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住不只是座位：揭穿航空選座“付費墻”背后商業邏輯與權益失守

作者｜時事熱點觀察者

當一張機票的價格不再包含一個心儀座位的選擇權，當便捷舒適的靠窗、過道位在購票時大規模顯示“已鎖定”，需額外付費或消耗積分才能解鎖——這已不再是提升服務的“創新”，而是一道橫亙在消費者基本權益前的“付費墻”。

近期，江蘇省消費者權益保護委員會發布的一份調查報告，將國內航空業這一存在已久的“潛規則”置于聚光燈下。調查涵蓋南方航空、中國國際航空、東方航空等十家國內主流航空公司，結果觸目驚心：所有被調查航司的經濟艙均存在“鎖座”行為，平均鎖座比例高達38.7%，部分航線甚至超過60%。這些被系統預先鎖定的，并非邊角余料，恰恰是前排、靠窗、靠過道等絕大多數旅客偏好的優質座位。留給普通旅客免費選擇的，往往只剩下中間座或機尾等舒適度較差的座位。

這不僅僅是一個服務體驗的折扣，更是一系列關乎法律、商業倫理與消費公平的深刻拷問。為何航司敢于普遍設置如此高比例的“座位付費區”？其宣稱的安全、調配理由為何在事實面前不堪一擊？當基礎服務被拆解售賣，我們購買的機票究竟還剩下什么？

一、 數據背后的真相：普遍性、高比例與精準的“商業鎖定”

此次調查清晰地勾勒出“鎖座”行為的三大特征：普遍性、高比例與商業導向的精準性。

無一幸免的行業普遍行為：被點名的十家航司，覆蓋了國有大型骨干航司、地方性航司及低成本航空公司，構成了中國航空客運市場的主體。調查結果顯示，這是一種全行業通行的做法，而非個別企業的偶發行為。這意味著，消費者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難以避開這一設定。

均值近四成，最高超六成的驚人比例：38.7%的平均鎖座率是一個極具沖擊力的數字。以一架擁有150個經濟艙座位的窄體客機為例，這意味著有近60個座位在購票初期就被系統劃為“禁區”。個別航司在特定航線上鎖座比例高達62.1%，即超過一半的座位需要額外付出成本才能選擇。如此高的比例，遠遠超出了任何合理的運營預留需求。

精準鎖定優質資源，倒逼付費：鎖定行為具有明確的商業選擇性。被鎖定的座位“高度集中于經濟艙前排、靠窗及靠過道等消費者偏好的優質座位”。相反，免費開放的區域則是舒適度較低的中間座和機尾座。這種策略意在制造一種“稀缺感”和“落差感”，引導對座位有明確偏好（如家庭旅客需要靠窗觀賞、長途旅客需要過道便利）的旅客，付費解鎖本應屬于基礎服務的權益。

二、 蒼白無力的辯詞：航司“三大理由”在事實面前的崩塌

面對質疑，一些航空公司客服曾給出諸如“預留特殊旅客座位”、“保障應急座位使用”、“維持飛行配載平衡”等解釋。然而，調查結果使這些理由顯得蒼白無力，甚至自相矛盾。

1. “預留特殊旅客座位”說：為老、幼、病、殘、孕等特殊旅客預留部分座位，是人性化服務和安全管理的要求，公眾能夠理解。然而，動輒30%以上、甚至超過半數的鎖座比例，顯然遠遠超出了特殊旅客的實際比例。將大規模商業鎖定偽裝成公益預留，難以令人信服。

2. “保障應急座位使用”說：應急座位（如安全出口排）因其特殊職責，確實需要由航司評估并指派符合條件的旅客乘坐。但調查指出，大量被鎖定的普通靠窗、靠過道座位與應急功能無關。將這些座位一并鎖定并收費，無疑是偷換概念。

3. “維持飛行配載平衡”說：飛行配載平衡是重要的安全程序，航空公司需要通過調整旅客座位和貨倉配重來確保飛機重心安全。然而，配載平衡是一個動態調整過程，通常在值機尾聲由配載工程師完成。將購票初期的、大比例的、且可通過付費即時解鎖的座位鎖定歸因于配載平衡，在邏輯上完全站不住腳。如果付費就能改變“平衡”，那這平衡本身的安全性又置于何地？

