面,他再沒上岸。年僅三十,他留下的只有一張泛黃的留影、兩行寥寥家書。父親犧牲后,王海容和弟弟寄養在外祖父長沙老屋,鄉鄰喚她“海伢子”。名字寄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可誰也想不到,這個女孩后來真跑了半個世界。
新中國成立不久,外公赴京開會。臨行前她寫了人生第一封信,收信人是那位從未謀面的“三爺爺”毛澤東。信不長,先問安,然后討要一個籃球。小姑娘盤算得明白:北京的球肯定比長沙的圓。外公回來時,只捎了幾只蘋果,她撅起嘴說:“球呢?”外公無奈搖頭。童心失落,也就那一晃。
1958年,高中畢業的王海容沒考上大學,被分到北京化工廠當徒工,月工資十八塊。三班倒,白班裝桶,夜班搬蒸餾水瓶,臂膀常被勒出淤青。她咬牙堅持,還憑空多了個愛好:記錄。小本子密密麻麻寫著溫度、壓力,也寫著哪個女工因想家掉眼淚。那些零散筆記后來擴展成《我的經驗》。
稿子送到《〈中國青年〉》編輯部前,她先寄給葉子龍,請他轉毛澤東把關。兩個半月后,才有了那張“下午三時十五分來談”的紙條。毛澤東不僅細改,還添加編者按,理由是“徒工也能寫好文章,別小瞧自己”。按語結尾,他特意署“1959年11月”。
文章發表后,王海容被勸回學校。1960年秋,她考進北京師范學院俄語系。課余時間,她抱著四本詞典啃英語、德語和法語,圖書館熄燈,她就跑到樓梯口背單詞。毛澤東偶爾把她叫去談讀書,說《紅樓夢》《聊齋》都該看,還拋出一句讓她迷糊的話:“翻譯得好,要懂圣經、佛經。”這番見解后來成為她學習外語的注腳。
1964年畢業分配,她意外進入外交部。原因不只在親戚關系,更在語言儲備與處理事務的冷靜。短短幾年,她從科員升到參贊,外電稱她是“五朵金花”之一。升遷之快,引來不少猜測,她一笑置之:“文件寫錯字,照樣得返工。”話說得辣,卻擋住了閑言。
工作忙,個人生活反而空白。追求者絡繹不絕,最高紀錄一天收七封信。她向來不回,統統塞進抽屜。偏有人不死心,一位退役飛行員跑到外交部門口,自稱“王海容的丈夫”。門衛按規定詢問,她聽電話時冷聲道:“我目前還是光棍女士另一個,把他請走。”尷尬的戲碼當場收場。看熱鬧的同事說她心狠,她只抬眉:“講原則。”語氣淡,卻無人反駁。
1979年冬,孔東梅第一次進李敏家,恰逢王海容到訪。門一開,那位身穿舊綠軍大衣的女客朗聲打招呼:“小東梅,叫我海容姐姐!”屋里頓時暖和了幾度。半個下午,她陪李敏翻相冊,提到父輩舊事不多言,喝完熱茶便匆匆離開。
2004年,王海容正式退休。藍夾克、白襯衫、布鞋,打扮和二十年前沒差多少。偶有人勸她寫回憶錄,她擺手:“說不說都在那兒,寫了反叫人琢磨。”有人起哄:“那就找門路做點生意,掙點小錢也好。”她沉下臉:“不義之財,餓死也不要。”四周立即安靜。
從童年的“海伢子”到外交部的“王參贊”,再到如今的布衣長者,這位湖南女子的脾性沒改——直來直去,有話就說。當年毛澤東一句“你這個人挺怪的”,倒像句預言,準確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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