更值得注意的是，部分航司在回應時僅以“系統默認規則”含糊帶過，這反而暴露了其規則制定缺乏合理、透明依據的實質。這些牽強的解釋，實質上掩蓋了其將“座位選擇”這一基礎服務變為增值收費項目的商業意圖。

三、 三重侵權：法律視角下的“鎖座”之過

從法律層面審視，這種普遍的鎖座并付費解鎖模式，涉嫌侵犯了消費者的多項法定權利。

侵犯知情權：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消費者享有知悉其購買、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務的真實情況的權利。許多航司在購票主頁面并未清晰、醒目地告知有大量座位需要額外付費才能選擇，往往在點擊選座后才提示鎖座及收費規則。這種“購票后才知道”的信息不透明，使得消費者無法在購買機票這一核心環節做出完全知情的決策，侵害了其知情權。

侵犯自主選擇權：消費者有權自主選擇商品品種或者服務方式。航司將大量優質座位鎖定，僅開放少數劣質座位供免費選，實質上人為限制和壓縮了消費者的選擇空間。當免費選項都是令人不快的“中間座”時，所謂的選擇權已名存實亡，構成了對自主選擇權的侵害。

侵犯公平交易權：這是本次事件中性質最為嚴重的一點。消費者在購買經濟艙機票時，支付的對價理應包含一個符合該艙位標準的、隨機的座位權益。航司將本屬于機票合同基礎組成部分的“常規座位選擇權”剝離出來，設置為需要再次付費的“優選服務”，這構成了在標價之外加價出售商品的行為，涉嫌違反《價格法》。它制造了“同票不同權”的不公：支付相同票價的旅客，僅因是否愿意或能夠額外付費，而獲得差異巨大的基礎服務體驗，這從根本上違背了公平交易的原則。

有法律專家明確指出，經濟艙票價本身已包含了基礎座位選擇權，航空公司將此拆分收費，是變相提高消費者的出行成本。

四、 監管亮劍與行業未來：破除“潛規則”，回歸服務本質

面對這一侵蝕消費權益的行業頑疾，監管已經出手。江蘇省消保委已正式約談十家航司，并提出明確整改要求。

整改方向直指問題核心：一是要求航司立即自查自糾，重點解決“鎖座范圍過度”問題，取消變相的付費選座模式，確保免費可選座位數量合理、分布均衡；二是要求對涉及鎖座的不公平格式條款進行系統梳理和修改。監管機構為航司劃定了底線：鎖座應僅限于真正出于安全、應急及服務特殊旅客等必要范圍，不得將普通經濟艙基礎座位大比例納入付費范疇。

這記警鐘也促使行業反思其商業模式。航空運輸具有公共服務屬性。在追求輔營收入、進行服務創新的同時，絕不能觸碰將基礎服務拆解收費的底線。這種短視的“薅羊毛”行為，雖然可能帶來短期收益，但長遠看嚴重透支消費者信任，損害品牌形象，不利于行業健康發展。

真正的服務創新和差異化競爭，應立足于開發真正增量、有價值的增值服務，或在票價產品設計本身進行透明化、多元化探索，而不是在已售出的基礎服務上“做減法、設門檻”。

飛機選座的“鎖”，鎖住的不僅是那些靠窗的風景和便捷的過道，更鎖住了消費市場的公平與透明，鎖住了企業對用戶的誠信與尊重。當購買一張機票不再能保證獲得一次體面、公平的出行體驗時，受損的終將是整個市場的信心。

監管的介入是糾正市場失靈的開始。我們期待，各航空公司能以此次整改為契機，真正“解鎖”被利益束縛的服務初心，將選擇的權利和公平的交易，完整地交還給每一位旅客。畢竟，飛行的意義在于抵達，而旅程的起點，理應始于一份清清楚楚、權責對等的契約。